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 汹涌的困意席卷宁卿大脑,她合上眼帘,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印象。
裴谨抱着她走向浴池, 途中眉头微蹙,感应到什么般, 透过墙壁看向千米之外的青梧山。
山洞里出现异动,但眨眼便恢复平静。
探查到那只狐狸还在青梧山并未逃脱, 裴谨收回视线,抱着宁卿一步步踏入泉水中。
怀里宁卿呼吸平稳,裴谨指尖轻触她紧闭的眼睛,虽然睡着,但对他的动作并不是全无反应, 指腹下,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不知为何, 他心里生出了不安,并不强烈, 却让他无法静心, 好像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改变, 往他不愿的方向发展。
凝视怀里无知无觉的少女,裴谨为她清洗身体,抱着她回到卧房。
榻上两人相拥而眠,却在半夜,屋外突然刮起大风,电闪雷鸣,惊雷划破半边天, 裴谨抬手间,隔空将开了一半的窗户关上, 隔绝窗外紧随而来的大雨声。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天色阴沉,久待在屋里的宁卿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情绪有些低迷。
“师兄,你把芥子袋给我吧,我得收些东西带去东瀛。”宁卿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对略忐忑地对男人说。
裴谨之前收走宁卿的芥子袋,只是想隔绝她自刎一切可能,那天她拿的匕首正是他亲手炼制送给她的,早知如此,他绝不会送她。
“算了,当我没说。”宁卿察觉不对,及时止损。
东西师兄那儿应该都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在这屋里待着,她几乎也用不上芥子袋,拿不回来就算了。
可谁知,她手里出现一个天青色的芥子袋,正是她的。
宁卿抬眸诧异地看向如此轻易就将东西还她的师兄。
多日不见的小东西回到她手里,心里倍感踏实,这次后,她打算把芥子袋里的东西转移到秘境里,只留下些可有可无的物件。
之前她嫌放在秘境杂乱,而且还未对秘境生出归属感,龟龟说灵气供应不足可能导致秘境坍塌,她更是不敢将东西放在秘境里,索性一直放在芥子袋。
但自从芥子袋被师兄收走,她才明白放在这里随时都会被人拿走,这人会是师兄,也可能是别人,还是放在秘境里更为妥当。
宁卿神识探入芥子袋里,清点自己的东西,又将芥子袋里放置丹药的药柜一并移入秘境,最后只剩下一些生活用品。
宁卿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带上前去东瀛可能要用上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后,她停在了窗边挂着的鸟笼面前。
夜里裴谨会将它放到次间,在他离开前又会将它提回房里,它很有眼力见儿,在宁卿犯困时甚至还会哼些小曲儿哄她睡觉,真不知道师兄是在哪儿找来的。
“小彩,你要跟我去东瀛吗?”宁卿拉开鸟笼,小鸟立即飞到她手里,用光滑的脑袋拱她的手心。
和它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宁卿想着要是它不在还有些不习惯,索性带着一起去,而且她们走后也没人喂它。
“要去要去要去!”小彩听懂了般不断点头。
反正带着一只鸟也不碍事,带着就带着吧。
收好东西,宁卿又犯困,坐在窗边打瞌睡,小彩就蹲在她身边的桌上,嘴里哼哼唧唧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不成调的小曲儿。
宁卿是被裴谨叫醒的,睁开迷蒙的双眼,好半天才回神,她又做了那次被困在白雾中的梦,也不知为何会频频梦到这样的画面。
“下午,要不要和师兄一起去苍羽殿?”裴谨理顺她耳边睡乱了的头发。
“我去苍羽殿做什么。”
宁卿直起身看向窗外,今日天色还是没有放晴的迹象,也不知明日会不会依旧如此,只希望出去第一天不会如此倒霉地撞上一个坏天气。
“那阿宁要去吗?”裴谨手微顿,问她。
虽然她去苍羽殿也无事可做,但至少途中能看见些不同的景象,也好过待在这屋里昏昏欲睡。
“去。”
但是很快宁卿就后悔了,执事时不时会进殿送些文书,还有部分弟子因学业进殿请示裴谨,而一身粉白长裙的宁卿坐在裴谨身边,格外显眼。
她对上那些悄悄撇过来的视线,前两次可能还有些局促,但是后面已经十分坦然,甚至兴致盎然地撑着下巴盯着那些弟子看,观察他们的反应还挺有趣。
弟子们见自己偷看被宁卿抓包,被她直勾勾地看着,说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说完连忙退下。
“这么好看?”裴谨捏紧她的手,侧头凉凉地问。
“嗯。”宁卿认真点头,等点完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太妥当。
不过说都说了,她也没否认,翻了翻面前放着的游记,“这书太过乏味,我除了看他们还能看什么。”
裴谨想说的是,那不能看他么?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这幅容貌,根本无法引来宁卿的半分目光。
他的长相,本就不是宁卿的喜欢的,她又怎可能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裴谨执笔,神色微敛,继续批阅桌上堆放的文书,近日妖族频频越界,离妖界最近的四大宗门之一的天玄宗请示裴谨,是否四大宗联合派遣精锐弟子进入北凌九界威慑妖族。
两族相安无事数百年,曾经称霸一方的魔族如今式微,安分待在魔界,反倒是往日被人魔两族共同忽视的妖族生出异心,裴谨好奇,他们究竟依仗的是何物。
提笔写字,将书信折叠,隔空传送至潜伏在北凌九界的宗门执事手中。
裴谨处理完手边堆放的文书,看向宁卿,但她已经趴在书上安然入睡。
裴谨放轻动作抱起她,走向苍羽殿侧殿,将她放在供掌门临时休息的榻上,取出薄毯替她盖好。
“这么困么?”
裴谨原以为宁卿只是困了,但是在发现唤不醒她时,皱紧了眉。
“阿宁,该醒了。”裴谨轻声唤她,但毫无反应。
他捏紧手心,就要离开苍羽殿前去灵墟阁找来医修时,宁卿缓缓睁开双眼。
这次醒来,她发现身体沉重得无法起身,正想着,抬眼却看见师兄抿紧双唇,极为骇人地盯着她。
“师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宁卿紧张地问。
一醒来就给她这么大的视觉冲击,差点没让她心脏骤停。
裴谨敛下方才的情绪,对刚才的事避而不谈,“我们该回家了。”
“现在竟然这么晚了。”宁卿嘀咕,她又看了眼周围陌生的环境,“这是哪儿?”
“苍羽殿侧殿。”
说完,裴谨往宁卿身边走了两步,倾身抱紧她,少女身上的体温抚平他的不安,停滞的心跳好像在逐渐恢复平稳。
宁卿不明所以,但她对师兄这种举动早已习以为常,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抱自己,但他向来喜怒无常,情绪不定。
安心等着裴谨抱完,就将她放开的宁卿眨了眨眼,裴谨抚住她的脸颊,侧头吻住她的唇,不容拒绝地强势抵入。
不似平日蜻蜓点水的一吻,也不似夜里欲念升起的缠绵,更像是单纯发泄他的情绪,发泄不安。
宁卿一步步往后退,被他抵在墙角,没有再退的余地,舌根发麻,渐渐已经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
双手抵在裴谨面前,却被他直接单手握住,宁卿只得迎接他全方位的侵入,感受他释放的所有情绪。
激烈的亲吻下,一侧放在高架上的花瓶突然落地,巨大的响动引起殿外值守弟子的注意。
宁卿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被放开时,脑子还慢半拍懵懵的。
这下是彻底的衣衫鬓发凌乱,珠钗歪斜。
裴谨深深地看着宁卿,却无半分欲念,将她的衣衫理好,牵过她的手,“我们回家。”
走出苍羽殿,两人的模样被值守弟子看得清清楚楚。
想起刚才的动静,两人福至心灵,于是,看着裴谨的目光越发不对劲,但不过即便吃瓜也不敢太过放肆,看完立即低头,脑中翻江倒海,面上一派镇定。
直到回到云霖殿,宁卿也没想明白,师兄为何那样。
才回去不久,就来了个姑娘,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宁卿在宗门见过她,是灵墟阁的医修小姐姐丹若,若是丹药无法解决的病症,就需要找医修。
可灵墟阁的人为何会来云霖殿?
进门后,丹若垂首向二人行礼,“掌门,掌门夫人。”
宁卿回礼后疑惑地看向裴谨。
“你最近身体不好,我找人来看看。”
“先坐着。”裴谨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
“你也坐吧。”宁卿对医修小姐姐道。
丹若犹豫,最终还是在榻上的小方桌对面坐下,“劳烦夫人将手伸出来。”
宁卿伸出手放到小方桌上,她最近身体是不太好,能调理调理也不错。
丹若的手指搭上宁卿的手腕,辅以灵力,排查病症,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抬眼询问宁卿,“最近夫人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就是犯困,提不起精神,倒也没别的。”
“那夫人平时会做些什么呢?”
“我除了睡觉,偶尔会看看书,但看一会儿就又困了,睡一两个时辰,吃个饭,去花园里逛逛,差不多就这样。”
丹若刚想问宁卿每日只做这些吗,可想起她与掌门的传闻,及时止住话语。
“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精神不佳可服用些补气的丹药,平时练练剑多出去走动,应当会有所改善。”
得到准确的答复,裴谨神情缓和。
在丹若走后,裴谨取出好几瓶补气的丹药放在宁卿面前,“每日吃一颗,记住了?”
倒出一颗,裴谨俯身,“张嘴。”
将丹药抵入宁卿口中,见她吞下,裴谨将她拉进怀里,“明日我们就去东瀛了。”
没听懂他言外之意的宁卿点头,“我知道。”
因为明日要去东瀛,宁卿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裴谨睁眼,“既睡不着,我们做些别的?”
宁卿立即闭眼。
天光大亮,朝霞透过云层洒落,日头很好,这正是宁卿盼望的好天气,但今日本该启程前去东瀛的她,却安静地躺在**,呼吸平稳,身体温暖,好似又回到身中傀儡蛊的时候。
裴谨坐在她身边,眼眸微垂,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神情,但那苍白的唇,手背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宁卿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她想出去,他便带她去苍羽殿,带她去东瀛,可现在,她却安静地躺在这里。
裴谨起身离开云霖殿,回来时身边跟着昨日过来的医修丹若。
看见**躺着的宁卿,她皱了皱眉,“掌门,您的意思是,唤不醒夫人?”
“嗯。”
丹若神情凝重,她尝试在宁卿耳边唤她,但如裴谨所说那般,陷入沉睡的少女对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无论使用什么方法,甚至输送灵力刺激宁卿的筋脉穴道,依旧无法醒来,问题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可无论她诊断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宁卿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
现在还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宁卿的魂体缺失。
魂体一旦缺失没能找回,那一辈子将无法醒来,魂体即便找回,若是受损也极有可能导致同样的结果。
她将这个结果告诉裴谨,他却道:“她的魂体还在。”
裴谨在宁卿的魂体上设下了锁魂术,无论宁卿去到哪里,她的魂体只要不灭,他便能找到她。
丹若得到这个回答,沉思许久,最终冒着裴谨发怒的风险如实回答:“夫人身体和魂体皆未受损,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裴谨隐隐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丹若几番挣扎,最终闭眼道:“夫人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说完立即垂头,等待男人的怒火。
宗门内谁不知道宁卿不是自愿,大婚全程被蒙在鼓里,如今又被囚禁在这云霖殿,不愿意醒来,也属人之常情。
即便知道会惹怒男人,可她无法违背医者本心。
可谁知,男人的反应极为平静,一直在她离开,都平静得好像对她的话没有半分不满,好似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
一日,两日,持续了整整一月,裴谨从起初的平静,到后来的暴怒癫狂,再到最后回归死寂。
他找遍了无数的办法,始终无法唤醒宁卿,裴谨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乌黑的长发里甚至生出了白发,脸庞瘦削,眼底的情绪麻木死寂。
他捏紧宁卿的手,声音似笑非笑,面庞却静得叫人心惊胆颤。
“阿宁,你想用这样的方式反抗师兄。”
“我现在妥协了,你还是不愿意醒。”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想见到我。”
“你想见别的人是吗?”
裴谨几乎是强逼着自己说出这番话,心在滴血,被他无法控制的那些想法撕扯得鲜血淋漓。
“你想见的人,是否是纪樾?”
话落,被困在大雾中的宁卿受到指引,雾气散开,她面前出现一个少年的模样,笑盈盈地歪头看着她。
宁卿猛然睁开双眼。
对上的却是师兄极度压抑嫉妒得快疯了的双眸。
裴谨从未在何时像今日这般深刻地意识到,他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