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从嘉州前往雅州的小道上,行来了一辆灰色的马车。赶车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汉子,此刻他正挥舞着马鞭,驾着马车往北赶。

“墨竹,快到雅州了吧。”这时从车窗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醇和优雅,极为好听。

“是的,公子,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等下是宿在城内还是找一户人家、、、”灰衣汉子减缓了马速,征询着意见。

“就宿在城内的大兴客栈吧。”车内的男人吩咐道。

两天前,我和这个凤眼男人带着子廷,离开了贡嘎村,途径嘉州、雅州,前往汉州。李大哥和大嫂在百草堂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所以他们还得在贡嘎村再呆上一段时间。等到新年将至的时候,他们才会动身前往汉州。

沿途行来,我发现马车一直在避开官道。虽然墨竹驾车的时候已是非常的小心,却仍会有一些颠簸。

他这么小心,不但将自己变成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还让墨竹打扮成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必是要避开一些人。可他既不愿对我说起,想是不欲我太担心,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他原因。

马车一直在往北走,从半掩的窗帘往外看去,但见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烟霭纷纷,孤水绕村,一片凄清之景。

越往北走,景色越凄凉,而马车内却是暖意融融。

靠窗的榻上,铺了厚厚的毡子,而我们三个,则一直靠坐在那毡子上面。

“小离姐姐,如来佛为什么要把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呀!”子廷正在听我给他讲西游记里的故事,此刻他正对其中的一个情节提出了质疑。

离开贡嘎村后,也不知那男人跟子廷说了什么,胖小子现在已经改口叫我“小离姐姐”了。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玉皇大帝就会很没面子的,那他以后就没办法管教他手下的那些神仙了。”我循循善诱着。

“那干脆就让孙悟空当玉皇大帝嘛,姐姐不是常说,天下大事,能人居之吗?”胖小子的脑瓜子转得还挺快的。

“唔——”我看了看对面那个笑得一脸揶揄的男人,轻声道:“问题是,当了玉皇大帝,可就没有在花果山那么自由自在了,除了得天天上朝议事之外,其余的上至天庭,下至地狱,什么事情可都得管。”

胖小子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是,我要是孙悟空,也不愿意做那个什么玉皇大帝。在花果山多好玩呀!”

听了胖小子的话,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而小家伙则转而问那个凤眼男人:“璟哥哥,到了汉阳后,我可不可以不要天天呆在院子里呀!”

男人看了看我,笑道:“怎么,孙猴子想大闹天宫吗?”

胖小子嘟起了嘴:“每次在汉阳,奶奶总要我守着规矩,不准我这个,也不准我那个,一点儿也不好玩!”

“放心吧,”对面的男人笑眯眯地:“璟哥哥现在已经搬到翠竹园去了,那里与其他园子相距甚远,你不用再守着这样那样的规矩了!”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莫名地一跳。自从那晚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我一直在忧心如何去见他的家人。紧张、不安和压抑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害怕被轻视,害怕被嘲笑,更怕自己最终会承受不住这一切而远远离开。

“太好了太好了!”胖小子高兴地拍起了巴掌,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奶奶也跟我们住在一块儿吗?”

“那是自然。”男人一边说着,眼睛却柔情脉脉地看着我:“璟哥哥不会让子廷、、、和小离姐姐不开心的。”

胖小子永远是行动派,听了男人的话,他喜形于色,重重地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

男人凤目如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而我的脸则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我和子廷两人都在车厢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我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凤眼男人的怀里,而子廷则躺在对面的榻上。见我睁开了眼睛,男人温柔地一笑:“醒了?”

刚刚醒来,我的思维还有些迟钝,只是傻傻地点了一下头。而他身上的木兰花

香,就象一脉涓涓溪流,静静地流淌在我的心头。受了这香味的魅惑,我忍不住探起身子,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男人先是一楞,随即细长美目中漾起了醉意。俯下身子,他变被动为主动,狠狠地吻住了我。

正当我意乱情迷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咳嗽。我警醒的睁开眼睛,看见了子廷那圆睁的双眼和车窗口墨竹那一脸的不敢置信。

相较于我的尴尬,那个清俊优雅的男人却是悠闲无比。他若无其事地放开我,又平静地问墨竹:“什么事儿,墨竹?

待得他下车之后,我不得不面对胖小子好奇的提问:“小离姐姐,刚才璟哥哥为什么要亲你?”

我的脸在一霎那间涨得通红:“子廷,你看错了,刚才、、、我眼里进了灰,璟哥哥在帮我吹眼里的灰尘。”

胖小子犹疑地看着我:“那、、、姐姐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啊,可能车厢里面有点热吧!”

话刚说完,凤眼男人掀开了车帘,忍俊不禁地看着我。虽然之后我用讲故事把这尴尬的一幕搪塞了开去,可是此刻他这样子看着我,我却又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

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呢,外面传来了敲车窗的声音。

这件事情的唯一好处便是,墨竹的冒失劲儿倒是收敛了许多。以后每次他有事禀告的时候,都会先敲一下车窗。

“公子,我们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墨竹大声“吁”了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对面的男人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下:“快点进城吧,不然城门得关了。”

墨竹应了一声,挥鞭策马往城门赶去。

天已近黑,不远处的城墙透着庄严和巍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古代的城墙,昨天路过嘉州的时候,我们是抄了小道,绕过了城门,所以看见这么高的城楼,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了一股敬畏。

“累吗?”男人温柔地问我。

“不累!”我和子廷异口同声地回答——

雅州城的大兴客栈,位于城西的一个小巷内。虽是掌灯时分,客栈内仍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戌时降至时,客栈迎来了几位客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他连声吩咐伙计把马车赶入后院。紧跟在灰衣大汉身后的,有三个人。一个个子高大的中年男子,苍白的脸儿透着几分萎靡,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机灵的胖小子。

他们三个人进门时,客栈里的众人停止了说笑,纷纷转眼去看他们。待得他们找了位子坐下,众人才继续起他们之前讨论的话题。

“何兄,听说你有个表亲在京州当大官,不知是否当真?”一个容长脸庞,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男子问他身边那个粗眉大眼的同伴。

“我是有个表兄在吏部任职,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官。”那位何兄回道。

“何兄太谦虚了,你那表兄在吏部任职,难道就没有听说过青鸾女的传闻吗?”年轻男子继续追问道。

那个粗眉大眼的何兄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传闻正是从京州传过来的。”

“那、、、何兄何不讲来听听。”年轻男子殷勤地为那位何兄斟满了酒杯。

“这、、、”何兄做出为难的样子:“表兄曾叮嘱过我,千万莫把此事传扬出去!”

年轻男子看了看周围:“这有什么,我们这地方难道还会出现什么王公贵族,讲讲也无大碍的!”

何兄故作神秘地看看众人,声音却没有放低:“这话我只对你讲,你可千万莫对第二人提起。听我表兄讲,皇室的确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说是只要谁得到了青鸾女,就能得到整个天下!”

一语落音,整个客栈马上安静了下来。

“不会吧,那个青鸾女就那么厉害!”有人提出了质疑。

“是啊,一个女人,能成什么大事!”又有人附和。

“信不信由你们。”那位何兄见有人怀疑他的话,急得面红耳赤:“我表兄还说,许多年以前,圣祖皇帝就是得到了青鸾女,才得到了天下。”

“我怎么听说,圣祖皇帝是因为有了四大将军的辅助才得到这天下的呢?”最后走进这客栈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突然发言。

“敢问这位兄台,那四位将军是否就是目前的镇北王、征西王、安东王和镇南王的先人呢?”那个年轻男子闻言,客气地冲那位灰衣大汉抱拳请教。

“正是。”灰衣大汉得意地宣布,但在看到对面那个中年男子的眼神之后,他的神情马上就有些灰溜溜的。

“说起这四个王爷,我倒是听闻不少。我们天嘉国若非这四位王爷镇守四方,老百姓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年轻男子面现崇敬。

“可是,万一这四位王爷哪天起了异心,我们老百姓的太平日子、、、可就没有指望罗!”又有人感慨道。

灰衣大汉正欲反驳,同行的中年男子轻咳一声,他便噤声不语了。

“管他什么王爷青鸾女,我们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男子举杯冲众人点点头:“我们不想当官,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过小日子就行了!”

“这位兄台说得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年轻男子举杯赞同。

接下来,他们开始议论起那家青楼的花酒好喝,又有哪家青楼的姑娘美貌这些话题了。

我们一言不发地吃完饭,就在伙计的带领下,往客房走去。气氛不知为何有点凝重,就连活泼的子廷,也表现得很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开了两间客房,一进房间,那个凤眼男人示意墨竹带子廷去另一个房间休息,他陪着我在房中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小离。”沉吟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我:“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是、、、你的身份吧!”

男人讶然看着我,目光如丝如帛般柔滑:“是,小离莫非已经知道、、、”

我摇了摇头,我确实知道他的爹爹是王爷,但却并不敢确认是哪位王爷。

“那,小离该是听说过天嘉王国的四大异姓王了。”

我点了点头。

他握住了我的手,缓缓道:“璟的父亲,便是征西王、、、文殊兰!”

早该料到了,征西王率军驻扎在天嘉王国的西部——汉州城。不是我迟钝,而是我私心里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而已。舔了舔嘴唇,我的声音有几分苦涩:“璟、、、乃名门世家,小离却是普通百姓,你我云泥之别,恐怕、、、”

“傻丫头!”他捧起我的脸,昵声道:“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在璟的心里,小离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他用了这四个字,他竟然用了这四个字,我的心中涌上了难以言述的甜蜜。这个男人,可也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男人哪!鼓起勇气,我对他说:“可是,小离担心璟的爹娘、、、”

“放心吧,小离,我爹爹性情温和,从无门第之见,至于我娘亲——”他顿了顿,目光里带上了几分伤感:“她、、、更不会反对了!”

听了他的话,我本该轻松的,可是他目光里的伤感感染了我,我只觉心头沉甸甸的,似有千斤大石在压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他突然笑了,笑容中有几分依恋:“她、、、是个极为开朗、豁达的人,总要我笑对人生,可惜,她在我十岁那年,便、、、去世了!”

“璟!”我没想到他会说起自己的伤痛,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不知该怎么去劝慰他。

“好了。”他弯了弯嘴角,似把一切愁绪一扫而光:“赶了两天的路,也该好好休息了,今晚你和子廷、、、就宿在这个房间吧。”

我点了点头:“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摸了摸我的头发,他为我倒了一杯水:“睡觉前,先喝点水罢。”

待得我将水一气饮尽,他才起身离开了我的房间。临离开前,他叮嘱我关紧房门:“若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开门。”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可我谨记住他的话,没有开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