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一群袅袅婷婷的宫娥往清凉院走去,她们分花拂柳款款前行,拥簇着满脸寂寥忧伤的林珂。前面由两个宫娥提着两盏昏暗宫灯引路,后面跟着一队行宫的带刀紫衣侍卫。
林珂往后偷偷一瞧,这群紫衣侍卫至少三四十人,个个脚步沉稳,看起来武功不低,他们小心戒备着,将林珂和侍女们围得铁桶一般,看来路上是找不到机会了。不知道清凉院地处偏僻,离行宫正院甚远,会有什么漏洞没有。
“公主驾到!”一声娇脆的女声高高响起,林珂缓缓随宫娥进入院中。侍卫们纷纷止步,立在园门口。
雾汽蒸腾,包围着林珂,使她视线模糊,她边走边看,仔细观察着小院。
这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庭院,开着一片云蒸霞蔚的娇艳桃花。院子里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水池,长着些郁郁葱葱的水草菱角之类。明月之下,水池边弥漫着朦朦胧胧的水汽,围绕着池边的一个一半建在水上,一半建在地上的亭子。
亭子里还挂着一个秋千,在夜风中孤零零的晃**着,一声又一声”嘎吱,嘎吱。”
迷迷蒙蒙的水汽,让这个地方一半像仙境,一半像鬼蜮。
林珂左看右看,见不到可以逃脱的地方,不由一声叹息。春寒陡峭,她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几乎要立即落下泪来。看来今生今世,只有老死于这寂寞深宫了。
宫女们察言观色,见公主神色哀伤,也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她们都羡慕着公主金尊玉贵,不解她为何如此悲伤。然而这位“公主”其实万分羡慕着她们,因为宫娥们一旦年纪大了又无宠,自然会放出宫去,婚嫁自由,总能得到一点人间温暖,运气好的,也许也能得到属于自己那份幸福,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生一些可爱的孩子,拥有一些人伦之乐。
她不仅彻底无宠,情殇心碎,情郎另娶他人,纵容那个女人将自己鞭打得伤痕累累,差点死去,而且她也不能离开这鬼气深深的宫庭去。此地让她痛彻心扉,又步步危机,她早就毫无眷恋,偏偏无计可施。
林珂头梳双环望仙髻,雅淡地插着几只翡翠镶嵌的银步摇,身量高挑,因为祈福穿着淡雅的月白襦裙,手臂上缠着长长的绿色轻纱披帛,长裙和披帛在夜风中微微飘摇,随着她的脚步飘飘欲飞,将她衬托得如同随时会随风飘走的赵飞燕一般。
她来到小亭里,此情此景,见之不由讽刺一笑。看来小院被重新装饰过,亭子里外挂满层层纱幔,秋千上缠着辉煌精美的苏锦,桌子上铺好绸缎,金盘里摆上时新水果,兽炉里点上熏香,连桃树枝上也缠着随风飘舞的彩带……
牢笼,好个华丽的牢笼!他可真好,虽然把她关在牢笼里,却是个华丽的牢笼。
大队侍女们恭恭敬敬站在庭院中,林珂静静地坐在秋千上,沉默无言。月光如霜如雪,冷冰冰撒在大地上,照耀着她。明明小亭里外有那么多人,却一片寂寞的安静,白色的水雾弥漫开来,她的身影像一个忧伤的女鬼一样飘渺而恍惚。百无聊赖,她开始慢慢**着秋千,越来越快。
林珂身姿轻盈,姿态飘逸,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在月色笼罩的迷蒙雾气中,衣裙和披帛随着秋千晃**而飘散,更显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林珂静静思考着,这小院又有什么好玩的?完全没有看出来,小文让自己到这里有什么意思?
像是苍天在回答她一般,本来如鬼蜮一般安静的小院口忽然嘈杂起来,人声鼎沸,刀剑相击的声音刺耳无比。原来是小院门口的侍卫们在大喊。
“什么人!大胆,居然冲撞公主大驾!”一个男声愤怒地高声猛喝道!侍女们惊慌失措,林珂却脸色平静,站了起来,往外看去。
片刻以后,小院门口冲进来一群紫衣侍卫团团将公主和侍女们保护住,一群黑衣人蒙面拿刀,正试图将侍卫们杀开。静谧清雅的清凉院顿时剑拔弩张,两群人刀剑相向,眼看就要打得你死我活。
林珂咬着牙思虑着,这群人从哪里来得,又是追杀自己的吗,还是冲着小文而来?一定要冷静,一定要隐藏身份,保护好自己,自己一定不能死,不然这群无辜的侍卫和侍女性命难保!
场上两拨人打得难分难舍,侍卫们四面八方将林珂和她的侍女们团团围住,在外面的那一圈侍卫和黑衣人缠斗不休。虽然双方武功都不弱,打了一会之后,还是看出了高低,那侍卫们接二连三地倒地,剩下的侍卫们也纷纷往后退去,林珂和侍女们跟着往后退去。
本来是个桃之夭夭,银月融融的良辰美景,现在整个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桌椅秋千被踢得破破烂烂,满地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一个杀手一脚踢翻一个侍卫,侍卫撞在宫灯上,将一盏宫灯撞翻。月色暗沉,只剩一盏宫灯。本来就昏暗的地方变得更加昏暗。唯独林珂的白衣在黑暗中触目惊心,格外显眼,杀手们拼命向她扑去。
“兄弟们,不要后退,公主若是死了,我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一个紫衣侍卫大声喊到。那些胆怯的侍卫们一听到这些话,纷纷鼓足勇气迎接着刺客的攻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知道宫里侍卫吃得是皇家饭,公主死了,而他们居然没有死,轻者渎职之罪斩首示众,重者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勇气虽然可贵,毕竟不能长久当饭吃。这群杀手不但人数极多,而且武功都很不错。一个侍卫被刺客一刀砍到,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缝隙,一个刺客借机越过包围圈对着公主砍去。
侍卫们自顾不暇,一时无力救援,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他们的心和血管,从头到尾全部在一瞬间结成寒冰,看来前世不修,这行宫天长地久没有贵人临幸,一有人来,当晚就葬送了南诏国最高贵的文嘉公主!想想那残忍好杀之名远播的二皇子,依照他的一贯作风,看来自己这群人逃不过被殉葬的命运!
林珂飞速推开面前两个碍手碍脚的宫娥,就地一滚,避开了刺客狠狠砍来的危险攻击,在地上捡起那死去的侍卫的宝刀。林珂忍无可忍,不由眼冒怒火,心里怨恨无比。她本是不愿意亲自去打斗,以免有意外,连累这群无辜的侍卫侍女,现在真是避无可避。她将宝刀使劲和杀手的刀一对砍,两刀相格,居然没有输!
她一脚向刺客蹬去,随后退后一步,手臂一伸,几根袖箭出其不意向杀手咽喉射去。袖箭飞快急射如流星,箭头上蓝光闪烁,显然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谁会想到一个娇养在深宫里的柔弱公主,那飘逸华贵的华裳之下居然隐藏着如此歹毒的厉害暗器?杀手猝不及防,急忙往一边跃去,却已经来不及,瞬间中箭,黑血汩汩而流,他立马倒地不起。
如此霸道阴毒的暗器,不要说杀手,就是侍卫们,也觉得耸人听闻,让人不寒而栗!
她躲在一个侍卫后面,几下将自己襦裙和披帛累赘的地方通通砍掉,飞速跑到最前面,宝刀一挥,迎接着刺客的攻击,护卫着身后真正柔弱无力的宫娥们。她身法敏捷,武功不低,看起来不比那些侍卫或者杀手武功差劲。
妈蛋!果然有惊喜。再怎么躲避、乔装,还是逃不过追杀的人。
公主露出这一手,莫说行宫里侍女们瞠目结舌,就连侍卫们也惊呆了。一个养于深宫娇滴滴的公主居然会武功,而且不比他们中间大多数人更差!
侍卫们大喜过望,这下公主没有那么容易死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林珂咬着牙,手握着宝刀敏捷地向前面的一个黑衣人砍去,她不擅长用刀,未免动作有点笨拙,胸口露出一个大漏洞,黑衣人连忙向她的胸口砍去。旁边的侍卫一眼看到,不由叫一声苦也。
这群高价聘来的杀手虽然并不知道,也不在乎目标的身份,却知道要杀的目标会武功,所以早有准备。聘请他们的买主出的价钱足足可以让他们下下辈子也享尽荣华富贵,所以他们舍生忘死地追杀目标。
宝刀砍在林珂的胸口,她痛得倒退半步,胸口却没有流血,更没有阻止她砍下的那笨拙的一刀。黑衣人惊慌失措,急忙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觉得自己肩膀一凉,整只臂膀被宝刀砍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肩膀的鲜血如喷泉一般飞射出去,喷在那个公主白色的衣衫上,她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杀手肩膀剧痛无比,瞬间难以站稳,马上就要倒下,更不要谈防御能力了,接着他觉得胸口一凉,只见那本来看似温雅秀丽的公主此时紧咬牙关,眉头紧皱,脸色凶恶如修罗女。杀手惊恐万分,被一种巨大的恐慌笼罩。那一瞬间,杀人无数的他第一次清楚看到了死神的黑色影子,他本能地想转身狂奔,却已经来不及。
林珂麻利地手起刀落,白刃如霜,剑光闪烁如电,在他的胸口上狠狠插了一个透明的大窟窿。她迅速地一脚踩上杀手的身子,一使劲将宝刀狠狠拔出,刺客身上如火山喷发一般,血雾弥漫,四处飘洒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却毫不在乎,接着对着另外一个黑衣人砍去。
这个杀手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刀没有将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公主砍倒,反而让公主看上去笨拙的一刀砍了过来,结束了自己血腥的一生,那得来的无数金银珠宝只有去地狱享用了,如果有人给他烧香的话!
因为他的雇主没有告诉他,这个被人称呼为公主的女郎并不是公主,她叫林珂,师从名家,苦苦练武七年。她虽然离真正的高手差远了,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她身上永远穿着一件价值连城而刀枪不入的软甲,那是二皇子殿下费尽心思才寻到的江湖至宝,他都没有舍得自己用,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之一。
假公主林珂咬牙切齿,一边飞速挥舞着手上宝刀,一边得空便发射着带毒的袖箭。
今天拓跋文邀请林珂来这清凉院散心,林珂磨不过她就答应陪着她来。谁知道临行前,拓跋文又找出各种理由推脱不去,林珂会意,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将计就计,所以她自己一个人来了。
为了安全,拓跋兄妹要求知道内情的上上下下一概不准透露林珂的身份,以公主相称。而行宫的所有宫女侍卫等等人员都以为是公主本人驾到了。
谁知道保密工作做得这样精密,还是被小人把身份泄露了,刺客该来的依旧来了。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连并不怎么善良的林珂也勃然大怒,她到底做了什么孽,得罪了多少人,她的身边又到底有多少别人的眼线和耳目,这么躲躲藏藏还是要被人如此穷凶极恶地追杀?
侍卫们见公主本人打架的功夫不弱,而且暗器厉害,暂时自保有余,个个都稍稍放了心。大家鼓舞士气,围成一团,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刺客,一时之间和杀手们形成相持之势。
场上打得一片混乱,小池子一边假山后面却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争论声。
“铁真,放开我,公主他们危险!”一个浑身黑夜的少年被一个黑衣彪型大汉用劲按住。少年拼命挣扎,想要上前帮忙。很明显,公主一方的实力离刺客还差一大截。
“那什么鸟公主,杀人又狠又快!公子我劝你还是莫娶这种母夜叉!”铁真鄙夷说道。这位公主身姿轻盈,姿态飘逸,走路时像能被风吹倒,想不到打架时狼都追不到,绝不是贤妻良母型的,死了活该。
太湖石后面的公子蠢蠢欲动,却被铁真死死按住,铁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这几个人冲出去容易让局面更加混乱,因为那厮打的两方都和自己人不熟,出去搅局万一被双方误会夹击就惨了。
铁真才不管别人死活呢,他半生戎马,什么样的惨烈战场没有见过?这两拨人打得你死我活关他什么事情?只要他家公子安全就可以了!
“没有这点脾气,怎么敢拒绝王建之的婚事?”公子不管,尤挣扎不休,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在他眼前被杀。奈何铁真武功高强,几乎是他的师傅,一张蒲扇一般的大掌将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轻声,又有人来了。这个鸟园,今天来的鸟人还真多!”铁真急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