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宫中, 空气鲜有的一片凝滞。

宜嫔斜倚在卧榻之上,神色病恹恹的, 宫中诸人知道她不舒服, 个个都提着一百个心思,蹑手蹑脚地干活,生怕动静稍微大一些便要惊扰了她, 被抓住当了出气筒。

“叩叩。”

门响两声,宜嫔没好气地抬起头来,对门口问道:“是谁?”

“长姐, 是我。”寝殿的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郭络罗贵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你来做什么。”宜嫔只觉这些日子浑身乏力得很, 见着这个多事的妹妹来探自己,连数落她两句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只抬抬眼皮, 示意她起来说话。

“长姐,若是身子不舒服, 咱们还是请马院判来得好, 您这样一日日地撑着, 怕是身子熬不住啊。”郭络罗贵人自然是知道姐姐的脾气,最是要强,平时在人前显得比谁都娇贵,若是真的不舒服了,却是不愿意示弱, 有时甚至有些为了强撑而讳疾忌医的意思。

虽然知道自己就算劝了也难有成效,但见到姐姐面色如纸, 郭络罗贵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劝着。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会不知道?不过是前些日子受了些风, 又没怎么休息, 才这样的。”宜嫔说完,声音又显得有些虚弱气喘起来,“若是这点小病便要大张旗鼓地传太医,惠嫔那个老女人,不知道在背后怎么嚼我的舌根呢。”

郭络罗贵人面露难色,嫡姐生病,来自于前些日子御花园的一场风寒。

因着皇上连日里不来宫里,不是去永和宫,便是去东三所,宜嫔便在宫中坐不住了。她从内务府的小太监那里打听到,皇上要在某日设宴邀几位近臣饮宴,又素知皇上爱饮宴过后不即刻回寝宫歇息,而是在御花园散散酒劲再回宫,便精心打扮后,在御花园僻静处弹最拿手的琵琶曲,期许来个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醉后偶遇。

为防止太过刻意,她这次没有叫妹妹跟着做陪衬,连贴身宫女也只带了一个,远远地站着,以免万一偶遇皇上,煞了皇上的兴致。

奈何等了半日,没有等来皇上,倒是遇见了带着大阿哥消食的惠嫔。

惠嫔一瞧便知怎么回事,她们原先还维持着些表面的和平,自从那一日淑岚生产的争吵之后,二人便知了彼此的心思,表面上的一点和平也难以维持了。

两个揣着同样心思的人一遇到,自然互不相让。那一日郭络罗贵人虽没伴在身边,但从嫡姐侍女口中颇为为难的只言片语中也可得知,两人的这次单独见面并不怎么愉快。

但也不知是小太监情报有误,告诉错了宜嫔宴席结束的时辰;还是皇上在宴席上与近臣们相谈甚欢,延长了宴席的时间,总之,过于预期的时间许久,两个如斗鸡一般互不相让的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了半日,终究没等来散酒劲的玄烨。

最终还是大阿哥最先没了耐心,在惠嫔怀里扭来扭去闹着要回去睡觉。

“额娘,我困了!”胤禔仰着脸对惠嫔道。此刻早过了睡觉的时辰,他被惠嫔这时候拎到御花园中走来走去,虽然衣裳裹得暖和不觉得冷,但一波波困意袭来,催得他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胤禔乖,不要闹。待会儿你皇阿玛必然酒后醉得难受,若是你能给你皇阿玛敬醒酒汤,你皇阿玛酒醒后定要夸奖你孝顺的,你便更得皇阿玛喜爱了,听见没有?”惠嫔见自家儿子在宜嫔面前闹起来,一副不给自己面子的模样,也只好拧着他扭来扭去的胳膊低声叮嘱。

“我不嘛,我不嘛……”胤禔力气本就比寻常孩童大些,惠嫔险些按不住他。

“惠嫔姐姐还是先看顾好大阿哥吧,若是大阿哥在皇上面前淘气起来,闹小孩子脾气,皇上今日好好的心情便都要被搅没了。”宜嫔好整以暇地抱着琵琶站在旁边看热闹,语气中颇有几分胜利者的愉悦。

“罢了罢了,回宫,看你这样……”惠嫔心中不服,却也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再想想,讨好皇上倒也不急这一时,便歇了陪宜嫔耗下去的心思。但又有些心有不甘,便回头扬眉对宜嫔朗声道:“宜嫔妹妹说得在理,胤禔是有些调皮,还是休息要紧,姐姐我这就带他回去安寝。只是妹妹,也别一直在这风口里站着了,别到时候皇上没等来,倒冻坏了自己的身子了,耽误了诞育皇嗣,那便不好了。”

说罢,便鸣金收兵,一手提着装着醒酒汤的食盒,一手牵着困得脑袋垂到胸口的大阿哥回头离去了,只留宜嫔一个人在原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宜嫔入宫许久,虽获宠不少,却迟迟未曾子嗣。此时被频频有喜的惠嫔一言击中,正中了心窝要害之处,便赌起气来,偏要等到皇上为止。

这天气虽然和暖起来,白日也热得很,但到了夜深露重,宜嫔又为显得身姿窈窕,不肯披着斗篷,越弹越觉得手指都僵了。

还好那日宴席虽然散得比预计中晚,但玄烨也倒是如往常一般坐着轿辇进了御花园,听闻阵阵琵琶声,也果然停轿问是谁,这才把冻成半个冰人的宜嫔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宜嫔那日虽然如预想一般被玄烨留了下来,第二日却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乏力,便知道是自己前一日太过逞强,在御花园生生被吹得染了风寒。

因为这个缘故,第二日皇上虽然再次召见她,她却也只能以偶感风寒,体弱不宜面君的理由回宫修养身体,连同众妃去慈宁宫,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因为这一场风寒而眼睁睁地失去了。

一想到这儿,宜嫔便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头更发晕了:“若是惠嫔知道……不知道要在宫里怎么嘲笑我呢。”

不料,这恨恨的话才一出口,守在宫门口的宫女玉华便来通报:“娘娘,太医马院判已经到了,正在庭中候着,说求见娘娘,给娘娘请平安脉来了。”

“是你叫太医来的?”宜嫔狠狠地丢给郭络罗贵人一个眼刀,但奈何身子虚浮无力,此刻也没力气训斥这个庶妹的自作主张了,便抬了抬手,“罢了,传进来吧。”

那马院判被玉华领着进来,一边跪着为宜嫔把脉,一边听宜嫔的宫女金佩絮絮叨叨地说起宜嫔近日的病症来。

“不过是风寒罢了,马院判随便抓些风寒方子便是了。”宜嫔只觉困倦头疼,见马院判皱着眉头摸了半天脉一言不发,只想将他打发走后回去睡一会。

“敢问宜嫔娘娘,自病了之后,近日可有自行服药?”马院判战战兢兢地问。

“有,我们娘娘宫里也备有些风寒方子,娘娘身子不舒服后,当日便服了药,姜汤也煮了服下了,但也老也不见好。”金佩忙接话道。

马院使长出一口气,收回了搭在宜嫔手腕上的把脉的手,对着宜嫔一拜后,开口道:“宜嫔娘娘并非着了风寒体弱久久未愈,而是有喜了。微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你这话可当真?”宜嫔顿时睁大了眼睛,眩晕不适也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身形一晃,若不是郭络罗贵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她险些从卧榻上重心不稳跌下来。

她入宫几年苦求一子无果,总被压上一头的日子如今也有了新的盼头,眼睛都亮了起来。若是真的得子,那便是与皇上的那日御花园“偶遇”的结果了。

一想到往后惠嫔终于不能在自己面前拿着大阿哥耀武扬威,她心中就一阵欢欣鼓舞。

“是了,微臣确有把握。”马院判点点头,“娘娘不知自己有孕,若是随意吃药,恐怕对胎儿不利。幸而只是吃了药性较弱的风寒之药,想来是无碍的,只是往后一食一饮要格外当心才是。”

“是了,是了。”宜嫔连连点头,对着一旁的金佩一扬手道:“赏。”

金佩便掏出随身携带专门用来装赏人的物什的小荷包,捡了两个金角子塞进马院判手中。

马院判一向知道宜嫔娘家富贵,往日得的打赏也十分丰裕,不想今日竟如此出手阔绰,更胜往日,乐得眉眼都睁不开了,忙满口应承着往后必定鞍前马后为宜嫔安胎保胎,绝不出一点差错;一边千恩万谢地跪安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待送走了马院判后,宜嫔激动得简直坐不稳妥了,除了终于得子的欣慰外,还有狠狠出了一口气的痛快。“我这就报与皇上听去,到时便可晓喻六宫,把惠嫔的嘴堵住。”

“长姐,稳着些,小心孩子。”郭络罗贵人见她这样,连忙上前掺住她。虽然嫡姐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泼冷水实在并非明智之举,但她还是开了口,“宫中的难将养,长姐还是不要太过张扬才是,在家时阿玛就叮嘱过……”

她还要说下去,却被宜嫔挥挥手拦住了接下去要说的话,只好无奈地闭了嘴。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宜嫔翻了翻白眼,她最讨厌庶妹拿家中阿玛的话来教训自己,但此时倒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我自然不会太过张扬,但也不能叫那些人踩到头上去。”

她沉吟片刻,望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妹妹开口道:“依我看,与其畏首畏尾提防着,不如在宫中找个靠山,为我,也为我腹中的皇嗣……”说着,她轻轻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眼中已有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靠山……长姐的意思是?”郭络罗贵人问道。

“玉华这几日都来报,说惠嫔见大阿哥不得皇上的青眼,便日日带着大阿哥往慈宁宫跑,带去太皇太后宫……老人家见重孙,自然是亲近的,说不定往后日子久了,胤禔这个不争气的也能得个被太皇太后亲自教导长大,身份尊贵的名头……”宜嫔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手帕。

“长姐的意思是……往后咱们也去寻太皇太后做靠山?”郭络罗贵人小心问道。

“承欢膝下以表孝道的事,自然是头一个做的最得太皇太后的心,咱们的阿哥若是再去,便是东施效颦了。”宜嫔缓缓道,转头对庶妹露出一个笑容,“皇太后娘娘非皇上生母,自然是隔着一层,想来是膝下寂寞。既然惠嫔去寻了太皇太后,我们自然是要去投皇太后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