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康熙二十八年,因为孝懿皇后的逝世,再加上好几个省县都遭了灾,家宴就只是照常例举行,并没有额外的庆贺。

胤礽在家宴上见到了多日未见的四阿哥胤禛,半大的少年看起来少了些稚嫩,多了几分稳重,看来这半年来的落差给他带来了不少磨练。

至于在嫔妃那边,卫氏新晋为嫔,家宴上倒也排上了她的位置。胤礽偷偷地打量了良嫔几眼,对康熙的心态有些不能了解,难得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只放在那儿养着,完全不闻不问的?

“今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先敬太子殿下一杯,以贺我大清河清海宴、国泰民安。”胤褆拿起酒杯向胤礽敬酒,然后一饮为净。

彼时,康熙和后宫嫔妃已经退席,只有皇子皇女们还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个天什么的。

胤礽一笑,也跟着端起酒杯喝尽了里面的酒。

结果胤褆这一开头,胤礽底下只要能跑能跳的皇子们都过来跟他敬起酒来,就连一向不爱凑热闹的胤祐也端着酒杯混在人群中。胤礽笑了笑,倒也没有生气,反而痛快地跟他们喝了起来。

喝完一轮,胤礽笑道:“不行了,再喝下去我可真要醉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大伙都散了吧。”

太子既已开口,众人自是不能驳他面子。要散席,太子是目前身份中最高的,自然是他先走,胤褆随后也跟着离开了。其他皇子皇女们随意客套几句,便也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大哥。”胤礽接过何玉柱递过来的手炉,对跟在他后面的胤褆点了点头。

胤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还能遇到胤礽。不过走近一瞧,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现如今正在下雪,你出来怎么不加件衣服?”

何玉柱马上“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忘记帮太子爷多拿一件衣裳出来。”

胤礽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也没多远,走走身子就会暖和了。”

“对别人来说确是如此,但是你不会忘了太医要让你在冬天多多保暖吧!”胤褆上前迈进一步,一把捉住胤礽□在外面的手。果然,手掌握里传来一阵冰凉。

“太医们本来就爱大惊小怪。”

胤褆看了看陆方,后者会意地将手中的披风呈上。

“还好我带了件披风过。你先披上,不要着凉了。”胤褆别过脸,避开了胤礽的视线。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何玉柱等人全都下意识地放轻呼吸,生怕惹来无妄之灾。最后还是胤礽先开口说话:“多谢大哥。”

何玉柱机灵地接过披风,利落地为太子披上身,尺寸有些偏大,不过还算合身。

“不用,应该的。”胤褆复杂地看着胤礽,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两人就这么走到岔路口,便分道而行了。

正月未过,康熙已经开始忙着出巡南苑和赈灾的事情。

二月,朝廷遣大臣巡视直隶,安抚流民,并派粥发粮,增置处所。

三月,御史上了一道折子,上面陈述了户部在派发救济粮给直隶灾民时,以次充好,用糠谷充大米,其中不少字眼都是影射清史司图雅哈渎职自贪、玩忽职守。

这时,徐文元又发现了图雅哈之前整理的湖南赋税收入帐本有很大的出入,大惊之下,他便将此事直接报到了康熙那儿。

康熙大怒,命刑部马上调查此事,图雅哈发还本家,革职查办。

当消息传到毓庆宫时,胤礽气得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破裂声将前来报信的人吓得浑身发抖,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说全了下面的话:“……索相让奴才告诉太子爷一声儿,他让您千万要沉住气,不可为了这件事去皇上那儿求情,免得将您也卷进去。”

胤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知道了,下去。”

“奴才告退。”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后,胤礽才将心里不断翻腾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爱——新——觉——罗——胤——褆。”

他冷笑一声,“算你狠,是我太小看你了。”

御史!

纳兰明珠不就曾做过左都御史吗?

“可恶!”胤礽右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桌子上。这几年来的预感终于成真了,胤褆已经开始向他动手。

胤礽任由胸中酸痛的情绪一点点扩散,最终慢慢湮灭。他松开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胤礽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将现在的局面全部重新推算一次。他太大意了,多年来的顺风顺水已经让他丧失了权谋算计间应有的危机感,这次发生的事情无疑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让他彻彻底底的清醒过来。

无论这两件事到最后是罪证确凿还是被人诬陷,图雅哈都不可能在户部待下去,除非……

“太子爷,图雅哈少爷正在外面,说是要见您。”何玉柱在门外禀道。

胤礽听了,怒火更炽——图雅哈挑这个时候过来毓庆宫?他怕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让他进来。”胤礽冷声道。

不一会儿,图雅哈推门进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胤礽已经抢先道:“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家等消息,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殿下……”图雅哈实在意外,他是来跟胤礽赔罪的,却不想得到的先是一句保证他不会出事的诺言,心中狠狠一动,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胤礽接着又道:“你先回去吧。你现在的身分有些惹眼,这段时间就不要到处乱走了。。”

图雅哈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话全堵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深深地看了胤礽一眼,便听话地离开了毓庆宫。

一个月后,刑部查明,救济粮中渗假一案是户部的另一名官员讷格特所为,就连湖南帐本一事也跟他有所牵扯。

讷格特被抓入狱,很快就审判定罪。图雅哈被证实了跟此事无关,却被康熙一道旨意发配到了广东做一个小小的五品广州运司。

图雅哈在临行前特意去了一趟毓庆宫,跟胤礽道别。

看着陪了自已十年的人就要南下千里,以后只怕通信都有极大的困难,胤礽也有几分不舍:“我已经跟石琳打过招呼,他会看着你的。广东虽然远了些,但是风俗人情却也算是别具风味。这些是我让人搜集的一些资料,你拿去看一下,到了那儿也好有个底。”

“奴才明白。”图雅哈接过一本小册子,用力眨了眨眼,挥去了其中的水分,不过眼眶还是有些红红的。

“外放总比在京里强,在外面多磨合几年,有机会的话我会想办法调你回来的。”胤礽难得主动的拍了拍图雅哈的肩膀。

“是。主子请放心,奴才在外面一定不会丢您的脸。”

数日后,图雅哈带上妻子,离京前往广州述职。

“大阿哥,图雅哈已在昨日离开京城,前往广州任职。”勒德洪抚手称道,“现在太子爷那边少了个图雅哈,他再想安插人手进户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听到这话,胤褆眼里闪过一抹晦涩,道:“户部那里现在是暂时稳住了,可是在军中的势力我还是远远不足。”

勒德洪道:“大阿哥请放心。奴才听说噶尔丹那边正在蠢蠢欲动,只要噶尔丹真的入侵喀尔喀草原,您就有机会上战场。到那时,您只要好好表现,这个军功就可以十拿九稳了。”

“太子……”胤褆低低地说了句“太子”,然后就打住了。

“太子爷是一国储君,就算他请旨带兵,皇上也不会答应的。”勒德洪以为胤褆是在担心太子跟他抢功,笑着说出了自已的看法。

胤褆见勒德洪误会了他的意思,也不打算解释,接着又说起了其他的事务。

勒德洪离开后,胤褆疲惫放松身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知道,他和胤礽之间的感情已经被他亲手划出了一道裂痕,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往的亲密无间。

从图雅哈被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只能相行相远。

六月,噶尔丹抢夺喀尔喀边境,战火来势汹汹,数位蒙古汗王无力抵抗,最终还是放下了面子向大清求助。这些天兵部那边收到的战报都不怎么乐观,康熙为此没少发过火,连带着后宫朝堂都是人人心惊胆颤的。

昨天兵部又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噶尔丹已经入犯乌珠穆秦。第二天,康熙召集大臣亲王,诸皇子到南书房商议噶尔丹之事。

“皇上,噶尔丹此人狼子野心,此番入侵怕是早有图谋。奴才以为,此时更要调遣兵力,直接迎战噶尔丹。”一名大臣先上前奏道。

其他大臣、亲王纷纷附议。

“太子,你有何看法?”康熙问着站在众人前面的胤礽,语气还算和蔼。

“回皇上的话,儿臣也认为应当一战。”胤礽神色一正,“只是,这领兵的人选,还需细细挑选。”

太子话音刚落,胤褆立刻跪下:“皇上,儿臣愿请战噶尔丹。”

好几个大臣和宗室亲王听了,也纷纷点头赞成。如果有皇子参战,多少都可以提高士兵们的士气。

索额图一听,急了,正想出声反对时,却让胤礽抢先一步开口:“大阿哥自幼熟悉兵法、娴于骑射,儿臣自是赞成大阿哥出战。只是大阿哥以前从未上过战场,如果直接担任将军一职,经验上怕是有些不足。”

说话时胤礽不忘悄悄地瞪了索额图一眼,直到索额图将反对的意见咽了回去。胤礽满意地看到索额图不再出头而乖乖装壁炉时,这才收回了视线,却不经意地发现胤褆在一直注意他。胤礽也不以为然,反而朝他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

胤褆没有回避胤礽的眼神,就这么直直地迎上去,直到两人将视线同时错开。

太子此话说得是不偏不倚,好几位大臣亲王都暗自点了点头,对太子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佩服不已。

康熙挑了挑眉,眼里有些诧异,又问道:“太子可有人选?”

胤礽恭敬地施了一礼:“儿臣以为,裕亲王可担此任。”

“裕亲王是朕的兄长,在平三藩时也曾多次领兵出征,身分资历自是足够。”康熙淡淡地评道,“只是裕亲王对噶尔丹此人作风行事不甚了解,日后双方对上之时裕亲王怕是会有些吃亏。”

索额图小心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噶尔丹多次犯入大清边境,对蒙古各部族更是杀戮甚多。”康熙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带着众人无法反驳的霸气宣布:“此次征战,朕决定要御驾亲征噶尔丹。”

此语一出,大臣们顿时一片哇然,就连胤礽也诧异地看着康熙,他实在没想到康熙会有亲征的念头。

帝王御驾亲征无论搁在哪个朝代,最先得到的永远是反对之声。裕亲王、恭亲王等宗室亲王更是直接反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是战胜还好,万一皇帝在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所有参战的人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可惜康熙心意已决,众人的说辞无法说服于他。群臣无法,最后只能附和。

康熙最后下令,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褆副之,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简亲王、信郡王副之,出喜峰口。出征其间,太子监国,陈廷敬、李光地等人辅之,明珠被官复原职,跟索额图和佟国纲一起俱参军事。

皇帝决定亲征之后,各部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户部和兵部,众人更是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自已多生出一对手来才好。

胤褆为免惠妃担心,特意在出兵前几天带着觉罗氏来到延禧宫宽慰一下惠妃。

对于儿子就要上战场,惠妃心里自然担忧,不过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放心的样子,就怕胤褆在战场上分心。

母子俩说了好些话,然后惠妃便问起孙女的事儿。觉罗氏在去年年底生下一名女儿,现在正是好动的时候,她跟惠妃说起女儿的趣事也是笑语晏然。

惠妃看到胤褆坐不住的样子,笑道:“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你自个去厢房坐坐吧,一会儿再过来领走你的福晋。”

“是,儿子先告退了。”胤褆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出去。惠妃见了,免不了又跟觉罗氏打趣起他来。

胤褆来到西侧的耳房,等到宫女奉上茶后便挥退了所有人。

“大哥!”

胤褆刚喝了一口茶,便听到有人在叫他,朝门口看过去,原来是胤禩,道:“八弟是来向额娘请安的?”

“大哥说得没错,我是来向惠额娘请安的。”胤禩走上前打了个千,“出征的时间快到了,大哥可是来向惠额娘道别?”

胤褆微微点了点头。

胤禩不由得一笑:“那弟弟在此先祝大哥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

“皇上此次亲征,必能大胜而归,得胜之时也是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大哥您说这算不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胤禩笑得十分开心地问道。

“太子大婚自然也是大喜事。”胤褆不由得握紧在袖子里的左手,又道:“我去额娘那儿看看。”

胤褆还没走几步,就被胤禩叫住了:“大哥,你的护身符。”

他回头一看,却见自已随身携带的护身符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此时正在胤禩的手中。

胤禩看了看手中的护身符,笑道:“大哥将这符天天带在身上,想是重要的人帮你求来的吧。难不成是……惠额娘?”

胤禩脸色一沉,冷声道:“不是。”

“哦?”胤禩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么就是……”

“这跟你没关系。”胤褆上前一步抢回护身符,然后仔细地察看是否有损伤。

“太子殿下?!”

胤褆冷冷地横了胤禩一眼,再次说道:“这跟你没关系。”

就在胤褆准备离开房间的一刹那,胤禩突然问道:“你喜欢太子,对吧?”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

………

胤禩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搞了半天,原来你还没发现自已的心思?啊,看来我为太子殿下惹麻烦了!”

“你……”胤褆感觉到自已的身体从头冰到脚,极为困难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可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已的亲弟弟有那种天理不容的心思?

“我知道啊。可是这跟你喜欢他有关系吗?”胤禩觉得有些奇怪地看着胤褆,在他看来,血缘这种东西实在不能说明什么。自已喜欢的人、想要的东西,直接抢过来就是了,哪来这么多顾虑。

胤褆的胸膛起伏不已,他根本没心思理会胤禩的问题,只是在极力地遏制住不断发抖的身体,一控制好自已的情绪便马上离开了这间房。

被单独留在房里的胤禩自言自语地道:“糟糕,没想到大哥居然还不知道自已喜欢太子。算了,反正不说也说了,虽然在出兵之前提醒大哥是有些不妥,不过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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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大阿哥明白自已对太子怀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大阿哥已经跟太子开始斗争,但是却又没到以后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何?这种徘徊在舍与不舍、爱而不能、求而不得状态下的感情很凄美吧!

明天入V,先在这里再跟各位罗嗦一下。第二卷呢,是正式涉及朝堂上的权利斗争,主线还是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竞争,我会尽力写出那种阴谋感,如果有哪位读者觉得情节上过于离谱或者人物走形的话,欢迎指出,就算是拍砖我也不介意的。因为你们可以给出意见代表你们有认真在看我的文,我会很高兴。

最后,可能会涉及的感情纠葛也是相当明显。两人立场分明,若是没有一点虐心情节是不可能的。我会尽量使得他们的感情、行为合理化。打个比方,如果有读者看《君心难测》的时候已经是被虐得唏哩哗啦了,那我个人建议,你还是不要看第二卷,等到以后再看第三卷吧。我觉得第二卷某些地方虐心指数应该还算挺高的,这是感情发展所必须,不是刻意为虐而虐。当然,如果你是对权谋下的爱情有兴趣,欢迎继续欣赏第二卷——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