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

司澜儿仍处于惊恐之中,突然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她反射性地一惊,惶惶地看见许久未见的人……齐清苒?

她怎么会在这?她是怎么离开竹林小筑的?

司澜儿揣着疑虑望向齐清苒。一个多月不见,因齐清苒的削瘦的小身板,反而凸显她肚子大得吓人。她的脸色憔悴,满脸是见到司澜儿的诧异。

司澜儿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小筑的附近,会在这里遇到齐清苒,的确不是什么让人吃惊的事。

可司澜儿却不知该如何面对齐清苒。她知道吗?她是否知道她要跟燕慕歌成亲了?

“到屋里头坐坐吧……你不在了,这小筑比以前更冷清了。”齐清苒露出一抹浅笑,邀司澜儿进屋。

司澜儿有些惊疑,但见齐清苒神情不变,似乎并无异常,司澜儿心下有愧,也没有推拒,便跟着进去。

进入小筑之内,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齐清苒泡了一壶清茶递给司澜儿,淡笑着问:“最近过得可好?”

司澜儿接过杯子,手不轻意地一抖,吱唔道:“嗯,还行。”

齐清苒坐在一旁抚摸着肚子,凝视覆在肚子上的手片刻,说:“我不知你跟燕哥……那位大人原来也认识,所以……”

司澜儿心口一疼,赶忙说:“我、我跟小慕原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慕?”

司澜儿缄默半晌,闷闷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齐清苒闻言,侧身浅笑:“我们是好姐妹,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齐清苒静静地看了司澜儿一眼,轻轻吐息:“澜儿,我怀里的孩子是他的。”

司澜儿一颤:“我知道。”

“我听说你们要成亲了。”齐清苒垂眸,苦笑着:“我原以为,他安置我于此,我别无所求,只要能够陪在他的身边。”

“你知道吗?当年我是亲眼看着毒九娘杀我全家的。”

司澜儿骇然抬眸,齐清苒却显得淡然,她说:“当年我爹负她,所以她要找我爹报仇,她要报复我全家。我亲眼看见她杀死那些仆人,我身边的婢女,我哥,我娘,还有我爹……”

齐清苒抬头,眼中已是迷离,陷入沉睡的记忆之中:“我还记得当时大火纷纷扬扬,烧尽了草坪、屋瓦、红梁……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殆尽。她不知道我躲在床底之下,她以为齐家里最后只剩下我爹一个活人。她抓住我爹的手,看着我爹吐着黑血,她对他说,她爱他,但也恨他。因为恨他,所以要杀了他,还要杀了他所爱的人,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我爹死了,她却一直站在大火之中。那时火势太大了,所有我跑了出来,她就发现了我。”齐清苒说到这里,停了。

司澜儿看着她,齐清苒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表情变得狰狞,“她没有杀我,她说,我长得像我娘,所以将我带到了一家青楼,毁了我的内力和武功,封了我的穴道,让我说不出话来,让我日日接客……”

“不要再说了……”

齐清苒冷笑:“真的生不如死……那段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我真希望就此一死了之。”

司澜儿抱住她颤抖的身体,那么小,那么瘦,独自一人活在世上,经历了那么多……

“所幸……那位大人救了我。”齐清苒的身体不再发抖,脸色也渐渐变得柔和:“他告诉我,毒九娘死了,她殉情自杀了,为我爹殉情。他说我受的罪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痛苦了……他带我走,带我离开,照顾我,保护我,甚至当我提出跟他回天苍教时,他亦欣然答应。”

齐清苒眼中闪现着亮色:“他问我为什么不恨他……我当然不恨他,害我这么惨的是毒九娘,救我的却是他,我岂会恨他?我多么爱他……”

“那一夜,我将我自己交付给了他,不管从前有多少男人碰过我,我依旧认定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齐清苒的双眼落在了她的腹部,“还有……他留给我,我们的孩子……”

司澜儿眼色一黯。

齐清苒握住司澜儿的手,带着乞求的神色:“澜儿,我们是好姐妹对不对?我们不要争,好不好?我只是希望能留在大人身边……这是我跟他的孩子,孩子需要父亲……澜儿……我不需要身份,可是……”

齐清苒泫然欲泣:“不要把他抢走……”

“我不想失去

他……”

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

齐清苒的泪水,异常滚烫,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不想失去他的心情,她懂。她们同样受过伤害,身心受创,她们都无可救药地爱上同一个男人。

齐清苒的心情,她懂。

因为她懂,所以才心疼。

她永远都这么自私,从来没有为燕慕歌想过,也没有为齐清苒想过。她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却不知道别人可能比她更悲惨。她欺骗了她,利用她……到最后,得益了自己,而她呢?

如果她独自一人抢走了燕慕歌,齐清苒怎么办?她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齐清苒的泪水就像一把刀,一滴一滴,就像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胸口上,疼痛异常,快要窒息。

“我、我跟小慕说……”说出话时,司澜儿才知道自己几乎干哑苦涩难言,她咧了咧嘴,佯装平静地安慰齐清苒,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已经不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正如她不知道,如果她不答应温逸琦,应该成亲的是否就是燕慕歌和齐清苒。

然而如果她不答应温逸琦,她便再也见不到燕慕歌,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爱他,一辈子解不开这个心结,或许燕慕歌也会将她淡忘,然后……然后自己就什么也不是。

司澜儿浑浑噩噩地离开竹林小筑,回到房里,婢女说教主教务太忙,可能今晚也回不来了。她独自躺在**,感到异常冷清。她只想躺在燕慕歌的怀中,感受他的温度,百事已倦。

司澜儿独自睡到午夜,醒来之时,天还未亮,燕慕歌仍未回来。

她披了一件外衣走到窗边,推开窗棂。遥望山间,被大雾所笼罩的天苍教主舵,陷入深夜的沉寂之中,带着一股沉静的诡谲和森然,晚风清冷,让司澜儿不寒而栗。

她渴望见到燕慕歌,即使只是远远的一面。

司澜儿推开房门,缓缓走去。守在门口的人知道这名女子即将成为教主夫人,并未拦截。见她独自一人行走,守门的大哥提了盏灯过来,询问她的去处。

司澜儿想独自一人静静,她问过燕慕歌的所在地,拒绝看门大哥的好意,接过灯盏,挑灯离去。

燕慕歌在正堂的大殿中,这段路司澜儿没少走。自从她以燕慕歌的未婚妻的身份示人之后,在这一带走动的人都认识她,并不会阻拦她。此时夜已深,路上遇见的人也不多,偶尔有巡逻队经过,也是冲她点头示意,没有阻拦。

司澜儿很快来到正殿,那里即使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司澜儿在门外犹豫着,她知道燕慕歌此时仍逗留在正堂,恐怕也是事太多给耽搁的,自己贸贸然前去,也许会打扰到他们。

“姑娘。”

司澜儿闻声看去,一名侍婢打扮的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是……”司澜儿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近日身边出现的侍婢中并未有她。

“小的唤素茗。”女子微微欠身,面上带着浅笑,“教主与各大堂主正在殿内议事,姑娘请在外边等候。”

司澜儿被她一说,有些手足无措,点了点头,正不知是该沿途返回还是继续等待,就听那素茗说:“教主一时半刻出不来,姑娘若是无事,不如随小的到这边小作休憩?”

素茗面露善意,那微笑让人生出松懈之意,司澜儿看一眼素茗伸出来的手,迟疑着搭了上去。

素茗带司澜儿沿着干净的小径走,因为此处是正堂,到处都点着灯,亮澄澄的。素茗接过司澜儿手中的灯盏,为她引路,来到一个空旷干净的庭院。

这庭院就在正堂的背后,很干净,中间有个石亭,亭内的石桌中摆着一副棋。司澜儿走近,那是一副玉石制作的象棋,棋摆成谱,像是杂乱,又似有章。

司澜儿不太懂棋,没细看,抬头看素茗。

素茗请她入坐,她捻袖,缓慢地摆动棋子的位置,不消片刻,棋谱渐成。

司澜儿明白素茗是想邀她下棋,她并未动,因为她渐渐生疑。

眼前之人道自己是名侍婢,举止却不似一般侍婢。如若不是,她为何这么说?她又为何引她来此,摆这棋谱。说她是燕慕歌授意,又不似。

素茗表现十分平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不似一般有意图者。

最终司澜儿垂眸将视线落在棋

盘上,思索片刻,捏起一子落在棋盘上。

很快,素茗又落一子。

一来一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两棋龙虎相争。

司澜儿的注意力定在棋盘上,她的眉心拧起,越来越紧。不久,司澜儿不敌素茗,终是输了。

素茗收回手,微笑道:“你并非熟手,下至已是相当不错。”

她的夸赞没有得到司澜儿的喜色,她的脸色有些白,指尖轻颤,看向素茗的眼神波涛汹涌。

素茗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伸手去收棋子,并指点道:“姑娘,这儿原该进,你却退了,实是不该。”

“此处可以猛攻,你却没有,心不够狠。”

“此处防守不够,此子一入,这一片便落入我手。”

素茗抬头,意有所指:“姑娘不该如此。”

“你……”司澜儿张了张口。

素茗食指一竖,轻轻抵在自己的双唇间,她勾唇,司澜儿止声。

“姑娘可记得最后一着小的是如何下的吗?”

“姑娘疏忽了,小的确是得多谢姑娘那一着漏了防,此子虽失,却让小的借由挤身而入,得了胜招。”

司澜儿双眼骤缩。

素茗看看天色,起身向司澜儿伸出手,“时候不早了,教主定已记挂着姑娘,出来寻您了。”

司澜儿咬着下唇,忍着颤意站起身。这一次,她没有接过她善意递过来的手,冷着脸走出去。

素茗不置可否地收回手,回眸扫了一眼亭中棋,饶有深意。

素茗将司澜儿引回正堂门外,便徐徐离开。

司澜儿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却发现她丝毫没有一丝紧迫和惧意,不由有些惊惧。

这时的正堂大门大开,想必殿内的人是散了。司澜儿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平坦的地面上铺垫着一层鲜红色的毯,与灯色相印红火。宽阔的大殿内只有一人,独自坐在最里头的高座上。

“你过来。”

那个位置俯视整个大殿,轻易能够看见入门之人。他冲司澜儿招了招手,似乎不意外她的到来。

司澜儿闻声,乖顺地向他走去,停在他的面前,隔着两层地阶,恰好与之平视。

燕慕歌抬起一只手臂,向她伸出手。司澜儿盯着那只手片刻,随即将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倾听燕慕歌温柔的嗓音,司澜儿轻声说:“我睡不着。”

燕慕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怀中。他的双手紧紧地包裹住司澜儿的身体,驱赶了司澜儿身上的凉意和雾珠。

司澜儿眯着眼感受着温暖,将头埋入他的臂膀,这份暖意让她昏昏欲睡。

突然,燕慕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澜儿,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是否还愿意像当初那样接近我?”

司澜儿抬头,望向那双沉不见底的瞳眸。她不知道燕慕歌为何来此一问。他是想问她,如若当初自己不接近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又或者他想问她,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后来所发生的事她是不是就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司澜儿摇摇头:“不。”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她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再次接近他,她会不顾一切地挽留他,甚至绝不会失去拥有他的那段记忆。

那样,她们便不会走这么多的弯路,不会错过。

司澜儿将脑袋埋入燕慕歌的怀中。

人生,没有重来,正如她走了无处的错路,遇到了无数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见到的人。但没有这些,她便不会成长,而没有成长的自己,根本没有爱燕慕歌的那份执着和意念。

她怨,可不悔,事到如今,能够与他相携,一辈子,她心满意足。

“澜儿……”环抱她的双手微微发颤,燕慕歌的声音有些发抖,司澜儿再次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然而,燕慕歌紧紧地将她扣在怀中,看不清脸。她感受到燕慕歌的情绪在变化,她缓缓道:“小慕,是不是我们便不能脱离世俗烦忧?”

“我真希望,没有纷争,没有困扰,只有你我,简简单单,就这么一辈子。”

“会的。”燕慕歌说,“终有一天。”

司澜儿回抱他,闭上眼。她突然觉得,就这么相互拥抱,很平静,很安心,就这样,挺好。

是的,终有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