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
谢三丫听到何淑琴的话时, 眼里的错愕止也止不住,她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何淑琴拒绝了她。
那一瞬间,谢三丫眼里的祈求与卑微, 一下子消失, 她突然开始笑起来, 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癫狂又绝望。
何淑琴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什么也没有说。
由于谢三丫的举动, 守候在隔壁的柳公安, 以及那位带谢三丫出来的女狱警,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柳公安皱眉,问:“说完了吗?”
何淑琴道:“我没什么想跟她说的了。”
谢三丫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瞪着何淑琴, 说:“不, 我没有说完, 我还有话没跟她说。”
眼看着何淑琴就要站起身, 谢三丫着急的冲到铁栅栏口,伸手要抓何淑琴, 被赶过来的女狱警制止住:“你老实点,别再犯错。”
谢三丫眼泪鼻涕糊了一眼, 一丁点形象都没有,可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立马抱住女狱警的腿, 说:“我还有话跟她说, 求你,求你让她别走, 求你。”
她又要跪下来……
女狱警将她拽起来,一脸严肃道:“你好好说话。”
谢三丫嚎哭着:“求你……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让我再跟她说几句行不行?”
那位女狱警到底有些心软,就看向何淑琴。
何淑琴板着脸,没吭声,只是看着柳公安。
柳公安道:“那就再说3分钟,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就取消你的探亲资格了。”
谢三丫忙不迭答应。
紧跟着,谢三丫又道:“公安同志,我有私己话要跟她说,麻烦你们回避一下可以吗?”
她凹陷的眼球里,都写满了祈求。
柳公安看了一眼女狱警,便道:“我们在隔壁。”
那女狱警也点点头,就退了回去。
等他们推开后,谢三丫忽然抬起头,一脸高傲的看着何淑琴,那眼神里一扫祈求与卑微,竟然带上了一点怜悯。
何淑琴皱眉:“你想对我说什么?”
谢三丫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何淑琴,你想知道你们何家是怎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淑琴忽然道:“不想。”
谢三丫的话,顿时噎住了,紧跟着,她的脸色颇有些狰狞,怒视着何淑琴,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道:“你怎么不想?你怎么可以不想?你怎么能够不想?”
何淑琴站起来,道:“那些话,你就带下去吧,我确实不想知道。”
说完。
何淑琴便朝柳公安的方向,道:“柳公安,我可以离开了吗?”
谢三丫见她真的要走,急了,伸手要去抓她,但立马被铁栅栏给拦住了,她心里又急又气,是恨不得将何淑琴给拽回来。
“你别走!”
“我告诉你,你不听你会后悔的!”
“你肯定会后悔的!”
何淑琴依旧十分平静的看着谢三丫抓狂不已的样子,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连冷漠嘲讽都没有。
谢三丫想吼想叫,暴跳如雷,可隔着一道铁栅栏,完全奈何不了对方,看着何淑琴那副样子,谢三丫更难受了。
就是这个死样子!
何淑琴永远都是这副死样子!这些年,无论你怎么打她,骂她,欺负她……她都是这种死样子,好像不会疼,也不会叫苦叫累……
现在,自己都这样了,她还是用这副面孔对自己,搞得谢三丫抓狂的不行。
何淑琴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了。
眼看着何淑琴已经走出了七八米,就要瞧不见时,谢三丫心里到底狂躁疯狂涌来,那种守着秘密没法宣泄的怒火,那种想要说的话,结果对方根本就不听的烦躁,都让她没忍住揪了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撕扯起来。
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在监狱里将之说出来,可到底那一丝丝的理智,还是让她及时住口。
她什么都没有了。
连自己的生命都掌控不了,她想要拖全世界的人一起跟自己下地狱,可她的铁柱还在,如果说出来,那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别说公安管不管,一旦被他们知道是自己说的,铁柱肯定不会好。
谢三丫最终还是住了口。
她看见何淑琴还是走了。
谢三丫整个人一片茫然,女狱警重新出现,将谢三丫带了回去。
……
柳公安亲自将何淑琴送出去,说:“麻烦你跑一趟了,要不然,我送你到黑山公社办事处吧?”
这大半年来,整个镇上,都知道坝谢农资社,知道许秀芳厂长,因为很多人都受到了坝谢农资社带来的好处。
柳公安的妻子,便是镇上新成立的玻璃罐头厂的一个工人,本来他的妻子没有工作,只能在家里做家务,也是因为这个厂子的成立,才给了他妻子一个机会。
玻璃罐头厂从建立后,农资社的订单就源源不断,经常要加班加点,但干得多,给的钱也多,逢年过节的,还会发不少的节礼,现在啊,玻璃罐头厂现在一跃成为镇上最受欢迎的厂子,比纺织厂这些还要受欢迎。
何淑琴的身份,柳公安是非常清楚的,这是许秀芳厂长的师傅,教授了她果酱、蜜饯等的做法。
果酱、蜜饯、果脯……也是坝谢农资社最受欢迎的产品,无论是老人家,还是小孩子,年轻的妇人小姑娘,就是那些糙汉子们,那也都是很喜欢吃这种甜甜的东西的。
而且,吃了后,所有人都说自己的身体都好了很多,那些陈年的旧疾,也都缓解多了。
柳公安的老娘老爹,因为早年劳累过度,又缺衣少食,落了一身的毛病,尤其是那一身的风湿,疼得两个老人家经常要死要活的,也是吃了农资社的果酱后,竟然奇迹般的缓解了。
那果酱的吃法多样,但柳公安的老爹老娘最喜欢的是用热水冲泡了后直接饮用,喝起来酸酸甜甜的,一点也不腻味。
好喝,还对身体好。
现在,镇上的几个供销社,只要一上架农资社的产品,那都是立马就卖光了,还要靠起得早,排长队,才能抢购得到。
……
以上种种,让柳公安对坝谢农资社十分感激,也十分感激许秀芳厂长,同时也感激何淑琴这位提供技术支持的老师傅。
所以,柳公安对何淑琴也是十分尊敬,就说:“这里是郊区,离黑山公社办事处远着呢,你要是走回去,得耽误不少时间。”
尽管何淑琴的态度很冷淡,柳公安还是尽量解释几句。
何淑琴闻言后,想了想,说:“那麻烦您送我去肉联厂附近吧,我要去看看我女儿。”
她的手里,还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很多吃的,柳公安一眼就瞧出来里面大多都是农资社的产品,柳公安笑道:“那行,我送你到那边。”
何淑琴道:“多谢了。”
等柳公安骑着自行车,将何淑琴送到肉联厂附近,肉联厂也是一个大厂,厂子的后面就是职工家属院,因此很热闹。
何淑琴从车子上轻轻跳下来,忽然问:“柳公安,您待会儿是要去接孩子吗?”
柳公安笑着道:“是呀,我儿子女儿都在红星小学上学,中午下班后,我就会去接他们回去。”
“本来这都是我媳妇做的,不过她现在在玻璃罐头厂那边上班,比我还忙呢,没空去接,就只能改成我去了。”
何淑琴见柳公安说起媳妇孩子时脸上不自觉带出的笑意,也禁不住笑了,说:“家庭和睦,挺好的。”
柳公安哈哈笑了笑。
何淑琴道:“那您待会儿肯定要经过黑山公社办事处,麻烦您去跟志军他们捎一个口信,我今晚留在这边陪女儿,明天再回去。”
柳公安一听,原来是这事儿,立马就答应下来,“行,顺路的事情,我等下就过去说一声。”
何淑琴道:“谢谢您了。”
柳公安急着去接孩子放学,也没有久呆,立马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何淑琴并没有马上回肉联厂的房子,而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去女儿小美的学校瞧了一下,才回到肉联厂家属院的房子这里。
本来,以丈夫王卫民的工作岗位,是分不到多好的房子的,不过王卫民会专研,且跟肉联厂的厂长有关系,就分到了一套很不错的房子,是个小两室的,空间不大,里面又被帘子隔成了三间房,一间客厅。
厕所跟用水方面,都是公用的。
何淑琴在肉联厂扫地时,跟王卫民就住在这里,还带着女儿小美。后面王卫军与谢三丫夫妻俩也过来了,这小两室,也是那个时候被隔成的三间,后面即便王家出了一系列变故,这房子的格局都一直没有变过。
何淑琴进到职工家属楼,有不少认识她的,都有点诧异,不过何淑琴性子十分冷淡,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连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因此,也没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对于周围邻居的冷淡反应,何淑琴显然是十分习惯的,不喜不怒,就进了王家分配的房子。
何淑琴是有钥匙的,她掏出钥匙,发现门没有关,就推门进去,不出意外,里面没有人。
王卫民与王卫军兄弟都上班了,一般要晚上才回来。
何淑琴将带来的篮子放下。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大力推开门,何淑琴转头,就对上了王铁柱脏兮兮的脸。
王铁柱被王卫军接到了镇上,但因为他是傻子,脾气还暴戾,动不动就打人,就是傻了,也喜欢推搡人,抢夺小孩子的吃的喝的,附近根本就没有小孩子愿意跟他玩耍。
因为王铁柱的行为,惹怒了不少的小孩子,小孩子们单打独斗打不过他,就喜欢成群结队的去欺负他。
王铁柱现在的这副模样,就是被打的。
看到何淑琴时,王铁柱的模样还是呆呆傻傻的,但却第一眼就看到了何淑琴放在桌上的篮子,王铁柱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根本就不用任何人招呼,他直接就朝着篮子冲了过去。
不过,在即将够到篮子时,那篮子被何淑琴轻巧的给挪开,挂在了房梁上。
王铁柱生气了,嗷嗷直叫。
何淑琴忽然摊开一只手,将里面的一颗糖果展示出来,王铁柱立马就停下了嗷嗷叫,伸手去抓。
何淑琴说:“吃吧。”
王铁柱咔嚓咔嚓就见那糖果嚼碎,吃干净了。
何淑琴又递了一颗给他,说:“不要急,慢慢吃,我给你准备了很多。”
王铁柱抓过糖,又猴急猴急吃掉了,吃完了,就看着何淑琴的手。
何淑琴朝他笑,说:“铁柱,你还想吃的话,就从家里走出去,一直走到有水的河边,河的中央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糖果。”
王铁柱见何淑琴的手,还是空空的,显然是十分失望的。
何淑琴将展开的手,又收了起来,看着那张与王卫军、王卫民兄弟酷似的脸,她的双手紧了紧,最后还是伸手摸了摸王铁柱的脑袋瓜,说:“乖,去吧,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王铁柱听了,掉头就往外面走。
何淑琴目视着他离开,神色平静。
何淑琴回到了家属楼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况且要到家属院这边,必须要经过肉联厂的正门,王卫民王卫军兄弟就在正门看大门,自然也会瞧见的。
果然,很快的,王卫军后脚就回来了,他一推开门,就看到嫂嫂何淑琴在屋里,似乎收拾了一包东西,就要走,王卫军立马道:“嫂嫂,别急着走嘛,在家里住一晚,你不是想小美了吗?我等会就把她从学校里接出来。”
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何淑琴脸上露出一丝怒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见何淑琴马上老实下来,王卫军顿时就十分满意,果然当初将侄女扣在镇上,不叫何淑琴带回去是对的。
这不,有侄女在,何淑琴啥时候都老老实实的。
王卫军当即就上前,张开手臂将何淑琴给搂住了:“这样才乖嘛,这段时间嫂嫂不在,日子都无聊极了。”
说着,就上下其手。
何淑琴死死咬着牙,最后还是没忍住,骂道:“你这个畜生,放手!你给我放手!”
王卫军一巴掌摔到她脸上:“贱人!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清高呢!”
骂了一句后,王卫军立马又摔了一巴掌:“再说了,我回来的时候,是经过我哥同意的。”
现在,没了谢三丫管着,王卫军觉得日子快活极了,干啥都不用偷偷摸摸的了,他还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寡妇,好言好语把人给哄住了,就等谢三丫那边去了后,就给他生个儿子。
何淑琴听到王卫军的话,挣扎的动作忽然就一顿,就趁这个时候,王卫军已经得逞了。
王卫军咧嘴,哈哈大笑。
何淑琴直犯恶心,“你难道就不怕铁柱看见吗?”
王卫军一点也不在乎:“看见又怎样?他一个傻子,懂个啥?再说了,我刚才回家时碰见他了,跟他说了让他今晚别回来了。”
何淑琴听到这话,挣扎的手,忽然松了。
完事后。
王卫军道:“我哥说了,晚上请厂长过来吃饭,你好好招待一下他,你给我老实点,好好招待了,别像上回那样子,厂长已经生气了。”
只要这次招待好了,他的工作就可以调动了,到时候工资高了不说,工作还轻松了。
何淑琴没吭声。
王卫军一巴掌又甩上去:“贱人,我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何淑琴抿了抿嘴。
王卫军恶狠狠道:“你给我放老实点,别以为有了许秀芳跟大队办的那般人撑腰,就想要翻身了,我告诉你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何淑琴死死盯着他。
王卫民才不怕这种眼神呢,又不是第一次见,相反,何淑琴长得极美,从年轻时美到了现在,就算年纪一把了,还是美的叫人呼吸停顿,尤其是这种时候,那种愤怒、无助交加的的表情,就显得尤为楚楚可怜,让人更想要犯罪了。
王卫军恶狠狠的笑,说:“你要是敢耍花招,你会知道错的,你不是跟许秀芳要好吗?她长得也挺美的……”
说着,王卫民还舔舔嘴角。
何淑琴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
“贱人!”
“一段时间不见,长翅膀了啊!”
“还敢还手了。”
王卫军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反手就将何淑琴抓住,紧跟着甩了一巴掌,不过巴掌却落在了何淑琴的身上,之所以没继续打脸,是怕何淑琴的脸受伤了,影响美貌。厂长最喜欢的就是何淑琴的脸,可不能坏事了。
当初,要不是厂长贪图何淑琴的美貌,他们兄弟两个也不能在肉联厂这样的油水部门工作。
王卫军轻轻拍了拍何淑琴的脸蛋,说:“总之,你今天老实点,乖乖的配合厂长,把他伺候好了,我们也就不打许秀芳的主意了,否则,我们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习惯了藏在暗处,总能找到机会把给她霍霍了。”
见何淑琴瑟缩了一下,王卫军顿时笑了,害怕了,害怕了就好,害怕了就老实了。
……
许秀芳是在凌晨得到消息的。
公安的同志打来的电话,电话一开始是打到坝子村的大队办事处,因为凌晨了,办事处没有人,公安那边只能打到农资社,农资社一天24小时都有人值守。
接到电话的人是许二爷的孙子许六哥,他当场懵了,想着何淑琴与许秀芳的关系,他就没忍住,通知了坝子村的村干部许宏达、何福贵等人后,又跑去通知了许秀芳。
许秀芳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不断的翻来覆去,把谢溧也给吵醒了几次,谢溧将她哄睡后,还没有半个小时,忽然就被许六哥上门说的消息,给一下子惊醒了。
谢溧第一时间,就想要暂时隐瞒许秀芳,至少先瞒了这一晚上,等明天天亮后再说。
可来不及了,许秀芳已经醒过来,问:“阿溧,什么事情啊?我听着好像是六哥的声音,听起来慌里慌张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了。”
谢溧沉默了。
许秀芳坐起来,靠在**,问:“怎么了?”
谢溧抿抿嘴,说:“秀芳,你听我说,你等下不要着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许秀芳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皱起眉头:“什么事情啊?别遮遮掩掩的,这样我更容易胡思乱想。”
谢溧叹口气,道:“刚才公安那边打来电话,淑琴婶婶死了,死在了肉联厂的职工家属楼,一起出事的,还有王卫民、王卫军兄弟、肉联厂的厂长。”
许秀芳呆了呆,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溧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说:“你……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好吗?我马上过去,会处理好,会弄清楚的。”
许秀芳闭了闭眼,摇头:“不行,我要亲自过去。”
如果不去,她根本睡不着,更会寝食难安。
心口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就摁在胸口,发泄不出来,就好像有人攥着她的心脏口,让她又痛苦又难受……
这种情绪,却无法去表达。
她想要亲自去看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走的时候,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淑琴婶婶还答应过她,给她肚子里的宝宝做老师的,教导孩子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谢溧伸手,将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抹去,说:“好,那我们一起去,但你要听话,知道吗?你大着肚子,情绪不能激动,等下我就去找板车,带着你一起过去。”
许秀芳点头。
谢溧立马就卷了一床被子,去铺板车,垫了厚厚一层,这时候谢家其他人也都起床了,听说了后,都十分难受。大家劝不动许秀芳,便都叮嘱她注意身体。
许秀芳都答应好了。
与他们一同过去的,还有许宏达、何福贵。
因为何淑琴没有亲人,她突然身亡的事情,公安那边只能通知到了坝子村的大队办事处,许宏达与何福贵也必须要走一趟。
几人一碰面,都忍不住叹气:“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呢?”
因为详细的情况,公安那边没有明说,只是通知了身亡的消息,至于更多的细节,就要让他们到了公安局后再说明。
几个人一路上惴惴不安,终于抵达了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