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暖花开,安州城的杨柳湖畔,梨花开得绚烂,然而竹篱苑的仍旧一片新绿,连花骨朵都没有一只,眼看着,又有人要失望了。

太虚道长曾问过夜潇凌一句话,“尔天赋异禀,已超脱生死,何不随吾一同游历四方,降魔卫道?”

这句话在夜潇凌心头一掠而过。他生前,为夜狼国,为冰焰之域,戎马一生,双手沾染了太多杀戮,太多鲜血,洗是洗不净了。但或许,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在收集珊儿魂魄期间,他碰到不少孤魂野鬼,心有不甘,亦或是怨气太深,无法转世轮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找了份副业——摄魂师,帮助冤死的亡魂与其亲人沟通,了却心愿,转世轮回。

生死有命,私自帮助活人与鬼魂通灵本是逆天而行,但他夜潇凌早已习惯逆天行事,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次的雇主是个本地的财主殷老爷的大夫人,殷小姐遭土匪绑架不甘凌辱,在与土匪撕扯挣扎中惨遭土匪残忍杀害,被弃尸荒野,由于怨念太深,沦为孤魂。

“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白绫飘零的灵堂前,夜潇凌催动玉箫,施法将殷小姐的魂魄释放出,殷老爷和殷夫人见到化作鬼魂的女儿,抱着哭成一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他不忍直视,拿了该得银两便匆匆离去。

一身飘逸青衫,春风吹拂着他的衣角,玉箫握在手心,沁透心脾的凉,穿梭于嘈杂街道,车水马龙。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个年月,约莫有三百多年了吧,像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游**在这个嘈杂喧嚣的世间,不——他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岁月不饶人,自打上官钰和蔏弦玥相继逝世后,他便很少与人接触,更多的是与鬼魂打交道,而这世上也再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勾起他的兴趣。

“小杀,你快一点呀,怎么这么磨叽——啊——!”只感觉有个小脑袋直冲冲撞到他的腰间,冒冒失失的。

“对不起啊老公公,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捂着小脸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副大祸临头的可怜模样,低垂着脑袋,颤颤巍巍不敢抬头正眼瞧夜潇凌的脸,一双黑亮眼睛透着指缝瞥见他高大身影下那散落的银发,傻乎乎道歉道。

“没事。”被约莫六岁的小孩撞一下,这感觉根本于他来说不痛不痒,夜潇凌面无表情,冰冷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听到夜潇凌的话,小女孩瞬间像得了特赦令般,松手放出那一双亮丽可爱的眼睛望向夜潇凌,当她见到夜潇凌冷峻的侧脸的霎那可爱的小脸儿彻底傻了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年轻的老公公呢?

夜潇凌压根儿没在意那个撞到他的小女孩,随意拍了拍衣襟,目空一切的冰眸望着前方,继续了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亦没注意到擦身而过的瞬间有一枚东西自他的腰间瞧瞧滑落。

“曦儿小姐,你没事吧?”后面跟着一位比小女孩稍大一点的小少年举着一只蝴蝶风筝朝着小女孩儿奔来。

“我没事啊!”小女孩儿失神地傻傻望着夜潇凌离去的背影,一脸崇拜。

“刚才的老公公——不——是大叔,长得真好看……”

“有吗?”小少年一听到小姐那样夸他,心底酸酸,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瞧见了他孤傲的背影,那一头宛如飞瀑的银发,看样子好像是挺酷的,可他就是不高兴她夸别人,嘟着嘴酷酷道,“我看就是个怪人嘛!”

“咦——这个是什么,是大叔掉的吗?”被称作曦儿的小女孩从地上捡起地上一个桃心形的小锦囊,冲着已然远去的夜潇凌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道,“大叔——你丢东西啦!”

“你小心点,别再撞到人啦!”小少年焦心瞧着小女孩儿不顾一切地朝夜潇凌追去。

“大叔——大叔——!”

夜潇凌原本空洞的双眸微微一动,听见了身后那个清脆而稚嫩的嗓音。是在叫他吗?

那声音越来越近,有些熟悉,听着不那么令人反感,反而让他生出几丝亲切感。夜潇凌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回首间看见一个小女孩儿朝着他跑来,好似是刚才撞到他的那个小孩儿。

“大叔,你看,你多粗心,掉东西啦!”小女孩儿握着那一只锦囊冲着夜潇凌一笑,纯粹的笑容,天真可爱。

“小云曦?”夜潇凌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锦囊,心底流过一丝悲伤,颤抖的薄唇不自觉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夭折的孩子。

“咦——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云曦,大家都叫我曦儿!”小云曦撅着嘴狐疑问道。

“你叫云曦?”夜潇凌此刻只觉得整个人猛然一颤,震惊不已,眼前这个小女孩儿,那么可爱,那么亲切,为什么刚才他都没有注意到呢?

“对啊,我叫叶云曦,他叫小杀,是我的贴身小护卫。”虽然爹爹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可她觉得这位白头发的大叔虽然冷冰冰的但不是坏人,很亲切很好看。

“小云曦……”这会是巧合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这个叫做“叶云曦”的小女孩的出现宛如一道风浪,瞬间打破他平静不起波澜的死寂心海,夜潇凌缓缓附下身子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眼前这个单纯惹人喜爱的孩子和他夭折的孩子名字竟然是一样,仿佛她就是他的小云曦……

珊儿,要是你在,你见到小云曦,一定会很高兴吧。

“大叔,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你多少岁了啊?”

“大叔,为什么你的眼睛是蓝色的,我们的都是黑色的?”

“大叔,你手上拿的这个是笛子还是箫啊?好漂亮啊,可以借我玩玩吗?”小云曦好奇宝宝似的用呆萌的目光望着夜潇凌,一个劲儿追问道。

夜潇凌明显傻了眼,忧伤深邃的冰眸陷入深深沉思。一般人见到他的一头白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都会吓一跳,以为遇到了妖怪。

而她并没有,她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对他很感兴趣似的,缠着他问问题,真是个胆大的小丫头!

细看她,清秀的眉眼,樱桃小嘴,有着一双和珊儿极其相似的明媚眸子,那样清灵,睫毛弯弯一笑,如春日里一缕阳光,绚烂夺目毫无预兆地射入他冰冻千尺的心湖。

叶云曦趁着夜潇凌发神之际,调皮地将那只玉箫拿过来握在稚嫩的小手上把玩起来,学着戏台上那些乐师的模样,五指按着箫孔,有模有样地吹奏起来,“呼——呼——”碍于不懂怎么吹箫,吹出来的尽是些咯咯巴巴的刺耳噪音,根本吹不响。

过路行人一个二个都受不了这刺耳的噪音的折腾,唯有捂着耳朵快速溜走,“好啦,小姐。你吹不来就不要再吹了。”彼时连一旁的小护卫小杀都受不了,低着头俯首帖耳劝说这位小姑奶奶。

而夜潇凌僵愣在原地,此刻的噪音听来意外的很悦耳,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父亲般的温柔,冰封已久的薄唇不禁扯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哼,这破笛子一点也不好玩!”小云曦见根本就吹不响,赌气地将玉箫丢还给了夜潇凌,满脸的委屈。

却就在这一刻,原本晶莹剔透的玉箫散发出一道明亮白光,只见一朵清幽的白光自玉箫之中挣脱出,环绕着夜潇凌和错愕的叶云曦打转儿,绕了一圈之后,那朵白色亮光便飞了出去。

“大叔大叔——这个是什么东西?它怎么从笛子里飞出来的,它怎么飞走了呢?”小云曦指着那抹白光,好奇地追问道。

“珊儿——!”这下夜潇凌再无心回答小云曦的话,因为刚才挣脱摄魂玉箫而出的,不是别的,正是言芷珊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

夜潇凌错愕不已,诧异冰瞳瞪得老大,眼睁睁看着言芷珊的魂魄自玉箫中飞离,最后窜入人群,消失无踪,。

这个方向是……

“难道说……”一个惊人的猜想自夜潇凌脑海猝然冒了出来,他的唇边不觉绽开一丝笑意,犹如冰雪融化,脚下犹如踩风,回眸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小云曦,柔声道,“小云曦,谢谢你!我们后会有期!”

待小云曦一眨眼,夜潇凌已然纵身朝着那抹奇怪白光消失的地方追去,一同消失无踪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竹篱苑,梨花满苑,约定地点,有个女人年年失约,三百年了,叫他好等……

琴声悠扬,转轴拨弦,丝丝缕缕,魂牵梦绕,一曲挽歌,诉尽平生情丝……

他颀长的身影宛如疾风,穿越层层花海,银发在半空之中飘舞,带他回到那个初遇的地方,以万树梨花为聘,倾一世柔情。

拨开雪白的梨花,他依稀瞧见那一抹他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婀娜身影,静若幽兰,翩若惊鸿,一颦一笑,若梨妖娆,她额间散落的几缕雪丝随风轻拂,低眉浅笑,轻柔地拨弄着扶摇琴,宛若一场梦境,美得令人窒息。

“你回来了……”几丝心酸在心头一扯,语凝噎,太多话卡在喉咙,咽进心底,已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口声音不觉地沙哑了。

“傻瓜,我一直都在。”蓝衣白发的女子冲着他莞尔一笑,恰似昙花绽放那最美的一瞬,叫人心神**漾。清丽的墨瞳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荧光,春风过处,漫天迷离的梨花雨湿润了彼此的眼眶,此刻,两两相望,竟是无言。

原来刹那的芳华,已然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