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天就一直阴阴的。离上元节不远,白颍街头已经有人开始在卖热腾腾的元宵。虽然天气不好,但香气四溢在整条街道上,吆喝声四起,正是一派热闹模样。

温容与冯云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谈着方才去办的事。

“看他方才的意思,应该已经动了心罢。”冯云斟酌着说道。

温容淡淡一笑,道:“他肯来,便已经说明一切了,只是时候未到,大家都按兵不动,待到哪边沉不住气,我们再作打算。”

此刻唐家军独立着东奔西跑已有一段时日,未郡大部队撤了回去,先前占领的城池还掌握着,程绘、天子与太子之间关系复杂,程绘的军队不能信任,而唐家军不归顺,朝廷那边也不敢妄然而动。如今端看何人会先打破这般僵局,才有进一步发展。

冯云点点头,道:“公子神机妙算,无人能及。”

温容不置可否,抬眼瞧了瞧客栈的方向,突然整了整衣袖,开口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如何?”

冯云第一次从主子口中听到这种问题,不由怔了怔,确定他是在问这个后才开口:“呃……很好看。”这才注意到今天他好像刻意打扮过一样,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俊秀比起从前有增无减。

“那就好。”温容整了整衣袖,看见冯云不解神情,又叹道,“从前总是她主动讨我欢心,如今轮到我百般取悦她,也好。”

冯云没话说,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当今所有的事都成了一团乱麻,让人无从下手。

此时苏倾正站在客栈门口跟司徒瑾斗嘴,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温容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人总是这个样子,他想,若是苏倾能因此找回从前记忆就好了。

这样想着,就见苏倾转过头看向他。

一见到他,她就止住了跟司徒瑾的争吵,神情有一瞬犹豫,转而又笑起来:“你回来了。”

看见她对他笑,他竟有一瞬的紧张,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一般。他在她面前停下来,带着惊喜笑了笑,就听见司徒瑾在她身后拖长了调子暧昧地重复她的话:“你回来啦……”

心情大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看着苏倾转过头瞪司徒瑾,温容笑起来,心知她确实没有食言。这些日子压抑的烦忧一下子消了去,他抬眼对上司徒瑾调笑的目光,无奈说了句“好了”,便对着苏倾道:“我们去置办些上元节要用的东西?”

他今天好像特意打扮过的,这身白衣真是英姿飒爽。苏倾想着他莫不是真要开始追她了,还带着勾引的成分?她觉得有些好笑,勾起唇角道:“要买灯?还是元宵?”

“随你要什么,”温容莞尔,然后抬眼向司徒瑾,“伯琛兄同去?”

“我?我就算了,”司徒瑾夸张地摆了摆手,促狭地笑着将冯云拉过来,道,“我们两个啊,也当有些眼色,是不是?”

冯云也笑,连连点头道:“此言极是。”便机灵地溜到司徒瑾那边去了。

温容扬唇,道:“也好,阿倾,我们走吧。”

司徒瑾见他连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挑眉笑着感叹:“得了,冯云,我们两个快些走吧,免得有人要赶了。”便不给剩下的两人辩解的机会,眨眨眼,就跟冯云一道儿向里面走去了。

苏倾一时无语,而温容瞧着他们进去,只摇摇头,又将手中的青黛拿到她跟前,道:“这本来是你的剑,我已经把它上面缺失的宝石都赎回来了,你拿着吧。”

苏倾低头看,青黛上面有些地方的坑洼都已填上五彩的宝石,很是好看。思及他要她不要再总是拒绝他,她犹豫片刻,伸手接了下来,道:“你费心了。”

“举手之劳。”温容摇了摇头,与她并肩向前,又道,“夷尘说,他原先用宝石镶在剑上给九里香,就是顾念她一介女流孤身闯**,给她带着最后一笔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她至死也没能用到这个,你反倒发挥了青黛身上所有的用处。你算与它有缘了。”

“是么,那我便拿着吧。”苏倾摩挲着这把宝剑说道,“说不定日后还有用。”

温容想要说若她跟了他,便再不会有那样使用青黛的时候,却又不想刻意强调自己在这种方面胜过应辰。于是没有接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两人在白颍并不繁华的街道转了一会儿,买了些精巧的玩意儿。苏倾又说想要自己做元宵,温容也没有异议,百依百顺地同她一起挑选食材,听她讲有关烹饪的种种,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天气本来就阴沉,到了午后,竟稀稀落落地下起了小雪。

白颍本来地处偏南,几乎从来不下雪,而现下过年后天气本该回暖,却兀然落了雪,难免引人啧啧称奇。本来因为上元节将近而热闹的街道更加嘈杂,不少小孩子纷纷跑出来玩,战争时期的萧索**然无存。温容陪着苏倾和孩子们闹了一会儿,而后两人为了避雪走进了一家茶肆。

两人坐下后,耳边响起的又是四处可闻的议论时局的声音。

听他们说话,是一群人围着一个刚刚从凉州回来的人在打探消息。只听那人在眉飞色舞地讲着:“……虽说眼下还没定论,但我说的你们就信吧,我外甥就在唐家军内,消息灵通得很……唐将军要归服朝廷了!听说天子重新掌政,她几日前进了一回京,这事八九不离十!”

剩下的人兴致勃勃听着。苏倾被一个“唐将军”牵动心思将注意力放到那边去,而温容听见他说的话,也没有惊讶,只是抿了口茶,淡然地将目光往那边扫一眼,面上神色并不变化。

只听那人这句话说完之后,有一个人开口发了问:“哦?唐家军此番叛离,竟还有归服的余地?我可是听说,她突然倒戈可并不是因为念及朝廷,而是因为温均昱解除了与她的婚约,不要她了!”

“话是这样说……”另一个人立马接上,“可虽然她不是真心想要为朝廷谋利才那样做,但这会子传言难听,她是铁了心要与温均昱为敌,天子也不会不信她吧。”

却又有人提出异议:“哎哎,这可未必,听说那未郡王一贯善谋,谁知道云阳之役是不是又是他耍的把戏,说不定这些都是两人做出的一场戏,实际上他们暗地里还在一起呢!”

听见这话,苏倾将目光投向温容。这句揣测让原本没什么反应的温容再淡定不下去,皱眉看了眼那个乱说话的人,低声对苏倾说:“没这回事!我和她不可能再有半点瓜葛。”

苏倾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放着那样有能力的美人儿不去追,却来这里找我,真是不值。”没有前些日子那种故意的敌意,这些话轻轻巧巧说出来,反倒令人难受。

温容知道她不会明白自己对他到底有多重要,一时语塞,半晌也只是说出一句:“值的。”

“你觉得值就值吧。”苏倾于是笑笑,这样说着,将目光重新投向那边。

那人的阴谋论一出,还有几个人附和,他们争了一会儿,原先带来消息的那人的声音终于努力盖过了他们:“胡扯!胡扯!我还没说完,你们打断什么?你们可知唐将军入京是想如何表示诚意?”他故作神秘地转了转眼,环视着他们,压低声音道,“对天子以身相许呐!”

“啊?”此言一出,那边一下子就炸了锅,声音混杂起来再难以听清。

温容倒是松了口气,转向苏倾道:“他说的对。我激怒了她,她要复仇,只有这一条路……”

听见他谈起这个,苏倾连忙摆手制止:“好了好了,不谈高层机密,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

温容怔了怔,良久才道:“也好。”本来这些东西就不该拿来要她忧心的,从前她总是爱听,都让他养成了习惯,忘了她早已经变了。

这边苏倾知道他心中所想,却没有理会,只将目光又投向外面的薄雪去,托着下巴瞧地上的雪落了又化,最终也没有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