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敬他,后来她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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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尚未日出, 泛着灰蒙蒙的鱼肚白。
宋昕一行的车队从滇城出发,前往宁昭,已有七日路程。
马车内被重新修饰过, 铺着厚厚的毛毡垫子, 垫子上还覆了一层雪狐的细绒,以确保唐姻躺在其上安适。
马车的门窗都悬了帘,外边的斜风细雨吹不进分毫。
宋昕守在唐姻身侧, 目不转睛地凝着唐姻的脸。时不时拨|弄一下唐姻脚下摆放的暖炉,以免炉火熄灭。
车厢内暖烘烘的。
“三爷,药来了。”
信鸿叩响车门, 很快, 宋昕将车门打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露出男人狭长的眼眸。
“嗯, 热水、巾子, 一律备好。”宋昕将药碗接了过来,随后吩咐下去, 迅速关上了车门,以免唐姻着了风。
信鸿应了声“是”,无奈摇摇头。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几日。
夫人无法饮水, 他家三爷便一滴滴的喂水、喂药;无法进食,便想方设法掰碎了、泡软了,是粥也好,是糊也罢,总会想法设法让夫人吃上一口饭。
为夫人擦脸净面、揉捏身子,都是亲力亲为。
七天了, 他家三爷一直如此。
信鸿不敢想, 若是夫人真的撑不到宁昭, 他家三爷会不会崩溃。他轻微了叹了声,没说什么,依吩咐去了。
宋昕坐回到唐姻身边,将青瓷药碗放置在一侧的矮案上。
“姻姻,吃药了。”
唐姻自然无法回应他什么,宋昕却习以为常,轻轻扶起了唐姻的身子,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青瓷碗内是华春秋熬出的灵芝汤药,宋昕盛起一勺,却未曾递到唐姻的唇边,而是自己饮入口,旋即薄唇覆上了唐姻的唇。
他扶着唐姻的后脑,唐姻仰着头,咽喉呈现出一道流畅的线条,随后喉咙处微微涌动,灵芝汤药缓缓滑入了唐姻的胃里。
宋昕这几日,便是这样一口一口将汤药喂进唐姻的口中。
喂完了药,宋昕轻轻抚了抚唐姻的背,确定汤药顺利入了腹,才让唐姻靠在预先备好的软靠上。
不大一会儿,信鸿送来了热水、巾子,他便轻车熟路地为面前的女子擦脸、净面。
他的动作仔细、轻柔,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弄疼了她、弄坏了她。
“三爷,前边有一片镇子,要歇歇脚吗?”车外信鸿问。
“不必。”宋昕想也不想地回道。
信鸿着急道:“可是三爷,已经走了七日了,我们无妨,可您也该歇歇了!这些日子,您都不曾好好睡过……”
“继续走。”宋昕淡道。
信鸿就在车门外,他却不敢打开车门,只能焦急地劝说,即便他的劝说从来都是徒劳。
车队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宁昭城去,又过了三日。
夜以继日连续的奔走,几乎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只是时间久了,反而再无人提出休整队伍,都咬着牙往宁昭城的方向去。
原因无他——唐姻持续昏迷,这几日有了诸多不适的症状。
宋昕对她喂水、喂药,唐姻出现了的吞咽困难的症状。
诚然,没人希望唐姻出事。
唐姻善良、待他们好,众人心中知晓,几乎人人都愿意同唐姻相处。
起初华春秋说唐姻中了蛊毒,不出三日便会香消玉殒,大家便没在作太高的期待,可在宋昕日日夜夜的照顾下,唐姻竟奇迹般地坚持了这么久。
十日,整整十日。
如今已经到这个地步,反而没人想要放弃了。
就在众人卯足了力气往宁昭城去的时候,破天荒的,宋昕要求队伍不再前行,于一座小村落内休整。
小村无名,十分静谧,坐落着几十户人家。
宋昕租用了几家干净的院子,车队再此处歇脚。
“三爷,怎么不走了?”信鸿欲言又止。
宋昕吩咐道:“去将华神医请过来。”
好些人怀疑宋昕放弃了。
以唐姻目前的情况来看,也该放弃了吧。
车队一行人气氛沉闷,无人言语,一切好似山雨欲来,闷沉沉的。
第113节
信鸿哽住,还是应了:“……是。”
“另外,告知队伍中所有人,今夜皆不许出自己房间。”
宋昕还是老样子,那副淡然的面孔下,不知藏着什么。
信鸿不知道为何宋昕忽然下达这样一个稀奇的指令,但他没多说什么,三爷这样做,也许有他的原因,信鸿应声,去吩咐了。
华春秋到的时候,宋昕正给唐姻揉捏身子。
华春秋也曾怀疑过,宋昕忽然叫停队伍是不是要放弃了,但看宋昕眼下的行径,似乎又不像。
“你找我。”
宋昕给唐姻揉捏过身子,细心地替唐姻掖好了被角。
“是。”宋昕道,“前辈,关于解药,可以着手准备了。”
华春秋不解皱眉:“配制解药所需的药材尚在宁昭,徒手如何配制?”
他怀疑宋昕疯魔了,只是面上看着无事罢了。若他能配制出解药,刻苦千里迢迢从京师城往宁昭赶呢?
华春秋上前,想仔细看看宋昕,看看这个看似沉稳的男子,是不是真的患了臆症,否则怎会说出这般无头无尾的话来。
宋昕依旧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前辈需要的药材,今晚便会备齐。”他抬眸,眼神笃定:“前辈只管做好准备便是。”
宋昕疯了,华春秋身为医者却不能同他一起疯。
他正欲上前劝说,却听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显然宋昕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男人抬眼,房门正巧被人大力推开。
横刀染血,甲胄乌蒙,少年的大氅裹挟着一路的仆仆风尘。他的眉眼落了尘埃,眼神却炯炯有神。
“三叔!我表妹她如何了!”
是宋彦。
他顾不上太多的礼节,单刀直入道:“三叔!您信中说的药材,我亲自带来了!还来得及吗!”
宋昕将目光移向华春秋:“前辈,来得及,是么?”
“小、小将军?”华春秋吃惊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来得及。”
“好,那便有劳老前辈。”宋昕道,“只是宋彦从宁昭亲自送药过来的事,还望前辈不要提起。他,从未来过此处。”
华春秋有一瞬间的凝滞。
难怪宋昕一直是那般淡然模样,原来所有的一切他早早便安排好了。
难怪方才宋昕命所有人都不得出自己的房间,原来是宋小将军私自离开了南疆的宁昭城!
宋昕的身上似乎流淌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似乎天性便喜欢压抑自己的情绪,似乎生来便背负了许多责任。
他鲜少会同人解释什么,也从不期待别人会明白他,这个冷清清的年轻人,似乎总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道。
孤独,但却强大。
所有的一切,看似无迹可寻,却都在他的掌心,稳稳的转动,从不曾偏移航线。
“……知晓了,老朽这便亲自去准备。”华春秋看向宋彦道,“还请小将军随我来,拿上药材。”
宋彦:“好!”
宋彦随华春秋去了,宋昕坐回到唐姻身侧,轻轻捋顺了女子额边的鬓发,这一瞬间,宋昕才真正的舒了一口气。
“我说过的,不会让你有事,就一定不会。”
·
蛊毒的解药并不难熬制,唯独药材在中原地带难以凑齐。
而眼下,宋彦从处于战火中的宁昭带来了不可或缺的药材,唐姻的蛊毒便不是无药可医了。
华春秋:“小将军,可以将药草拿来了。”
话落,宋彦应了一声,朝灶房门外一挥手,便有将士抬着一只大大的木盆进来,木盆中满是新鲜土壤,正中是几株淡绿色的株苗。
宋彦命人将其放在华春秋面前,问:“老前辈,您看行吗?”
草药新鲜无比,其上还有欲滴的露水,自然是行的。
华春秋并不知道,早在车队到达滇城的时候,宋昕便率先遣人策马去了宁昭向宋彦求药,做了另一手准备。
更没想到,宋彦会亲自来送药。
宋彦亲手将草药拔|出,郑重地交给华春秋,静静地看着华春秋将草药挤出的汁液滴入汤药中。
宋彦为了得到这几株草药,费了许多麻烦。
草药生长在宁昭边境的密林里,密林内情况复杂,不仅毒虫肆虐、毒草丛生,敌军也时常伏击在此处。
他领着三千精锐,与敌军厮杀几日几夜才占领了这处密林,才得到了这几株能为唐姻救命的草药。
人人都说,宋小将军骁勇善战,不让敌军一寸土。
唯有宋彦自己知道,这是他欠下的债,他不得不还。
几个时辰后,解药便熬制好了。
华春秋同宋彦一道将解药端进唐姻的房间,交到了宋昕的手上。
华春秋忙了半夜,撂下药便歇息去了,房间内,便只留下宋昕、宋彦,以及尚处于昏睡中的唐姻。
“三叔,表妹还会醒来吗?”宋彦焦急道:“我没想到,她……她竟病得这般严重了。”
“表妹?”宋昕顿了顿,纠正道,“是三叔母。”
宋彦愣住,点点头。
宋昕盛起一勺,在唇畔缓缓地吹着:“你怎么亲自来了,宁昭那边,可还有能主事的将领?”
宋彦一怔,回归正题:“三叔放心,宁昭我已做了部署,可保万无一失,上次接到你的信,说武将军弄丢了舆图,本来我便要去滇城一趟的,只不过因为表……因为她的蛊毒的事情,提早出发了。”
“你不该亲自来,该直接去滇城的,派个人送药便是,这样也不会给人留下诟病你的话柄。”
“可三叔,我……我担心她。”宋彦道:“三叔不早都猜到了我会亲自过来看看情况,否则、否则又怎么会吩咐所有人紧闭房门不得外出?您不过是替我隐瞒罢了,我……我自然知晓。”
宋昕这才抬眸看了眼宋彦。
这小子,比以前似乎沉稳了许多,不那般毛躁了,看来军营的确是个能磨练人的地方。
宋昕:“罢了,事已至此,不必说了。”
勺中的汤药吹得差不多了,宋昕打算给唐姻喂药。
宋彦凝眉看过去,唐姻实在消瘦,眼下昏迷不醒,该如何喝药?
正欲发问,却见自家三叔含着汤药,已经覆上了唐姻的唇。
他如遭重击,瞳孔放大了些许,缓缓侧过脸去。
心头许久不见的熟悉的酸楚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是了,他在酸个什么劲儿,如今他连吃醋都已经毫无道理了。
她不是表妹,是三叔母。
房间内静得出奇,只有勺子轻微磕碰碗壁的声音。
宋昕已经几次三番这样给唐姻喂药,很快便将汤药送进了唐姻的腹中,而这时间,对于宋彦似乎显得过于漫长、过于煎熬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彦缓缓转过头来,看见自家三叔正给唐姻用手帕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汁,又缓缓垂下头来。
这个房间里,他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三叔,我……我先走了。”
他送来了草药,唐姻吃过了,他也没有什么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
宋彦起身,又看了眼床榻上眉头紧锁的女子:“我去滇城了,武将军那事儿,还待我去收尾。”
“好。”
宋昕没有挽留,直到宋彦离开,门外的嘈杂声归于平静,他才缓缓看了看大门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该面对的总该面对,离开宋府也好,逃到军营也罢。他们终归都姓宋,将来,唐姻于宋彦也不会一生一世不会相见。
他不想唐姻因为这一层关系心有多虑,每每见到宋彦都要尴尬。
同样的,也不希望宋彦为此所累,浪费大好的年华。
宋彦本质上不是什么奸恶之人,相反的,更有一丝难得的真诚。
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他希望,他会放手。
他希望,宋彦放过他自己。
·
喝过药的唐姻并没有立即醒过来,华春秋说过,解药的药效并没有那么快。
宋彦一行人一走,宋昕便解除了众人的禁足。
他叫信鸿知会下去,厨房灶上温着汤、粥,鸡蛋也备着,只等唐姻一睁眼皮,便可以为其蒸蛋羹。
宋昕守了唐姻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唐姻缓缓将眼皮睁开了一道缝隙。
许是眼睛闭了太久,晨曦微弱的光也变得有些刺目了。
唐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喉咙干痒,想要开口要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周身上下沉重、乏力,酸疼疼的,大抵应该很久吧。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又人影在她面前晃**。
“姻姻,张嘴,喝水。”
好渴,唐姻乖乖地张开嘴唇,温热的清水入了喉咙,疲惫得到了一丝舒缓。
她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看到了熟悉的、令她安心的人。
“……好痛。”
喉咙痛、头痛、身上痛,哪里都不对。
第114节
“我知道、我知道。”宋昕轻轻抱住了唐姻,声线竟有些颤抖,“慢慢就不痛了,听话。”
唐姻又一会儿的迷茫,她缓了缓,之前的记忆慢慢回笼。
是了,她在滇城被细作挟持,受到了惊吓,导致意外生产。
因为太过虚弱,心脉遭不住,便蛊毒发作,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但她肯定的是,既然她能醒过来,那么蛊毒便应该解了。
唐姻没有力气,宋昕的怀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占有欲,有些用力、有些紧,令她难以喘息。
她轻轻咳了两声,宋昕回过神,才拉开了和唐姻之间的距离。
唐姻抬眸看过去,却发现素来清冷的男人,眼眶竟然红了。
“……你这是哭了么?我已经没事了。”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疲惫而已,照顾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过。”宋昕的眼底的确有红血丝,但绝不是因为疲惫,他扯了扯嘴角,虽笑容释怀:“姻姻,你要补偿我。”
“补偿,怎么补偿?”唐姻脱口问。
宋昕再次抱住唐姻,将头轻轻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哑夹杂难得一见的委屈:“一辈子,不,下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见宋昕这样说,唐姻才不再继续担心他,转而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安宁呢?我女儿呢?”
宋昕第一次觉得有些吃味。
“不见你这般紧张我。”他道,“安宁阿嬷在带着,因为你先前一直昏睡,便给孩子寻了奶娘。这孩子早产,华神医唯恐她身子骨儿不好,且仔细照看着呢。”
“那便好。”唐姻道,“我想见见她,能将她抱过来么?”
宋昕应下了。
宋安宁就住在唐姻隔壁的耳房,阿嬷只知道宋大人要看孩子,还不知道唐姻已经醒了过来,等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看见倚靠在床榻上的唐姻,眼睛都瞪圆了。
“夫人,夫人醒啦!”
阿嬷又惊又喜,这一嗓子,反而把安睡的小安宁吓醒了,“哇”的一声,孩子的哭声洪亮彻耳。
“都是我的不是!给、给小姐吓着了。”阿嬷将孩子递给宋昕,抹着眼泪,“奴婢是开心的,开心的……”
唐姻点点头:“阿嬷莫要自责。”
宋昕和唐姻自然不会怪罪阿嬷,要阿嬷下去了,顺便将华神医请过来,再给唐姻诊个平安脉。
唐姻的脉象平稳,华春秋说,之后好好将养着身子便是。
华春秋诊过脉后,小厨房将早就备好的粥菜端了上来,唐姻抬手想接碗筷,可手臂疲乏,有些脱力。
“我来。”宋昕说着,将小安宁放在床榻里边唐姻的身侧,开始仔仔细细地给唐姻喂粥、喂蛋羹。
小安宁在一旁发出咿咿呀呀奶奶的声音,迷蒙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面前的事物。
“她……是不是饿了?”唐姻颇为疑惑道,“你瞧她,眼睛骨碌碌的到处乱看。”
“奶娘方才喂过,大概不是饿了。”宋昕笑了下,“孩子还没出月,这才生下来几日,眼目还尚不能真切视物。我猜,她大概不是饿了,而是在寻她的母亲。”
正此时,小家伙的眼睛似乎真的盯在唐姻的脸上,随后娇俏可爱的嘴巴张了张,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度。
“她笑了,你快看她,她好像在跟我笑。”
宋昕:“她在笑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不好好用膳,还要人来喂。”
唐姻转过头,才发现宋昕已经举着汤勺好一会儿了。
她的脸红了红,张嘴喝了勺汤:“有孩子了,可不许再取笑我,以免我在孩子面前丢了面子。”
“好,都答应你。”
唐姻一勺一勺地喝光了汤粥,唐姻苏醒过来的消息也传到了屋外。
好些人聚在房门口,声音有些吵嚷,碍着宋昕还在屋子里,无人敢敲门进来。
虽然大家都想亲眼看看醒过来的夫人,但这样重要的时刻,还是留给一家三口才是。
只是门上晃动的人影,着实有趣。
“叫他们进来吧。”唐姻笑了,宛如三月春风,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宋昕的掌心,掌心收紧,温暖且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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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姻还在月子里,先前乃不得已才在马车中一路行走。
眼下解了蛊毒,华春秋提议,便在这座小村落休养,等唐姻坐完了月子在动身。
宁昭不必再去了,但因南疆边疆的战事尚未停歇,还有一些公务需返回滇城处理。
再度返回滇城的时候,已经近一个月后。
初春的南疆鸟语花香,满是生机。
华春秋的医术高超无比,加之宋昕在唐姻昏睡之时对她的照看极佳,唐姻的身子恢复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能抱着安宁走动了。
夜色里,萤火虫轻轻盈盈的飞舞,明明灭灭,十分童趣,惹得宋安宁咯咯直笑。
唐姻正在同宋昕在院子里逗弄孩子,远远的,婢女过来通报。
“夫人,前厅有人找您。”
“找我?”唐姻看了一眼宋昕,宋昕点点头,示意唐姻去吧。
两人大抵都猜得到是谁。
等唐姻到了前厅,果然看见一个高高壮壮的背影。
宋彦身穿铠甲腰跨长刀,比过去黑了许多、壮了许多,许久不见身量也更高了。曾经那个姑苏的望门郎君蜕去了身上的稚嫩、冲动,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息。
但少年眼中的赤忱似乎未曾减退。
事事休往,唐姻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唤了声:“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宋彦说。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唐姻。
是叫表妹,亦或是……三叔母?
唐姻变得不同了,身上的那份羞羞的怯意似乎消散开,变成一种宁静、安恬让人内心平静的感觉,这感觉他曾在自家三叔的身上察觉过。
原来他们都长大了。
他曾以为远走他乡,到战场上卖命、拼杀便会慢慢淡化一切、忘记一切,他以为他做到了。
无数个日夜里,他与战士们比武言欢,在疆场厮杀。
望着漠北广阔土地、南疆的无垠星空,在战场上的那些日子,似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想起过唐姻了。
可如今见了面,却发现心中的那根死结,仍在。
“你的身子,如何了?”宋彦开口问。
唐姻:“托你的福,及时从宁昭送来了解毒的药草,眼下已经无碍了。”
“我三叔已经告诉你了?”宋彦曾拜托宋昕,不必告知唐姻的。
“嗯,这怎么能不说。”唐姻道:“你三叔嘴上不说心里是记挂你的,还有长兄、长嫂。”
这一声长兄、长嫂宋彦听的明白,是宋府的大爷、大夫人,是他的生身父母。
是了,她还是她,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叫他的爹娘,长兄长嫂。
如今,她是他的三叔母,以后也只能是他的三叔母。
宋彦从思绪中抽离,问道:“我父亲、母亲,家中诸位长辈,他们还好吗?”
“都还好,家中一切安好,反而是你,才让人挂怀。”唐姻遥望远方,南方战事依旧不曾休止,“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夜便启程。”宋彦道,“诸位将领还在坚守宁昭,眼下最后一击,不日退了敌,再向西南追杀数十里,反夺下敌军一城,便可保边界几十年内安然无忧。届时,我安排好收城的将士便可以回京复命。”
说到这些的时候,宋彦的眼中似乎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那个曾经一直生长在宋府三郎光华下的少年郎,那个一直被家中长辈以宋府长孙所要求的大少爷,终于寻到了属于他的自信,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一方天地。
宋彦顿了顿,天边明月升起,艳阳的余晖黯淡下去。
“我得走了,边关还有战事,耽误不得。你……多保重。”
宋彦无法久留,他深深看了眼唐姻,旋即回身往外走。
夜色降临,冰冷的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步伐很慢,似乎在等着什么。
唐姻看着对方的身影,弯起眉眼淡然一笑。
“等等!”她忽然叫住了他,“刀剑无眼,你在宁昭要多加小心,表哥,后会有期。”
宋彦回眸,不由得呆呆怔住。
唐姻笑的,坦**、从容,女子一身月白的褙子素雅不失灵气。
宋彦忽然想起退婚那夜他约了唐姻游山塘河。
轻云蔽月,水波粼粼,山塘河的游船之上,少女背着一轮明月,身披月光,也是朝他这样笑的。
那一夜,山塘河的阑珊灯火,黯然失色。
可那晚少女的模样终究变得模糊起来。
是该放下了。
宋彦抱拳一笑,一如初见的少年模样:“三叔母,等我凯旋,后会有期!”
宋彦走了,唐姻回身进了后院卧房。
她大病初愈,在外头站了一会,手脚有些冰凉。
“聊完了。”
宋昕走上前来,握住了唐姻的小手,揉搓着,轻轻呼着热气。
“嗯。安宁睡了?”
“奶娘抱走了,小家伙很乖,阿嬷说,很少见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宋昕揉了揉唐姻的头顶,“大抵是像你。”
第115节
“不像我,像你才是。我可听说过,你小时候便不爱笑闹,小小年纪像个老学究。”唐姻上了床榻,侧头看着宋昕,“我倒不希望她听话,调皮一些才好。孩子该有孩子的模样,朝气一些,我才安心。”
“那等安宁再大一大,让她同他长兄学一学武艺,女扮男装丢在军营里,做个女将军如何?想必宋彦是乐意的。”
“我才舍不得。”唐姻轻轻“哼”了声,“你又不是不会武艺,做父亲的应当亲自教才是。”
“好,听你的。”玩笑过后,宋昕轻声问,“宋彦他可还好?”
“大抵是想通了。”
默了一会儿,唐姻转过身,小手忽地缠住了宋昕的腰,不说话了。
“姻姻。”宋昕哑声,“怎么了?”
“我想家了。”
滇城的夜晚宁静安详,宋彦的队伍行色匆匆,于悄然无声中夜行离去,城内偶有几声犬吠,再无其他。
宋昕拥紧了唐姻。
“早些睡吧,再几日我们也要回京师了。”
·
回程先路过苏杭,唐姻玉宋昕便先回了江南宋府。
向宋氏的长辈们报了平安,见了小孙女儿之后,二人才继续往京师城走。
再回到京师城已经是六个月后,正值盛夏,京都城内一派繁华。
万岁爷又陪福安长公主去京郊的寺里祈福了,三日后才回来,宋昕便先安心在府里休养,等万岁回朝后,再进宫拜见。
京师城还是老样子,无甚变化,待一行人到了宋昕的府邸,府中的管家早就领着下人们提前候着了。
“大人,夫人,二位可回来了!快请进。”老管家在前引路,往唐姻怀里的娃娃探了一眼,“这便是小姐吧?”
“是。”唐姻垂头看了看小丫头,小丫头睡得真香呢。
老管家笑道:“对了,唐国公、唐国公夫人听闻二位进了城,早早就来府里等着了。”
“我父亲、母亲来了?”
老管家:“来了来了,还有太子殿下,方才才送来了书信,说等晚些时候同太子妃一道过来。还有夫人的大姐一家、三姐一家,都说晚膳的时候一道过来。”
唐姻掩藏不住的开心,她是真的想家了,想念父母姐姐。
算算,这一趟南疆之行下来,大概要有小一年不曾与家人见面了。
“我父母姐姐们还没见过安宁,等等且要他们好好抱抱自己的小孙女。”唐姻笑盈盈的。
“好。”宋昕与唐姻一道往里走着,等到了花厅,远远便看见唐国公、唐国公夫人的身影。
对方自然也见到了唐姻一行,唐国公夫人思女儿心切,看见唐姻的身影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迎了过来。
“姻儿!”她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唐姻,“你受苦了,蛊毒不会再发作了吧?可有什么遗留的症状?万岁赏了你父亲不少好东西,改日母亲叫人给你送过来。”
“母亲,”唐姻嗔怪了声,将怀里的孩子往前递了递,“你的小孙女,不抱一抱?都半岁了。”
唐国公夫人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接过来孩子,“看见了看见了,这孩子,跟你小时候长得真像。”
说着,唐国公夫人,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唐国公,唐国公自然也思念女儿,只是碍于在场地人多,没有多言。
唐国公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唐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是我和你母亲给小安宁准备的,你打开看看。”
唐姻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把鎏金长命锁,工艺精湛,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一看便知出于名匠之手。
唐国公:“你母亲央人做好之后,还拿去庙里开了光,以求孩子平安。”
唐姻点点头,将鎏金长命锁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了小安宁的怀里,小安宁立刻被这金光灿灿的东西抓去了视线,小手不停地用力,只是鎏金长命锁颇有分量,小家伙抓了几次,没抓起来,小脸憋的通红,随后猛地发出“呐”的一声。
听起来像在说“拿”,又有些像“娘”。
唐国公夫人颇为吃惊,露出惊喜之色:“我瞧着孩子伶俐,不像是早产。”
唐国公:“我瞧着也是,小家伙身子康健着呢。”
寒暄了一会,太子、唐家的几个姑娘们也到了。无一例外的,都给小安宁备了第一次的见面礼。
唐姻:“二姐姐,怎么不见小霖儿?”
小霖儿是唐二姑娘与太子的儿子,慕霖,与小安宁差不多一般大。
唐二姑娘回道:“那孩子吵闹得紧,活像个小霸王,我与殿下出门不爱带他,这次怕扰了大伙儿的清净,丢在太子府的嬷嬷那儿了,你若是想见他,有得是机会,改日去太子府便是,就怕你烦他。”
“我怎么会?”
“你不会,你家那位也要烦的。”
唐姻疑惑:“二姐姐为何这样说?”
唐妘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太子正与宋昕聊着什么:“殿下要你家宋大人给小霖儿做师父,将来够他受的。”
唐姻一听,暗暗笑了:“我倒是有点儿期待,看看究竟是人如松玉的宋大人有手段,还是你家那位小霸王厉害。”
府里的小厨房忙碌着,很快便准备好了晚上的接风宴。席间其乐融融,酒席持续到亥时七刻才堪堪结束。
宾客们散了,小安宁早就睡下了。
诚如宋昕酒量不好,今日也小酌了几杯,唐姻扶着他往回走,男人的脚步有些虚浮。
等到了卧房门口,唐姻正打算推门,宋昕抬了抬手臂,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卧房门口悬挂着暖暖的灯笼,男人逆光而立,他侧过头,挺括的鼻梁打下淡淡的阴影,微醺的眼眸狭长,涌动的情绪藏于眼底。
“怎么了?”唐姻问。
宋昕缓缓绕到唐姻身后,一手捂住了唐姻的双眼,一手推开了房门。
男人的手凉丝丝的,很舒服,唐姻乖乖合了眼皮,嘴角弯出个笑。
这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呢。
“……怎么神神秘秘的。”
宋昕无声浅笑,拥着唐姻跨过门槛:“小心些。”半晌后,将手拿开了,“睁眼吧,姻姻。”
唐姻这才睁开眼帘。
卧房内被重新装饰过,正红色的床帐、正红色的喜被,窗扇上贴着漂亮的“囍”字,两根胳膊粗的红烛烈烈的燃着,龙凤盘旋在红柱上,照的卧房内暖洋洋的。
唐姻有些看呆了,没想到宋昕给她准备的,竟是这样一间喜房的布置。
他们成婚已有时日,孩子都半岁了,还准备这些做什么?
“你、你这是做什么?”
宋昕关上房门,揽过唐姻细细窄窄的腰身:“去年你我大婚的时候,我们的夫妻对拜只做到了一半,你便因蛊毒晕倒了。”他俯身,回忆起那夜,“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不想姻姻有遗憾。”
“所以……你打算同我重新拜堂成亲么?”唐姻眨着眼睛有些稀奇地问。
“嗯。不仅要补了夫妻对拜,洞房也要补,你知道的,那晚……”
唐姻抬手,堵住了宋昕的嘴,不让男人再说下去,她耳根子烧得厉害。
“我、我知道,你那晚上净照顾我了,没、没圆房。”
宋昕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与唐姻拉开了些距离。
“姻姻,夫妻对拜。”
唐姻愣了下,随后同宋昕一同弯腰拜了一拜。
其实她并不期待这些所谓的仪式,只是宋昕这样做,她还是会感动不止。
两人站直了身子,宋昕牵起唐姻的手,走到床榻边。宋昕从床榻上拿起一方红色的盖头轻轻地盖在唐姻的头上。
不大一会,宋昕拿起喜秤又将盖头挑开了。
唐姻乖乖地坐在床榻上,抬眸看见宋昕淡然却真挚的脸,“扑哧”笑了一声:“我不在意的,我只盼着将来你我的日子和美便好,其余的,都是虚礼。”
“虚礼?”宋昕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旖旎的笑意。
“……那么洞房,也是虚礼么?”
宋昕俯身抱住唐姻,他动作很轻柔,一边亲吻着唐姻的耳垂,一边一解她的衣带。
“蜡烛、快灭了蜡烛。”唐姻脸皮薄,并不适应明亮的环境。
而这次宋昕却拒绝了:“喜烛,洞房之日是要燃一夜的。”男人的声音低哑,充满了蛊惑,“我要仔仔细细的看着你,记在心里,此生来世,都不能忘记。”
唐姻本就白皙的皮肤,躺在正红色的绸缎上,更衬得耀眼夺目。
宋昕为人淡然,这会儿却变得强势起来。
男人月白的长衫落地,似乎那个平素矜贵自持的宋大人也丢下了伪装。
夜色微凉,红罗帐下。
唐姻缓缓抬头,跌进了一双温柔的眸子里。
家族败落,她战战兢兢地讨生活,那时的她进退狼狈,束手无策。【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是宋昕在她头顶撑开一把油纸伞,也为她撑起一片天。
起初她敬他,后来她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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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表叔才舍不得我女鹅的花烛夜不完美,so重新入洞房了hh!感谢陪伴,么么大家!期待大家去专栏看看预收哦,说不准有惊喜!
本文后续番【4.20号】随榜更:
二姐x太子(非典型强取豪夺,俩人先走肾后走心)
姻姻x表叔(if线前世、if线来世)
——推推预收《糙汉将军的病美人》甜宠——
为避免亡国下场,安阳公主慕玉婵被迫与杀人如麻的敌国将军萧屹川联姻。
慕玉婵生来娇美,风华绝代,一把杨柳细腰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可惜生来体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是个泡在药罐子的病美人。
第116节
人人皆知,娇生惯养公主嫁给那个人高马大,一手能折断她腰的敌国将军,便是羊入虎口,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不曾想,那位病秧子公主嫁给过去后,不仅身子骨好了,更容光焕发起来。
被诊断体弱无法怀孕的她,后来竟挺起孕肚,逞娇呈美宛若一朵被悉心滋养的娇艳牡丹。
萧屹川是大兴最年轻的将军,势倾朝野,权倾天下,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可偏偏不是府里这个病秧子公主的对手。
病秧子公主身子虽弱,嘴巴却毒,他本就寡言少语,自然没一句说得过她的。
说不服她,萧屹川望向红帐暖榻,决定换个策略。
奈何慕玉婵身子骨太弱,皮肤一掐就紫,她一咳嗽,他的心肝都跟着一起颤。
萧屹川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这是病,得治。
还能怎么办,自己求娶来的媳妇,宠着呗。
男人端着药碗过去,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去白瓷般的脚背,目光深沉,声音沙哑:“玉婵喝药。”
慕玉婵只觉得脚背滚烫,用尽全力却收不回被男人紧握的脚掌,只好瞪他:“只喝药?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