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欲强可能是天蝎座的通病。

我把手机收好之后,非但没有因为争吵而觉得沮丧,反而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久了,沐熙早已不是我初见时那个温文尔雅处事圆滑的钢琴王子了。他脱下面具后,其实也只是一届凡人。

我对他,更多的还是亏欠吧。

回看张槐序这厮,火车一开他就晕车了,这会儿已经靠在座椅靠背上睡着了。

这个明明只大我半岁的男孩子,骨子里透着同龄人没有的老成,连梦里都是皱着眉头的。

听他说,最近的游戏模本进入了终稿谈投资的阶段,总是睡一两个小时就爬起来接着做图,修改程序。

一定是累坏了吧。

我看着他蹙起的眉梢,微微一笑。

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这样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偏偏就喜欢我了呢?

我们出发的时候还是早晨八九点钟,火车到达北京,却已经是傍晚了。

坐了大半天的火车, 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骨头发出“咯咯”的脆响。

北京的夜晚永远不会寂寞,歌舞升平、灯火阑珊处尽显不夜城的风采。永安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灯光闪烁,交相辉映,像美丽跳动的音符,上演着光的旋律。街上的各种灯光或近或远,或明或暗,或现或隐,四周的灯光重重叠叠,勾勒出一幢幢建筑物的不同姿态。

眼前的一幕幕和记忆重合起来,流淌出不可思议的温馨。

从火车站坐14路公交车,面前一闪而过的景致便越是熟悉。

“张槐序,我们今天住哪里?”我问一旁昏昏欲睡的张槐序。

他困顿地揉了揉眼睛。

“住酒店。”

酒店.......

“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张槐序不由得笑出声来,将手搭在我的头顶,“傻子,骗你的。”

“神经病呢.......”

“我们原来的那个小公寓应该没有被拆掉,我们今晚住那里好了,基本的家具房东太太应该还帮我们保留着。”

“那我们明天回高中去看看小百合吧。”

“嗯,你决定就好了。”

我此番回来,的的确确是想念这儿了。可张槐序不知道,我其实压根儿就不想去见小百合老师。

我从性子里是个孤独的人,我想念一个地方,会回去看看,将景色收入眼底,远远地见见想见的人,不喜欢和任何人吐露一句言语,不留下一点我的痕迹。

只要我知道自己来过就好。

我能感受到,我已经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了。当我还在做一个百无聊赖人生迷茫的大学生,他却已经完成学业自主创业了。

如果有一天,我落下他太多,他会不会就这样把我忘记了?

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多找点时间和张槐序待在一起罢了,让我了解一点现在的他.......

就在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入非非的时候,肩膀上忽然一沉,脖子传来一阵刺痛感,鼻息间萦绕着一股很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我回过头去,忽然就将看到的一幕与高中时候少年酣然的睡颜重叠在了一起。

他自己把头发剪成了寸头,剪得不是太好,头发或长或短的显得有些凌乱。棱角分明的面孔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柔和了许多。

高中的时候,我天天都对着这张睡脸,上课无聊之余,偶然会看看他,发丝间散发出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揣测着他会做怎样的梦。

如今,少年已是青年,身上淡雅的味道也已经从沐浴露换成了古龙水。

回忆与心跳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悸动。

我们从不曾靠得这样近.......

我大着胆子将手伸出去,去触碰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很长,很柔软,像一把羽扇似的。

张槐序忽然像触了电似的抖动了一下,缓缓地将眼睛睁开。

我电光火石般将抬起的手笔直地放在腿上,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发烧了?”张槐序晃了晃脑袋,关切地问我。

“没,没有.......天气热。”

我往脸上扇风,连笑容都扯到了嘴角,极力地掩饰我的尴尬。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夸张,张槐序用一种看白痴一般的眼神斜睨了我一眼,将头歪倒另一侧去接着睡觉。

“凤凰路站,到了........”

小公寓掩映在香樟树下,有些墙壁已经生了青苔,残破不堪了。楼下花奶奶包子铺的遮阳伞已经不见了,听说她是和她的孙子一起搬到国外去了。

张槐序将钥匙插进锁孔,生锈的门锁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里真的是许久都没有住人了,灰尘在冷色的灯光下飞舞着。

我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我的嗓子不好,对这样都是粉尘的环境特别敏感。

张槐序对我说:“你在外面呆着吧,我打扫完你再进来。”

“其实我可以帮.......”

“让你呆着就呆着。”

他将行李拎进门,又搬了一张椅子出来,让我在椅子上乖乖坐好。

“今天坐了一天的车,你也累了,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

他是个特实诚的人,不会说太多的甜言蜜语,总是用最简单的行动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润物细无声。

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来门口喊我。

“进来吧。”

张槐序收拾过后,虽然算不上焕然一新,但所有的东西都摆得井井有条,床铺也铺得很平整。

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老旧的台式电脑,还有厨房墙壁上烧焦的一块黑渍,有一种回到家了的感觉。

“跟我刚搬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指着厨房里那块烧焦的地方,玩笑着说,“那块地方,还是你把锅给炸了留下的,还有那个角落,那个时候,你就蹲在这个角落里,很凶得冲我吼,我都被你吓懵了........”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母亲的离世是张槐序心里的一道伤,我却在这里揭他伤疤。

“张槐序,我......”

“因为我有我的骄傲和底线,所以,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脆弱和狼狈。”他平静地回答。

他这样平静, 我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去接他的话了。

“电视机应该还能用,我去看看线路有没有问题。”张槐序笑了笑,到他的房间里拿螺丝刀去了。

我在我之前住的房间里打转儿,躺在**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漂泊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开始的样子,我不免有些好奇。

这间房子虽算不上太好,但好歹是学区房啊,都整整一年多了都没有人来租房吗?连我没有带走的一些小摆件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

后来是房东太太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张槐序一直在交这间房子的租金,遇到了愿意出高价的租户就出更高的价格将他们打发回去。

他想把这个地方留下来.........

我坐起身来发呆,面前立着的红木衣柜已经很旧了,歪歪斜斜的长满了裂纹,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我打开衣柜的门,里头还挂着三两件衣服和一架。

一道蓝白的影子如一抹炫彩,抢占了我的全部注意,开启了回忆。

青春的记忆里,有个女孩,是我的光,有个男孩,是我的影。光破黑夜,影伴随形。是我最快乐安定的时光。

我和他们就和这两件校服一样,曾紧紧依偎在一起,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手肘相碰,写下无数道习题。食堂里,有我们的闲言碎语,操场上,也有我们踏下的一步足记。

我们最青涩的时光,挽得住回忆悠悠似甜酒,挽不住时光匆匆如行舟.......

两件校服一大一小,都有点儿褪色了,还落了不少灰。

看到它们,仿佛是久别重逢。

“张槐序!你快过来。”我不由得喊出声来。

“怎么了?”

“你看这个。”

我把两件校服拿出来给他看,将其中一件放在他身上比对。

“你身材好像没怎么变,还穿得下....”

“谁说我没变?我明明长高了。”

他将衣服夺过去,固执地同我争辩。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我把衣服拿出去洗,这样我们明天就能穿着校服去学校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是啊,挺有意思的.......”

这边没有洗衣机,我也只能将衣服泡水了用手洗。

张槐序的衣服袖口内侧有一滩水笔字组成的图案。

高中的时候,我曾想看看他袖口的图案,他却飞快地避开了。

我定睛看了许久,才看出来那是一个卡通女孩的头像。

不就是一个卡通头像嘛,何必遮遮掩掩的。只是......这个图案怎么好像似曾相识呢.......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张槐序的课桌上看到过。这是哪个动漫人物吗?

“离歌。”张槐序忽然倚靠在门边,低声叫我的名字。

我像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抓包的间谍,慌乱地将衣服往盆里一摁,抬头看着他,问道:

“嗯?怎么了?”

“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笑了一下,说道,“没事,早点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