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报到康熙和太后跟前时,两人都很高兴,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得特别小心。康熙更是下令太医每天到毓庆宫为太子妃诊脉,又另外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本来太后见太子身边没什么人伺候,加上石氏有了身孕,正打算赐两个宫女过去。胤礽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快就去了一趟慈宁宫陪太后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从那以后,太后就不再说起指派宫女去毓庆宫伺候的事。
晚间,觉罗氏拿着单子问起胤褆:“爷,太子妃有了身孕,您看我们送的这些礼可还妥贴?”其实这事算是宫闱锁事,通常来说由后院女主人负责就可以了。只是这次有喜的却是正经受过册封的太子妃,觉罗氏觉得还是问下大阿哥的意思比较好。
胤褆闻言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拿主意就行了。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今晚歇在书房,你也早些安置。”说后他就离开了正房。
觉罗氏还没有反应过来,胤褆就已经走开了。她眼神黯淡下来,道:“嬷嬷,你说,爷是不是在怪我?”她已经连着两胎都是女儿,每次进宫请安恵妃话里话外免不了有些抱怨的意思。虽然自已是皇上亲自指婚的嫡福晋,地位不会有所动摇,可是若没有一个儿子傍身,日子真的不是很好过。
“哪能呢,福晋。我瞧着,爷平日里对两位小格格也是挺疼爱的。”嬷嬷对觉罗氏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但她也无法,只能捡些不咸不淡的话安慰着。
觉罗氏自然明白,她低下头,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爷早日生下嫡子。
胤褆坐在书房里,拿起一份公文在专心地看着。陆方照旧在门口守着,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份公文已经被主子看了足足有一刻钟,但还是停留在在那一页,根本没有翻过。
不知过了多久,胤褆烦躁地丢下手中的公文,闭上眼疲倦地用手撑住额头,低声叹一口气。胤礽早已大婚,太子妃会有身孕也是早晚的事,可是今天他遂不及防地听到石氏怀孕的消息……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杀了那个女人。
想归想,胤褆也明白,依胤礽的身份,留下子嗣是肯定的,就连他……也有着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只不过想起那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胤褆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胤礽的另一面,他还没有知晓的隐秘一面,却已经被那些女人看到过、拥有过。
胤褆走到窗边,微风迎面扑来。他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璀璨,一条银亮的长河近乎跨越了半个天空。又是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起舞,带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唤。
“保成!”
花香草绿、灯火通明的寝殿中,胤礽正在宫女的伺候下换着就寝的单衣,冷不防地他突然打了好几个“哈啾”,其中一个大宫女依兰担心地问道:“虽说现在是六月,可晌午刚下了一场雨,夜里还是有些寒,主子您可是冻着了?不如让奴婢去热些姜茶过来给您暖暖胃,您看可好?”
胤礽换上白色的单衣,漫不经心地道:“不用。”着什么凉?估计是有人正在背后叨念着他。天天算计着他这小小的毓庆宫,那些人也真是好耐性。
第二天,胤礽在乾清宫门口遇到正往外走的胤褆,他习惯性地扬起一抹容:“大哥,你……”
不等胤礽说完,胤褆已经冷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僵硬地道:“太子。”随后一侧身,胤褆很快就离开了乾清宫,不曾给错愕的那人多一个眼神。
“……”
胤礽对于胤褆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继续他要做的事情——去西暖阁同康熙商议对八旗子弟开设科举的措施。
胤褆急走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弯角时,突然停了下来。
接近午时,整条小巷空****地,看不到任何人影。吸收了太阳热度的青石板烫得发热,人长时间行走在上面绝对不好受,但是胤褆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全部心思全部围绕在他和胤礽碰面的那个场面中。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将胤礽拉到隐密的角落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可是,抱住之后,他又可以说些什么?胤褆自嘲地勾起嘴角。其实,就他们现在已经算得上水火不容的身分和关系,哪怕真让胤礽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胤礽也不会当真。估计那人不是认为他疯了,就是在猜测他是不是在想着什么阴谋。
“砰——”胤褆一拳砸在刻有细致浮雕的墙壁上,几滴血珠顺着凹凸不平的图像缓缓地流到了地面。
原来,他的感情,在那人看来,已经是一种阴谋,亦或是——讽刺?胤褆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最不愿意知道、一直苦苦压在心底深处的真相终于在情感的奔腾中浮了上来。可就算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他还是舍不得那个人,那个陪着他成长、一直相依相偎的……
胤褆用力地捶了捶墙壁,眼底有着明显的挣扎和痛苦,他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定义胤礽的角色。回想往昔,他猛然发现,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时刻处处都有胤礽的影子,忘不掉、抹不去。他苦涩地笑了笑,除非忘了自已,否则这个毒药怕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除去。只是他们现在的关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天底下应该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成功了。
“太子妃有孕……”胤禩喃喃地念道,随后一扬眉:“额娘的身子,近来太医可有什么说法?”
王海小心地道:“听秋宜说,良主子的病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胤禩向后一靠,眼神莫测地看着搁在案桌上的水天一色笔冼,良久才道:“让她们好好照顾额娘。”
“是,主子。”
直到房里只有胤禩一人时,他才露出头疼的表情。养了这么多年,好药补品也用了不少,可是良嫔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弱,忧郁也越来越重,精神状态比起他小时候更是差了好几倍。面对这一结果,胤禩忍不住猜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尽可能地在这个阴暗肮脏的皇宫里护着良嫔,本以为这样对她是最好的,但是良嫔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方法,是不是真的用错了?
胤禩虽然察觉到自已的做法可能真的有问题,但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补救措施。他以前所遇到的女子,每个都有自已独立的性格,心性上的坚韧和强大的力量使得她们完全可以面对真实的残忍。所以,照顾良嫔这种一向以温驯怯弱、逆来顺受态度来面对人生的女子,他也是头一遭。
胤禩脑海中全是良嫔的事情,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八哥,虽然我们就要回宫了,可你也用不着这么不开心啊,我们下次还是可以出来的。”胤禌坐在旁边,奇怪地看着胤禩。他今天好不容易才让宜妃松口可以出宫玩耍,本来他是很开心的,可是八哥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弄得他也有些担心,玩兴也去了一半。
“八哥,你今儿看上去有些怪怪的,可是出了什么事?”胤俄放下刚到手的小刀,关心地问道,就连胤禟担心地看了过去。
胤禩收回放在良嫔身上的注意力,朝他们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皇上常问我一些政务上的见解,我怕答不出来让皇上失望,这才有些走神。”这几天胤禟他们天天过来缠着他要一起出宫玩,今天他实在被缠得没辙,才跟他们出来逛了一圈。
有限的空间坐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居然还显得颇有余裕,马车里还能清楚地听见外面小商贩的吆喝声。很快,车外的杂音慢慢变小,证明着他们已经离内城很近了。
“八哥,我听额娘说,你很快就要出宫开府了,是不是?”胤禟好奇地问着。
胤俄一听,立刻羡慕地蹭了过来:“真好。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府?现在天天听着那些老头子在说子乎者也什么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那是你笨!”胤禟不客气地吐糟。
“九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昨天皇上让你背书,你不是背漏了一小节吗?最后还让皇上罚你抄写整篇文章。”胤俄反驳道。
“那也比你强,你可是将文章的顺序全部弄反了。”
“哈,你这是龟笑鳖无尾吗?九哥——”
“你才是乌龟!”
…………
胤禟和胤俄从小吵到大,吵得众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胤禩也懒得理他们,问起了小十一:“今天买了什么?”
“恩,有鼻烟壶,有玻璃盘子,几支珠花……”胤禌兴奋地如数家珍扳着手指,一一列举今天的收获。
吵架的两人差点没打起来,聊天的坐在旁边一问一答,就在车厢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禀几位主子,前面有两方人马发生争执,还有一些人也出来看热闹,将这条路给堵住了,我们的马车暂时过不去。”一名侍卫在马车外恭敬地说道。
胤禩向胤禟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提高音量问道:“是哪家的人?”
“回八阿哥,有一家是礼部员外郎务达哈,另一家……好像是简亲王府的人。”侍卫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务达哈?那可是大阿哥的人,简亲王府是想跟大阿哥对着干吗?胤禩卷起竹帘,看着前方径渭分明的两班人马,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轮被撞得散开,车子歪向一边,再加上那些人三三两两地站着,难怪会将路给堵了。
正吵着,一个腰缠黄色腰带的少年在随从的包围中走了出来,怒斥着一个中年人:“瞎了眼的狗奴才,爷的马车你也敢撞?活腻歪了是不是?真活腻了,你言语一声也就得了,今儿爷就能让你竖着出来,横着回去!”
务达哈连连打辑向少年陪不是,还自动扇了自已好几个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您大人有大量,最是宽厚不过,想是不会跟奴才计较。”
一个简亲王府的随从低头在少年的耳边说着什么,少年——雅尔江阿冷笑道:“原来是大阿哥的门人,难怪这么张狂。怎么?你还真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成?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也敢对着爷叫骂,今天爷就替你家主子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务达哈脸色大变,可也没有办法,他带来的人一听到对方是简亲王府的大阿哥,全焉了。
雅尔江阿拿出一条软鞭,刷刷地就是几鞭子过去,务达哈被抽得倒在地上翻滚哀号不已。
胤禩看到这里,皱眉道:“算了,我们绕路走。”现在大阿哥在朝中的势力可说是差不多站稳了,雅尔江阿当街抽打大阿哥的门人,就算是务达哈有错在先,大阿哥也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是。”马车很快就调头,准备从另一个方向驶回皇宫。
胤禩看着神情各异的三人,道:“这件事,你们回去后不要主动说出来。不过如果皇上问起的话,也不用藏着,照实讲就是了。”
胤禟等人乖乖地点头称是,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胤禩向闹剧那边再看了一眼,便放下竹帘,心中猜想着雅尔江阿的用意,不过越想他发现越不对劲。刚才雅尔江阿是说什么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胤禩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雅尔阿哥那家伙……不会是,想着向太子投诚,所以才导演了今天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