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第二天早上, 莫向军很听话地来做检查了,只是情况似乎又更严重了一些,连走进来都要凤妮用力地搀扶着才行了。

比起可怕的渐冻症, 林辰歆还是更希望他这只是其他的疾病,可以是颈椎病压迫脊髓导致的下肢运动神经元病变,也可以是运动神经疾病, 或者是脊肌萎缩症。

但真的不希望他是渐冻症。

在这个时候, 渐冻症这种病症还没有进入大众的视野,很多人甚至医生都不知道这种疾病的存在, 当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检查手段。

林辰歆只能按照她自己对这种疾病的了解, 再结合现有的检查条件给他进行检查。

首先是细致的全身体格检查, 以双上肢肌肉受累体征和双下肢肌肉受累体征为主。

然后是血液检查, 还给他进行了腰椎穿刺,抽取了脑脊液进行检查。

直到一项一项排除了其他疾病的可能性,林辰歆的心也越来越沉, 到最后, 她连勉强的笑容都装不出来了。

“应该是跟你爷爷一样的病。”林辰歆沉重地说, “医学上称之为肌萎缩侧索硬化,一般称之为渐冻症。”

“渐冻症?”莫向军回忆起他爷爷发病的全过程,忽然发现这个名字居然起得形象无比, 当初爷爷全身一点一点地僵化不能动弹, 岂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渐渐地被冰冻住吗?

“那这病能治好吗?”凤妮紧张地问。

她以前没听说过莫向军的爷爷得过那样的病,昨天在沈团长家里听他说了之后, 回家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许多细节。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就越觉得可怕。

哪怕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 或者是一场急病,说去就去了呢!

这种亲自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动弹不得的感觉, 该是多么地绝望啊!

不过当时莫向军的爷爷在乡下,也没有上什么大医院看,只找了乡下的土医生来看了一下,治不好便只能等死了。

现在医学发达了许多,又是军医院,还有以厉害著称的林医生,肯定是可以治好的吧!凤妮想着。

林辰歆没法昧着良心骗他们,只能保持沉默。

她的反应很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这个病,没得治。

“噗通!”凤妮忽然就像一截面条似的,往下一滑,软到在了地上。

林辰歆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

反倒是莫向军比较沉得住气,大概是他想起爷爷的事情之后,心里就有了一点预感,他语气艰涩地问了一句:“林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对不起。”林辰歆说,这是一个世界难题,别说现在了,就连在她穿越之前的后世,渐冻症也依然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

凤妮目光哀切地看着林辰歆:“那他就只能这样等死了吗?”

林辰歆:“虽然无法治愈,但也有一些方法可以延缓疾病的进展,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尽可能地延长患者的寿命。”

凤妮忽然歇斯底里起来:“都已经治不好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莫向军双腿无力站不起来,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别这样,凤妮,你别这样,我们先回家,回去慢慢说,好吗?”

“林医生,对不起,我们先回去慢慢消化一下这个事,别的以后再说吧!”

虽然他走得很艰难,但林辰歆也并没有找人帮忙送他回去,只因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越是表现出对他的怜悯,他的心里就会越难受。

别人都以为她很厉害,在他们看来,她无所不能,就没有她不能治好的疾病。

只有林辰歆自己知道,太多了,她无能为力的病症,实在是太多了,知道得越多,就越知道,未知的更多。

人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攻克那些无药可治的“绝症”呢?

沈焰很快也听说了这个消息,问林辰歆:“这个什么渐冻症,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林辰歆摇头:“渐冻症是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目前无解。”

“世界五大绝症?都是什么?”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但抵不过心中好奇,他还是问了出来。

“渐冻人症、癌症、艾滋病、白血病和类风湿关节炎。”虽然艾滋病在目前并没有被发现,但沈焰一个门外汉,他应该听不出来。

沈焰确实听不出来,其实在这五种疾病里,他只能听懂癌症这两个字,能跟癌症相提并论的,确实很可怕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这个病他到底是怎么得的?”

对许多人来说,一件事情的发生,总要有个由头,生病也一样。

生病发烧了,那是因为淋雨受凉;肚子疼是吃错东西,吃坏了肚子;肺癌是因为抽烟过多……

甚至就算是同样无药可治的狂犬病,那也是因为被狗咬了。

可莫向军这小伙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这病了呢?

“有遗传的因素,但目前医学界并没有明确的病因。”

“那就是他爷爷传给他的?那他以后的孩子,也会传上吗?”这话一出,沈焰才发现这话不对,莫向军他还没有孩子呢!而且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会有孩子了。

但林辰歆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回答他:“不一定,渐冻症遗传的概率大概是5%到10%,只有一小部分是遗传所致,大部分都是不明病因。”

不明病因,那就是无法预防,会不会得病,只能听天由命。

沈焰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问出一句:“那他还有多久?”

“一般来说,大多数患者会在三到五年内死于呼吸肌麻痹或者是肺部感染。”

“这些他都知道了吗?”

“今天还没来得及说,等过两天他们的情绪稳定一点,我再去跟他们好好说一下饮食和日常护理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吧!”

这天晚上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默默地相拥着睡了。

睡到半夜,林辰歆梦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耐心地教授她针灸之法,据说此法对治疗痿症有奇效,虽然不能彻底根治,却能极大地延缓病程的发展,提高患者的生存质量。

林辰歆高兴地说:“那莫向军岂不是有救了!”

话说完只感觉身下一空,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然后就醒来了。

醒来之后满心疑惑,中医里真的有痿症这种说法吗?难道就是对应的渐冻症?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是说,她只不过是日有所思,所以才夜有所梦?

更急人的是,她在梦里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学习了那套针法,可是现在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像是隔了一团雾气。

急得她一身汗。

感觉有些口渴,便打算下楼去喝点水。

她才一翻身,沈焰立刻就警醒:“怎么了?”

“去喝点水。”

沈焰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你别动,我去。”

下楼倒了水上来,沈焰看着她“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别想太多了,你是人,不是神。”

千万不要因为渔民们喊她一声天后娘娘座下的仙姑,便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承担起为这天下救苦救难的责任了。

林辰歆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而已,病人有的能治好,有的不能治好,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只要有一点点希望,还是要紧紧地抓住的,不是吗?

“我明天打算去一趟省城找柳敬益老先生。”

“怎么了?你那套麻醉的针法不是已经学完了吗?”

针灸手法不是一蹴而就能学会的,但林辰歆真的很聪明,手也很灵巧,一起去参加培训的几名医生里,她是最快出师的。

回来之后,还尝试过给一个阑尾炎手术的患者全程针灸麻醉,效果非常好。

现在陵川医院已经开始准备要推广这项技术在手术中的应用了,正在挑选有意向的医生向林辰歆学习这项针灸技术。

所以很快,她的日常工作中又要多一项,给医生们培训针灸麻醉技术了。

说起这个,沈焰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媳妇怎么就这么能干呢!

话再说回来,既然林辰歆已经学完了针灸麻醉的技术,按道理就不需要再去省城培训了。

虽然柳敬益老先生一再言辞恳切地表示希望她能继续跟着自己学习,但林辰歆考虑之后还是暂时拒绝了。

虽然技不压身,能多学一点是好的,但也要考虑到,这世上有用的知识那么多,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全都学得完。

她每天这么忙,除了日常工作之外,还经常有额外的病人特地来找她做手术的,还有洛泽民教授那边寄过来的资料要学习,真的是fen身乏术。

“我想去请教一下柳老先生,看看中医方面对治疗渐冻症有没有什么办法。”林辰歆说。

第二天她就跟领导请了个假去了省城的万和堂找柳敬益老先生。

在她描述了莫向军和他爷爷的症状以后,柳敬益点头:“在中医里,我们称呼这种疾病为痿症,温热毒邪或湿热侵**,气血运行不畅,筋脉失于濡养而致。”

果然是痿症,林辰歆想起梦中那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莫非真的是沈奶奶来给自己托梦了?又或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天的时候为莫向军的病所困扰,所以才会做了这么一个有指向性的梦?

“那有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林辰歆兴奋地问。

柳敬益沉吟片刻:“这个暂时不好说,你让他来找我,我先给他看看吧!”

中医里的痿症,并不仅仅对应现代医学上的渐冻症这一种疾病,包括中风导致的偏瘫等等,都属于痿症的范畴。

至于能不能治愈,能治疗到什么程度,个体的诧异是很大的,必须要亲眼看到病人,进行望闻问切等一系列诊断之后,才能有定论。

林辰歆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谢谢柳老,我会尽快带他过来的。”

柳老先生又叹气,这么冰雪聪明又善良有医德的好姑娘,要能是他的徒弟该有多好。

林辰歆回去以后就去找莫向军。

莫向军年轻资历不够,虽然结婚了,但没能分到家属院,小夫妻两个住在林辰歆以前住过的那种平层单间宿舍里面。

远远地就看见他们宿舍门口有好些人挤在一起围观,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有瓷器砸碎的声音,有男女吵架,还有人劝架的声音。

她连忙挤过去:“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人看她一眼:“林医生你来了啊!吵架呢,闹离婚。”

林辰歆心里一紧,在莫向军确诊的时候,她就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

凤妮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又才结婚没多久,而且还是相亲结婚的,感情基础应该没有多深厚,让她用三五年的时间毫无希望地待在一个不能动弹的人身边照顾,确实是有点难为了她。

就算是她要走,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这才第二天,就已经提到了离婚,是不是也太绝情了些?

“林医生,听说是你给向军看病的?你快去帮忙劝劝吧,他肯定能听你的话。”

林辰歆没有应,这种事她不可能去劝的,劝什么呢,劝一个姑娘用她最美好的几年青春年华去陪伴一个未来已经没有希望的瘫痪病人?

只为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治愈希望?

也许她这样做了,会得到大众的夸赞,因为这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应该做的事,可林辰歆是真的不忍心,这对被困在这儿的姑娘来说,太残忍了。

所以她要去劝莫向军吗?劝他认清现实,不要强求?这种话她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