骇人的严寒似乎能透过厚重的斗篷直击心灵深处。

周遭的树木群起而动,在寂静的黑夜里唰唰作响,如同一群暗夜中苏醒的魑魅魍魉。

谢南栀的脖子像灌了铅般沉重,缓缓扭头,看见肩上那只惨白修长的手,没有一丝血色。

再往后,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轮廓。

她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双拳才猛然抬眸。

那人穿的是白日里的黛色衣裳。

可是......怎么会?

督主不是走在她前面吗?

怎么移形换影到她身后了?

难不成他真的会什么所谓的分身术?

谢南栀惊呼一声,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整个人凉飕飕的,仿佛置身冰窖。

她吓得口无遮拦,“你......你......你真的是阎王吗?”

此刻的顾危峨眉似剑,双目如融化的玄冰由内而外渗出茫茫一片苦寒。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周遭气场大开,笼聚天地间的灰黯阴郁。

如地底下爬出的使者,握着锋利的镰刀,来取她尚未归还的性命。

男人开口,嗓音低沉,“你想本督是,本督也可以做你的阎王。”

一阵恶寒突如其来,谢南栀由衷地畏惧眼前的人。

她忽而意识到,原来顾危是如此可怕。

步步后退,退到无可再退。

顾危拽着她柔细的手腕将她抵在树干上,没有挣扎的空间,更没有逃脱的可能。

男人宽大的手掌与娇娘的肌肤亲密相触,不含热浪的碰撞,只余下彻底的清冷。

他像只冷血动物,仿佛血液之中都萃入了冰渣。

“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干嘛?”

谢南栀犹疑的霎那,腕间力道加重,疼得她呲牙咧嘴。

“我......我说。”

她将下午听到的传言一五一十托出,害怕依旧不能取得督主的信任,咬着牙泣着血,“如果督主真的是阎王,那我就要报答您。”

“呵。”

得来的是男人的冷笑。

啐着毒的冷笑。

谢南栀垂眸,她是认真的。

世上或许没有阎王,又或许阎王此刻真的站在她面前,无论哪种情形,她都很感激。

感激这次得来不易的新生。

眼底的晦暗扫去,她颇有深意道:“谢谢你的饶命之恩。”

黯然的苍穹笼罩在后土,到处都像没有期冀的荆棘深渊,大口将人吞噬,令人沉沦。

而顾危与之同生。

谢南栀在男人的臂弯里,衬着晦涩不明的月光察觉他的嘴唇愈来愈红。

像饮血的器具。

柔软的舌尖舔舐过唇瓣,他用自己独有的魅惑循循善诱。

“想见见地狱吗?”

不等人回答是他一贯的风格。

顾危拽着谢南栀的手领着她穿过丛林,那头豁然开朗。

一个庞大的黑色石门显现,他上前触发一个机关,石门轰隆隆打开。

潮湿阴森的气味凝聚在两人之间,往里走几步,大门自动合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令谢南栀几近晕厥,她惧黑,是个公开的秘密。

顾危察觉到身边的异常,拿出一块火石,隧道里燃起光亮。

石子路呈现下势,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血腥气越重。

谢南栀吓得瑟瑟发抖,反手拽住顾危的衣袖。

现在的她压根顾不上什么阎王不阎王的,光是这肮脏阴湿的环境就能要了她三分小命。

隧道的前方聚着光源,谢南栀蹙眉闭眼,缓和了片刻才适应瞳孔的曲张。

隧道的尽头是个地牢,里面分列排布着许多铁笼。

有的铁笼是空的,有点铁笼里遗留着断臂残躯,还有的铁笼内关着不知全貌的活物。

穿过这片地带,最深处的中间是一个审讯室,温皖赫然绑在审讯室的十字架上。

外形上看不出任何伤痕,可她发丝紧贴头皮,脸色白得犹如厉鬼。

谢南栀悄悄和顾危拉开距离,颤抖着声线问:“她怎么了?”

顾危捡起地上的皮屑,蹲着逗弄笼子里不成人样的人。

他浑不在意,人命在他手中如同蝼蚁,他不高兴了便能随意将人拧杀发泄。

“她啊,被试了很多毒罢了。”

谢南栀脊背发凉,在十字架的另一角,雁寻站在刑具边。

不染尘埃般的仙女与低俗的污秽同席,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她也和顾危一般嗜血如命吗?谢南栀只敢偷偷揣摩。

逗弄无趣,男人拍去手中污渍,起身走到刑具旁。

前面一排是各种折磨人的东西,每一个都开了刃,滴着血珠,昭显乖张。

后面一排的瓶瓶罐罐是督主府仅有的毒药。

颀长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器具,而后拿起一把被炙火烤热的刀。

他仿佛闻到了血的鲜甜,神色镶着希冀,“谢南栀,以你的力气,这一刀下去,虽不会要她的命,但也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还有这些玩意儿,你看你喜欢哪个?”

“对了,桌上的这些毒药,有的服下以后当即丧命,有的却能让她自此痛不欲生。”

“你看,你想用哪个?”

顾危的话总有魔力驱使谢南栀前往。

温皖体内的余热散去,眼瞅着谢南栀一步步走向深渊,她嚎得声嘶力竭:“阿栀妹妹,不要啊!”

“我错了!阿姊错了!阿姊给你道歉!”

“你不能杀了我!”

“你会遭报应!”

“你会遭天谴的!”

“你良心不会痛吗!!”

尖锐的惨叫在谢南栀耳边回**,高度紧张的恐惧撤离,她忽然趔趄几下,步伐不稳,撑在桌子上努力拍打自己的头脑。

氤氲雾气四散开来,记忆慢慢清明。

她想起那日,温皖捧着烈红的舞裙哄骗许久不曾出门的她说,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想起在偏殿内,被骂不知廉耻时,温皖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想起沉塘那天,温皖躲在众人之后,一双啐了毒的眸子死死目送她消沉。

她确定,温皖就是给她下药之人。

谢南栀用力晃了晃脑袋,晃去阴暗不明。

她扫了一眼所有刑具,把温皖的求饶抛之脑后,将刑具一个个拿起来掂量了好半歇。

所有人等着她做决定。

只有温皖几近癫狂,“不可以!”

“谢南栀我求求你!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小女娘沉浸在仇恨之中,动作未停。

迟来的悔过有何用?她谢南栀如今不在乎了。

“温皖阿姊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南栀走到另一排,仔细看了每一瓶毒药的说明,最后挑中一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她最简单的愿望。

一颗情药,足够改变许多东西。

“你......你要干嘛?”

见谢南栀步步逼近,温皖戒备地质问。

“我知道温皖阿姊喜欢阿兄,这颗药有受孕的功效,只要点燃它,让阿兄闻了,你自然而然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谢南栀将仅有的一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包在帕子里,塞进温皖的腰带之间。

做完一切,佯装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阿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转过身,小巧的鹅蛋脸上浮现出浓烈的恨意。

在国公府中迂回,受尽冷眼,她最会察言观色。

她知道温皖喜欢谢辞舟,自然也知道谢辞舟并不喜欢温皖。

他对温皖的好,亦如对她的好一般,仅仅限于“妹妹”的头衔。

一瞬间,谢南栀全身被阴郁之气笼罩。

她暗自冷哼,现在,她不想杀人,亦不想嗜血。

她只想助温皖一臂之力,让她在国公府掀起腥风血雨。

至于温皖能爬多高,那就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爬得越高,摔得越疼。

她谢南栀就是要让温皖体会她曾遭遇的一切!让她也尝尝被人欺!被人弃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