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都要退婚?将来可别后悔!◎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砸得宋彦外袍尽透,软趴趴地贴在身上。

他一路小跑,躲进宅门屋檐下叩响了宋府门环。

半晌,门房先生披着外裳过来开门,一入目便是宋彦狼狈不堪的模样,忙把人往里边儿请。

宋彦接过门房先生递过来的干净巾子,在脸上囫囵了一把,试探地问:“今儿的宴会可散了?”

门房先生道:“散了,散了半天了。”

“那太好了,”宋彦道,“我这就回去!”

他对那位空有美貌却毫无感情基础的未婚妻避之不及,但总不好在外头过夜,如今家里的宴会散了,他不必与表妹碰面,便可安心地回东院。

宋彦说着,抬腿就往内院里去。

门房先生举着伞往前撵,急道:“大少爷,伞、伞!”

宋彦已经登上游廊了:“不用了,我跑回去。”

宋彦一路小跑,到了他居住的地方,东院的兰亭居,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

他知道今日逃了宴一这举动必定会被父母责怪,便打算偷偷溜回房,泡个热水澡,有什么别的明日一早再说。

谁知手刚搭在门环上,身后便有人带着怒意质问:“舍得回来了?”

宋彦背着身儿,嘴巴里无声的道了“糟糕”二字,回过身恭敬地行礼:“父亲。”

最近江南的贪污弊政案波及甚广,唯独宋家大爷管辖下的苏州一带没闹出大乱子。这多亏宋家大爷为官谨慎、驭下严明。一旬里只有三五日宿在府里,整个人几乎都泡在苏州府衙了。

今日是因为三弟宋昕从京城回来才特地从苏州府衙内赶回来的。

他撑着伞,站在兰亭居的小院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语气诸多不满:“瞧你这一身什么样子,将自己拾掇干净之后,来书房找我。”

宋彦没法,只好先进了屋,小厮伺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匆匆将头发擦干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一进屋,就看父亲坐在一把圈椅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开宗明义道:“宋彦,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与唐国公四女早就订婚了,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他父亲没开口让他坐,宋彦只好站在原地,微微垂下头。

宋家大爷续道:“你母亲已经找人给你和唐四娘合过八字了,下月二十八,你二人便完婚。这些日子,你给我收敛些。”

“什么?”一听说定了婚期,宋彦忽然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父亲:“爹!儿子不是说过吗,儿不想娶唐四娘,怎么就这么匆忙地将婚期给定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不娶的轮得到你做主?”宋家大爷道:“况且那唐四娘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你到底瞧不上人家哪点?”

宋彦并未瞧不上唐姻,他只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成婚。

宋彦想娶的是能与他心心相印、共度余生之人。

宋彦急道:“爹,儿没有瞧不上人家。只是……三叔还没娶亲呢,我一个晚辈急什么。不若等三叔娶了亲,儿再娶。”

宋家大爷狠狠一拍桌案:“你少贫嘴,你三叔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会试中拿了会元,你怎么不比比这个?”

这个一般人哪里比得过呢……

宋彦无奈道:“当真不能退婚么……”

“不能,”宋家大爷斩钉截铁,“你和唐四娘的婚事自幼便定下了,如今唐国公府出了事,你这边嚷嚷着退婚,将宋府置于何地?我们宋府百年清誉,怎能做出背信弃义、反面无情之举。”

宋彦并未想过这层,也总不好跟父亲耗着。他父亲向来说一不二,他是绝不可能说动他父亲的。

宋彦只好说了声“知道了”,暂回了自己的住处。可一想到父亲的话,夜里横竖都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宋彦顶着眼底的乌青去了好友林子颂处。

“宋兄,你怎么了?这眼底的乌青都快落到膝盖上去了。”林子颂是他的同窗,多少知道些宋彦最近的愁事:“是不是又因为你那婚事?”

宋彦点头,将昨晚父亲的意思说与林子颂听。求救道:“林兄,你说我这婚期就剩下一个多月了,此事还有没有法子?”

“我觉着,此事症结不在令尊,而在唐四娘身上。”林子颂想了想:“我今日在阳澄楼定了位置与周兄吃蟹,不如你约她一道过来,与她聊聊?”

宋彦道:“看样子,也只能如此了。”

宋府。

唐姻从唐国公府来的时候带来了些绸缎布料,这会儿,正在西院厢房绣一条青蓝色的男子腰带。

上边绣的海棠纹代表真心祝愿,送给宋彦正合适。

唐姻悉心绣着腰带,希望表哥能喜欢。

母亲曾教导她要多关心未来夫婿,将来两人在一起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曾见过母亲为父亲绣腰带,也许……想要成为恩爱夫妻便该是这样做的。

忽然,香岚开心地跑过来通报:“小姐,门房那边人来传话,说大少爷邀请您去阳澄楼吃蟹。”

唐姻有些紧张。

这是第一次有男子约她出去游玩,也是到宋府后,表哥第一次约她。

收起还未绣完的腰带,唐姻拉着香岚帮她选衣裙。

她很重视这次约会。

两人挑拣了好一会儿,最后唐姻选了一件灵气又不失端庄的荷绿色襦裙,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宋彦,随后乘着马车去了阳澄楼。

时人喜欢吃蟹,尤其在江南一带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中更为盛行。

盛行到什么程度呢?如今,时值二月还不是蟹子下来的时候,就算是在阳澄楼也只能吃到一些并不肥的养殖蟹,但阳澄楼仍旧是座无虚席。

“宋兄,那是不是你家的马车?”林子颂眼尖,一眼看到了唐姻的车架。

宋彦和周平闻声看过去,一抹清新荷绿色身影撩开马车的车帘,踩着马凳下了车。漂亮的杏儿眼里有些好奇,和对人群的无措,我见犹怜。

宋彦不由得心跳快了几下,道:“对,她就是我表妹。”

林子颂发出个惊讶的抽气声:“这你都要退婚?将来可别后悔!”

“怎么可能?”宋彦道:“我去接人。”

唐姻下了马车,就看到宋彦朝她走了过来,屈膝行了一礼,脸颊有些红,规规矩矩地道:“表哥。”

宋彦摸了摸鼻子,又扭过脸,道:“随我来吧。”

她随宋彦到了座位处,发现原来还有两个与表哥同行的男子。

几人互相介绍后,林子颂叫店家上了蟹子、酒水,笑道:“阳澄楼不仅蟹出名,戏唱得也好,唐四姑娘应当没听过,今日你表哥特地为你点了一场。”

阳澄楼的一层正中搭了一个戏台子,上边正有几位优伶在表演。

咿咿呀呀唱得是男子斩断情丝,一心建功立业,之后才成家抱得美人归的桥段。

林子颂道:“不知道唐四姑娘可听懂了这出戏?”

宋彦说是找唐姻谈谈,却不好直接说,毕竟唐姻是个姑娘,照顾到姑娘家的面子,他们想旁敲侧击“提点”唐姻。若是唐姻能明白,主动与宋府提出退婚,互相留下面子,最好不过。

唐姻显然没听明白,林子颂这一问,她从耳垂红到脖颈。还以为宋彦这是在告诉她,好儿郎就要像他那位三叔一样建功立业,将来好给她好点的生活。

她避开众人的视线,垂首用蟹八件剥蟹。

在唐国公府时,年年都会举办秋蟹宴,她甚至还有一套金镶玉的蟹八件,只可惜父亲出事的时候被官府一并查封了。

唐姻的手很漂亮,剥蟹的手段很高明,三五下,一块蟹肉被剥出,蟹壳仍是完整的,甚至能拼回原来的模样。

她将蟹肉放在了宋彦的盘子里:“多谢表哥,听懂了。”

几个男子悄悄对了下眼神,这是没听懂。

“唐四姑娘,这螃蟹自己剥的才好吃。”周平是个急性子,一口气飞快道:“这选新妇也是一个道理,我的意思是,唐四姑娘不如跟宋老爷提出退婚,别让宋兄为难!”

唐姻正剥螃蟹的手一顿,这才听出了话音,原来今日这戏是这个意思。

可表哥是这样想的么……

她脸皮子薄,有些不知所措,羞愧、失落、错愕的情绪涌了上来。

唐姻捏紧了手中小钳子,骨节微微泛白:“周公子,你这话是否太无理了些!”

这话儿说的的确不太中听,宋彦也没想到周平这个大嘴巴这会儿犯了毛病,看着唐姻泛红的眼圈,他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周平一脚。

周平眉毛一竖:“宋兄,你踢我做什么?”

宋彦:“周平,你这话说的太过分了,她好歹是我表妹!”

“我这么说是为了谁啊?”周平道,“你和林兄温温吞吞的画了那么大的圈子,谁能听得懂?”

宋彦也有些怒了:“那你也不能对一个女子这样说话!”

林子颂在中间劝着,却根本劝不住。

周平道:“好啊!宋彦,你了不起,你清高,恶人都让我一个人——”

周平的话没说完,后半截话被吞到了喉咙里。与他坐在同一侧劝架的林子颂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

宋彦余怒未消,却见周、林二人如遭石化。愤愤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周、林二人还是不说话,表情里竟带了畏惧和心虚,齐齐垂首从座位处站了起来。

宋彦发现事情并不寻常,顺着二人的视线一回头,登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三、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