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琵琶和鹦鹉螺

医院检查显示甄爱并没有大碍,只是耳廓处有轻微的皮外伤,涂点儿药就好了。

言溯在纽约的曼哈顿区也有公寓,所以欧文和甄爱都没住酒店,而是住在他家。

甄爱回家把自己好好清理了一遍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走下楼去客厅时望了一眼静静的电梯——欧文还没回来。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儿湿,换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长裤,正坐在台灯下看书。

甄爱倒了两杯水,放一杯在他身边,自己则捧了一杯,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喝。

言溯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复而垂眸看书,随口问:“还不睡觉?”

“习惯了晚睡,睡不着。”

言溯不说话了,心思重新回到书上。

甄爱问:“欧文这几天都不见人。他在忙什么?”

言溯想了片刻,没有回答。

他是知道的。

欧文说要去查一查甄爱的过去。那天他对言溯说这事的时候,言溯先是鄙视了他的职业操守,然后对他此行的成功性表示了深深的怀疑。毕竟,证人的资料保密程度极高。

可其实,他也有些好奇。

比如今天,就发生了好几件不同寻常的事。

甄爱见言溯埋头不语,以为自己打扰了他看书,刚想要起身离开,言溯却抬头:“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听一贯清心的人说出“好奇”这个词,还真是难得。

“什么事?”

灯光下,他的眼瞳黑黢黢的:“今天在现场,为什么你知道是白线?”

甄爱料到他会这么问,并不惊讶。

她重新靠近沙发里,抱住双腿,淡淡道:“我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合上了书,眸光静静锁在她身上:“所以?”

甄爱不太习惯他的直视,低低地垂下乌黑的睫羽,便遮去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绪。

她从来都不会倾诉,也不会聊天。

可今天,哥伦比亚大学的林荫道上,他不是说很想了解她吗?

那句话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了解。

想了解,就要先知晓吧?

“那个人给了我一个遥控器,黑白键控制着黑白线。我请求他,不要这样。他说好吧摁下白色键吧,那样就不会爆炸了。”

淡乳色的灯光里,她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没有丁点儿波澜起伏,仿佛说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

“我知道他是个恶魔,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正确的答案,所以,我选择了相反的按钮。可很显然,他早就猜到我会怀疑他。结果就是,我摁了黑色的键,爆炸了。”

言溯垂眸,抚摸着手中的书,波澜不惊地问:“死的人,是你的第几任特工?”

“不是,”甄爱轻描淡写,“是我妈妈。”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哪怕一丝的悲伤,看上去就像已经麻木了。

可,不,他很确定,她并非麻木,而是经历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时,她就会选择本能地缩回去,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不悲不喜。

看着她平静而苍白的容颜,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疼痛。

“我并不伤悲。”

她静静地,“我的父母被称为是世纪末最邪恶的科学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该死,认为他们的存在是对人类的威胁。或许我想杀死她吧……爆炸后,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失神地重复着回忆里的内容,

“他说:我都告诉你正确答案了,为什么要选择错误的呢?你想杀死她对不对?果然是恶魔之子!”

她歪了头,看着虚空:“我的父母确实是坏人,没错。”

言溯脸色阴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何其残忍!

他定定看她:“他是谁?”

甄爱转着水杯,若有所思:“一个没有真实身份的人,不是谁。”

言溯一愣,瞬间又明白。

那样邪恶的组织,成员之间互相的接触必然严格受限,身份通常也只有一个代号。确实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任何线索。

他蹙着眉,沉默良久,很想再问点儿什么,可看着甄爱安静得不寻常的容颜,终究是止住了。

脑海中却回想起甄爱仅有的几次提到她母亲的情形。

没有任何性格外貌上的描述,没有任何情感方面的流露,有的只是机械地重复她母亲说过的话,哪怕很小时候听过的话也能重复出来。

这种回忆的方式,很古怪,很不正常。

她,真的认识她的母亲吗?

言溯轻轻地敛着眼瞳,莫名感到一种不祥而阴谋的气息,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如果不能解决问题,说出来的一切都是空话和徒劳。

“我去睡觉了。”甄爱喝完了水,漠漠起身。

言溯却微微一笑:“喝完水就睡,对肾不好,而且明天早晨起来眼睛会肿。”

甄爱捧着空空的水杯,侧身立着,进退都不是。

言溯仰头看她:“作为交换,我也讲一个和炸弹有关的故事给你听吧。”

甄爱想了想,退后一步,四平八稳地坐下:“嗯,这样才公平。”

言溯看着她淡定听故事的样子,又笑了。

老天!他真喜欢她这种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偶尔缅怀过往,从不沉溺悲伤。不拖累自己的路,不打扰他人的心。

只是,尽管他喜欢她这种性格,却不妨碍他百分之百地心疼她。

他看她几秒,无声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把杯子和书稳稳放好,这才靠进沙发里,十指交叉放着,一副准备认真说话的姿态:“我准备好了,聊天吧。”

甄爱:……

他自说自话:“今天的事,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7年前,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甄爱认真看他,微微来了兴致。

她从来没听过他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个人。

言溯敲着手指,问:“你看过汤姆克鲁兹的碟中谍吧?”

甄爱点点头。

“那个人几乎是用了电影里才有的技术,神出鬼没地入侵美联储中央银行,指纹、视网膜、温度感应、重力感应对他全没用。他还制造十几处假火警,把银行大厦弄得一团糟。最后成功地偷走了十亿的财富。”

“十亿?”甄爱愕住,“那么厉害?”

言溯眸光暗了暗,话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奇怪腔调:“哦,原来你喜欢这种男人?”

甄爱微微一愣,继而捋一下耳边的碎发,心跳加速地小声道:“我对高智商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可言溯这个笨蛋没想明白,他极度阴沉地皱了眉——甄爱为什么喜欢他?我比他智商高!

他平复好脸上的表情,有意无意地说:“咳,他是我的同学,智商195.”

甄爱一开始没听明白这无厘头的话是什么意思,脑子绕了几个圈之后,无语了,某位智商197的人还真是时时刻刻都骄傲自负。

不过,言溯你这只好斗的小公鸡,你的智商就高人家2点,你好意思说你吗?

甄爱轻轻瞪他:“说重点。”

“我们都是希尔教授的密码学博士生,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当时,中央银行的系统有好几次被侵入。警方曾经请我们过去筛选密码。也就是这好几次的过程中,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怀疑那几次侵入都是他的试验。可等到我最终确定的时候,他已经带着10亿跑了。”

令甄爱意外的是,说到此处,言溯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愤怒或是不甘,反而有点儿淡淡的遗憾,

“他消失了,可我还是一个人找到了他的目的地和藏身地点。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绑着炸弹,10亿却不翼而飞。我学过拆弹,那次是我第一次用在实战上……”

甄爱抱着双腿,身子紧张地僵硬:“你太乱来了,万一一个闪失,你会死的。”

“是在郊区,只有十几分钟,叫拆弹专家根本来不及。而我,很想救他。”他的语气中有极淡极淡的伤感。

“最后是玻璃匣子里的黑线白线。他说遥控器在车里,让我摁黑色的按钮。”

言溯沉默良久,

“我没有分析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听了他的话,结果,”

言溯平静地做结束语:“他死了。”

甄爱愣住:“他为什么这么做?”

言溯没回答。

他其实也很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珍视生命。

可如言溯一样桀骜的那个人,为什么选择死也不肯说出那10亿的下落。

甄爱见他不说话,也不问了。

现在的言溯是平静的,脸上是一贯的淡然自若。

可她感觉到了他的疑惑和伤感。她听得出来,他和那一个同样绝顶聪明酷爱密码的人,或许是惺惺相惜的。

亲手葬送一个像朋友般的对手,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脑中忽然想起,Marie说过言溯骨头不好,还说他是个奇迹。她心里一颤,试探着问:“你,其实被那次爆炸伤到了吧?”

言溯抬眸看她,很是平常的表情:“哦,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不过,养成了沉思的好习惯。”

过去的伤痛,或许刻骨铭心,却被他这么风淡云轻地揭过去了。

甄爱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也不好多问,便缩在沙发上,愣愣地坐着。

言溯却突然像是被提醒了,望她:“你擦药了没?”

“什么药?”

“那就是没有了。”言溯扭头,吧台上,还摆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药盒。

他皱了眉,睨她一眼,“真不省心!”

甄爱:……

几刻之间,他已经坐过来她身边,拆开药膏,挤了一小点在食指肚上,复而看她,命令的语气:“转过头去。”

甄爱不太好意思:“我自己可……”见他脸色阴了一度,闭上嘴,乖乖地侧过头去了。

言溯凑近,低下清亮的眉眼,伸着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甄爱的耳朵洞洞口,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

待到把药粘上去之后,他又悉心地把它抹匀。

药膏凉丝丝的,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耳朵上铺陈开。

灯光下,小丫头光露的脖颈细腻如瓷,竟有荧荧的光。言溯不经意垂下眼眸,目光顺着她清秀的锁骨而下,宽松的睡袍里,有一抹窈窕的阴影。

言溯突然间心跳加速,立刻从沙发上蹿起来,直直站着。

甄爱莫名其妙地仰头看他:“擦好了么?”

言溯一字一句地说:“嗯,好了,早点儿睡觉吧!”说完,一溜烟跟逃命一样,就窜上楼梯不见了。

甄爱望着那迅速消失的白色身影,眨巴眨巴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言溯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去自己房间,哗啦锁上门,身体里那种奇怪的炙热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春夜的凉风呼呼吹进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去心头的焦灼。

又站立半晌,拿出手机,手指飞快移动,找到了“CIA,AgentB(中央情报局,B特工)”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出去:

十分钟后,手机嘀嘀一声:

“Sealed.”档案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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