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一手搂住金花的细瘦的背,一手摸在可观的凸肚腹上,心里疑惑着, 全身的肉都聚到这一处?身上怎么就不见丰润,日日清瘦。

他自顾自说:“饿了?先叫点心来吃?”低头看她, 还是伏在胸上不吭声,头顶转一转, 两手抓着两侧的衣襟不撒手。

他用腰使力摇摇她:“嗯?”这时手上又是“咕噜”一声。她的小胖手热乎乎地叠在他手背上, 贴在他身上不动。

外头烤的什么糊了,淡淡的烟气雾在殿里,门外的小太监抽抽鼻子,想进来把炉子端走, 刚一推门, 拖着长声的“吱呀”才起了个头儿……

她在他胸上轻轻着点儿力, 皇帝明白了, 侧着头威严地说了一声:“出去!”刚起头的“吱呀”戛然而止,周围又静下来。

她扶着腰撑坐起来,低着脸抿头发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我懂啊!我怎么不懂……”他追着她的脸,“这话说的没来由。”两只胳膊一伸,一手托着背一手掂着腿根儿就把她囫囵着捧进怀里,“你说说我哪儿不懂……”

“那你说, 刚是什么?”她早上见太后耗了神,这会儿被他揽在怀里,脸搭在他肩头, 心里定, 身子暖, 困倦袭上来,这句话说出来就透着倦意,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是什么?什么我也懂。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就掐她的腰,嘴唇送到她唇上,气息在她脸上满处游。他这几句的意思她懂,只能故意装糊涂。他说的过旖旎,语气里都透着暧昧,昨儿他俩闹腾了几番,她吃不消,不敢接。

她睁开眼,看他的脸铺满了眼,笑一笑,说:“知道的是一回事儿,这回……”

“别卖关子了。不说,我可不放你。”他两根胳膊把她箍得紧紧的,怕误了她说话,嘴唇只在她下巴上逡巡,鼻尖扫扫她的嘴唇戳戳她的脸颊。温存腻歪,他不敢瞧她的脸,只盯着她红彤彤的耳朵,一点毛茸茸,裹着淡淡紫色的血管,更显得嫩。

眼看他又凑上来,“咻咻”的一呼一吸擦着耳廓,她往后藏一藏,小声说:“我说。我说。”手撑在他胸上,瞪着好看的桃花眼,细细看了看他,说,“刚是它。”

“什么?”他还懵懂着,看她往后仰,赶忙双手捧住她的背,“什么它?”

“哎,你怎么这么呆。”本来往后撤的身子重新往怀里来,两条胳膊环上他,偏着头趴到他耳上,娇语两句。

他一听,心上惊动,额上沁出汗,眼睛也迷离起来。

她在他怀里发觉他身子微微颤,捧着她的胳膊更紧了,把她牢牢贴在心上。过了片刻,他止了颤,像是回过神儿来似的,把她从身上松开,急切地说:“再给我听听?你不早说。娃娃长这么大了?它这样,你难受嚒?疼?恶心?”

额上的汗一边往下滚,一边把她摆平了,耳朵贴在圆润的肚腹上。她胳膊肘儿撑着,半纵着身子,笑着看他,笑着说:“没了,这会儿没了……”

眼下,她心思没在娃娃身上,只觉得他这样怪模怪样,福全都满周岁了,他怎么还像第一回 当爹一样,这么没见识,眼眶子浅。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竟然满额汗,侧耳趴在她肚腹上。

她抬手摸摸他的脖子,伸着尖尖的指捏捏耳朵,又挪到额头上,轻轻拂一把汗,不知什么随着汗就被抹下来。

定睛细看,是他一直没脱的痂,淡淡的紫色,于是说:“哎,转头我瞧瞧,头上脱了片痂。”

他右耳听过左耳听,这会正背对着她半趴着,宽肩膀对着她。朝服还没脱,披肩展着翅,她只能拽着披肩晃他:“快。你这是有了娃娃不要我了?”

这句起了效,转过一张笑得绯红的脸,他喜得脸都涨红了,头顶的头发蹭地毛毛的,问:“看什么?”

“近点儿我细细瞧。”她侧到一边儿,胳膊肘撑着,另一手对着他一招。

他额头上一个白点儿。是痂脱了,露出一小片玉白的皮肤,白皙,还能见着淡淡的肌肤的纹理。

“低低头,我摸摸。”她拍拍他的肩,等他压低头,指尖儿一边摸那块皮,一边问,“这儿疼么?”

“不疼。怎么?我还想让你给我瞧瞧,回来路上被我剌了一下。”

“痂脱了,底下这皮,比福全还细嫩!”她捧着他的脸转一转,“还有哪块儿脱了?身上有嚒?若是这样,等好了就好了。”她说得跟顺口溜一样,绕嘴,可是他听懂了。

“怪不得刚疼一下,还以为破了。”他坐直了身子,搔搔头,“这副样子,怪不习惯,刚大臣一抬头,我就一身汗。”

他不避讳她,对她说了实话,把自己的不适不甘都暴露出来,万乘之君,广有天下,仍不免脆弱。只是这份掩在皮下的软肋,他只悄悄露给她看。

“你别呀。刚生了这么大一场病,还没好全,你非要视事。去就去罢,又这么动心动情,伤身子。咱们以后还有多少年,你得多保重,好好地陪着我们。”她娓娓劝他。

这话没错,阿拉坦琪琪格活至耄耋,玄烨待她如生身母亲,她很享了几十年福。现在三阿哥夭折,可她大约仍有大几十年寿数,若福临年纪轻轻崩了,往后的日子该多寂寞,更何况还有身子硬朗的太后。

“你放心。”他拉着她的手,“我有数。为了你,我也不能有什么。更何况还有它。”他把花花麻麻的手轻轻摸到小媳妇儿微微隆的圆肚子上,“乖娃,动一下给阿玛试试。盼了这么多日子……”

“别急,日子还长着呢。怕只怕以后动到你烦。”她用指甲蹭蹭他手背上的痂,一笑。

当日夜里,宝音伺候皇后更衣。皇后神神秘秘拉着宝音的手,瞧瞧四下无人说:“姑姑,今儿它动了,在我肚子里‘咕噜’一下。”转着眼珠儿想了想,“不是一下,两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娘娘的胎,自从过了上次的‘血崩’,就一路平顺,反而比旁人禁折腾。”宝音手上不停,幽幽说了一句。

皇后有孕,宝音担心的是别的,吃不准,不好说。皇后从怀孕,一路坎坷,不是自己有心事,就是万岁爷生病,劳心耗神费力,几乎没一天好好养着。宝音心疼,可是皇后自己的路,别人替不得,宝音也只能扶着陪着,尽力帮她。

“不能掉以轻心,以后日子平安,该格外当心养着,把以前亏的养回来。”宝音捏了捏皇后贴身的衣裳,“该做新的了。娘娘别上心,老奴安排。”

皇后低头看看寝衣,做的没腰没胯,宽松肥大,怎么就该做新的?不过既然姑姑这么说,她懒得操心,打个呵欠:“姑姑管吧。姑姑,今儿还有个事儿,万岁的痂脱了,露出来的皮肉跟以前一样。会不会以后好了不会做疤?”

传说康熙帝的天花好了留了满脸麻子,她本来预备着福临也是,能留性命就阿弥陀佛了,哪儿还顾得上长相。

宝音听了,想想说:“万岁是天子,与常人不同也是该的。”以她行医这么多年的经验,反正没见过天花痊愈还能细皮嫩肉的。可是奶姑娘这么欢欣地说这话,她还能怎么答?宝音也是一样,只要皇帝活着就是好,别的不指望。

宝音忧心的不是这些。

*

转眼到了四月。

四月初八佛诞日,太后四月初一就往西山去,道是:“礼佛需诚,早去涤**了这俗世的心肠。”孔四贞格格要陪着,被太后摁下了,“你在宫里罢,福全吃不惯山上的斋,正是长分量的时候,予也不忍心让他陪着吃斋,你留下陪着福全,还有你嫂子……”

四贞点点头。听太后继续说:“予瞧着皇后的日子该到了,要是有什么,你让苏墨尔打马上山禀我。”苏墨尔不在帝后面前出现,实际还是太后的心腹,那么多年过命的主仆情,关键时刻太后只信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

“皇嫂还早罢……”四贞瞧着太后寂寂的脸色,提皇后只有让太后脸色更难看,太后总是长辈,四贞乖巧应着。心里雀跃,太后出宫,她就能常去皇后宫里耍乐了。

太后摆驾,四贞借口福全给皇额娘请安,领着福全到坤宁宫。

三月开春儿,桃花开的时候,找了个暖和天儿,帝后就从睿亲王府搬回来了。不过,皇帝说皇后精神短、身子不便,早上不想见嫔妃就算了,每日傍晚慈宁宫的定省也是一日去一日不去。太后老大不乐意,可是皇帝总拿皇后的身孕做筏子,龙嗣委实稀薄,皇帝玉牒名下只有一个福全,太后也不便说什么。

所以皇后搬回宫,日子过得跟在睿亲王府无异,毫无波澜,全是顺心顺意。有时金花觉得这样也太不像真的罢?可是想想自己正怀着孕,除了身孕,也没更紧要的事儿。于是安心孵在坤宁宫里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