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工作确实是有他们的难处, 好在林辰歆本来没指望过街道,她笑着对吴大妈说:“吴同志你好,这是我的同事许医生, 这次我们过来,是要通知你们一个好消息的,我们医院经过研究决定, 免费给曲建华同志进行治疗啦!”

吴大妈呆了一瞬, 才惊喜地问:“真、真的?不用花钱给治病?”

“对,住院期间, 所有的治疗和吃饭都免费, 不过可能需要你们街道找个人去陪护, 最好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主要是担心他精神状态不大好,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明白,理解、理解。”吴大妈连连说, 要是不花钱就能把曲建华的病给治好, 那可是解决了他们街道的一个心腹大患啊, 找个人去陪护算得了什么,这街道上这么多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的,随便喊一个去就行。

“那事不宜迟, 您看我们今天是不是就能把曲建华接回去了?”

吴大妈又有点窘:“这个, 呃,行, 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说着却转身往里走,叫了一个年轻人过来, 悄悄在他耳旁说了几句。

那年轻人却咋咋呼呼的:“找曲疯子?找他干嘛!我哪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啊!”

吴大妈急得跺脚:“你管我干嘛,让你找就去找, 多往他平时常去的地儿找找看!”

又转头讪讪地对林辰歆说:“本来我们是让人看着他的,可你也知道,疯子待不住的,我们又不能把人绑起来,是吧,我们这街道办事处别看庙小,要管的事儿还挺多的,这一忙起来,就不知道让他跑哪里去了。”

林辰歆没说什么,街道办的人让一个有攻击性的疯子到处乱跑,确实是有点儿不负责任,但她也没有责备他们的权利,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她想了想,说:“这件事要通知他的家人的吧,吴同志您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带我们到他家里看看吗?我们也跟他家里人解释一下这个情况。”

她记得上次听人说,曲建华的家里除了一个远嫁的姐姐之外,就只剩一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了,曲建华的这个病其实是遗传的因素造成的,她想看看,他的母亲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

吴大妈连忙说:“可以的,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不过啊,他家条件确实不好,又是这样的情况,家里肯定会有些埋汰,你们可千万别嫌弃。”

路上林辰歆问吴大妈:“曲建华他们家,祖辈或者其他的亲戚家有出现过他这种情况的吗?”

“你是说精神病?那是没有,我也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他们家好几代人都是正正常常的,没有出过精神病,唉,建华这孩子是可惜了,当初多好的孩子啊,大伙儿都说他将来肯定有出息的,谁知道运气这么不好呢,偏偏这上大学的名额被人给抢了,生生把人孩子给气疯了啊!”

林辰歆的同事,那个许医生直愣愣地问出一句:“这个上大学的名额不是你们街道办推荐的嘛,怎么会被抢,你们不知道?这是运气好不好的事吗?”

这话就有点直接得不太客气了,吴大妈脸色尴尬:“呵呵,这,这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这次这个曲建华要是在我们医院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是要来找你们街道的,所以你们安排的陪护人员,最好得靠谱点儿。”

吴大妈忙说:“这是肯定的,我们一定会挑个机灵肯干的小伙子过去,你们放心好了。”

小许问林辰歆:“林医生,你刚才问这个家族病史,是觉得这个病有可能是遗传的吗?”

林辰歆点点头:“确实有遗传的因素,不过他的家人就算携带这个遗传基因,也不一定会发病。”

“遗传基因?这是什么?”

林辰歆:“……”一不小心又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说了出来,“这个,你也可以理解为比较容易患某种疾病的因素吧!”

“等一下。”小许是个认真的人,他停下自行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我先记下来。”

“呃,这个就不用记了,并不是太严谨的说法,你记得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就好了。”

旁边的吴大妈吓了一跳:“唉哟,这疯病还能遗传啊,那岂不是治好了也不能结婚生孩子?不然的话生出来一个小疯子可怎么办?”

“话也不能这么说,既然能治好,说明这种病是可以控制的,就算将来的后代也有了类似的症状,只要积极治疗就可以了。”

“那也不好啊,想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很快找到了曲建华的家,乍一看他家跟周围的人家差不多,都是普普通通的红砖平房,甚至还要稍微高大、宽敞一些,可见在他出事之前,他家的条件还是可以的。

这是如今细看起来,这屋子确实比周围的人家看起来更破旧一些,显露出一种缺乏人气的破败感。

吴大妈走上前去敲门:“宝珍婶子在家不?”又回头来跟林辰歆他们解释,“曲建华他妈身子弱,怕冷,大白天得也得关着门。”

里面先是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拖沓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过来,终于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来半张苍老瘦削的脸,嗓音虚弱:“怎么了?建华他又闯祸了吗?”

接着又摇头:“管不了啦,我是管不了了。”

吴大妈大声说:“宝珍婶子,我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你快开门,先让我们进去再说!”

宝珍婶子摇头:“我这辈子,哪能还有什么好消息啊!”到底还是打开了门,一股长久不通风透气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的三人猝不及防地都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出于礼貌,才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嫌弃神色。

吴大妈率先进屋:“我说宝珍婶子啊,你怎么大白天的也拉着帘子呢,也不说开窗通通风,这么闷着,身体哪里能好啊!”

宝珍婶子说:“眼睛不舒服,见不得光,屋里乱,没地方坐,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她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应该是还怪着当初街道办当初要推荐她儿子上大学,给了他希望,然后又把名额抽走,害他受了刺激发病。

这屋子也是真的乱,到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之后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她来说,整个人生都已经失去了希望,活得怎么样,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吴大妈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的,直接开口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建华他有救了,你看,这两位是军医院的林医生和许医生,军医院答应免费替建华治病啦,林医生说了,建华这病,是很有可能治好的!”

宝珍婶子一下子就僵住了,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什么?你们说什么?”

林辰歆开口:“是的,您没有听错,我们医院决定免费替曲建华治病,治好以后,他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给他治病?”

“之前曲建华因为一点意外来了我们医院,然后我们发现,他的精神疾病,很有可能是因为一种能够导致铜离子在大脑里面沉积的疾病引起的,简单来说,就是铜中毒了,只要给他去除掉大脑中沉积的铜离子,病就能好了。”

吴大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铜中毒?铜那玩意儿还能有毒吗?那咱们家里铜做的东西还能用吗?”

宝珍婶子也说:“可是我儿子他也没吃过什么铜做的东西啊!”

“铜制品对于正常人来说是没有毒的,可以放心使用,曲建华的这个病也不是吃了含铜量太高的食物造成的,而是由于某种遗传因素的影响,造成无法将多余的铜离子代谢出体外,而是沉积在身体里面造成的。”

吴大妈,宝珍婶子: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病能治好?”

“能治好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但我不能给您们百分之百的保证,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费用都是由我们医院承担的,宝珍婶子,您同意我们带曲建华去治病吗?”

原来还得问她的意见,宝珍婶子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连连点头:“同意同意,你们愿意给建华治病,我是求都求不来的啊,不管治不治得好,我都谢谢你们。”

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呢,也得治啊!

林辰歆又说:“宝珍婶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到门外去一下,我想看看您的眼睛。”

吴大妈:“对对对,宝珍婶子刚刚说她的眼睛不舒服,林医生你帮她看一下,要不你顺便再帮她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毛病吧,我们平时让她上医院去看看,她也不肯去。”

她倒是很会利用机会的。

宝珍婶子这时候是医生跟她说什么都会听的,赶紧主动往外走。

小许却想得明白一些,小声问:“林医生,你是想要看一看她眼睛里是不是也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环吧?”

上次林辰歆给曲建华诊断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现场,整个过程都看清楚了的,那曲建华眼睛里绿褐色的圆环实在是太清晰了,他到现在都忘不掉。

宝珍婶子的眼白有点浑浊,但很明显,并没有K-F环的迹象。

小许也跟着仔细看了看:“林医生,她眼睛上没有你说的那种现象,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没有那种病呢?”

“也不一定,可能没有,也有可能是程度还比较浅,暂时肉眼上观察不出来,需要用特殊的仪器才能看到。”

转过头来对宝珍婶子说:“好了,婶子,我给您把一下脉吧!”

从脉象上看,宝珍婶子的身体确实比较虚弱,但应该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林辰歆又耐心地询问了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问得细致无比,可以说是从头问到脚,几乎没有哪一出是疏漏了的。

小许掏出小本子,摇着笔杆子飞快地几个不停,时不时还要说一句:“等一下,林医生,你问得慢一点,我还没记完。”

最后佩服地说:“林医生,你可真厉害。”面对一个病人,他还真的没法一下子想出这么多问题来判断对方的身体状况,何况对方完全没有经验,经常答非所问,回答得也常常不在点子上,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引导,这得有多好的耐心啊!

就连吴大妈都说:“林医生,要是你能来我们街道工作可就好了,我们就缺你这么耐心细致的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