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喔喔”叫, 又?是新一天。

夏居雪是在第二天早上,从邵振国嘴里?知道昨夜陆朝民暗戳戳找邵长弓谈的事情的。

邵振洲归队前,虽然跟邵振国说的是, 让他偶尔搭把手,帮忙挑挑水、砍砍柴、担担粪,但邵振国表示, 不,身为振洲哥一把韭菜不零卖的好弟弟, 怎么能?“偶尔”呢, 我就要全都?包了?!

这不, 太阳还尚未从东边的山头背后爬出来呢, 他就已经把水挑了?过?来。

夏居南还是像往日?里?一样?, 脆声声地跟他道过?谢后, 背着书包, 和囍娃儿出门?上学去了?,他呢, 把双手用力往上一提,一桶满满的水就被他“哗啦啦”倒进了?缸里?……

待两大桶水倒完,原本半满的水缸,瞬间就变成了?满缸。

不过?,今天的邵振国没有像往日?里?那?般,挑完水再和夏居雪打个招呼后, 就嗨皮地回家吃早饭,而是做贼心虚般往四周瞄了?一眼后, 压着嗓门?, 叽里?咕噜地跟夏居雪说起一件“秘事”来。

“嫂子?,我跟你说……”

待他神神秘秘地一通说后, 原本还含着笑容的夏居雪,一张漂亮的笑脸立马秒变成了?惊诧脸。

“你是说,莫海杰想用比烟站还高的价钱,买我们队的一部分烟叶?”

第46节

夏居雪心里?嗨呼嗨呼的,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投机倒把”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绝对没好果子?吃的!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事,要跟他们队搞“投机倒把”的,居然是陆小绢嘴里?在县城“搞副业”的丈夫!

夏居雪不由地又?想到了?莫海杰此人?。

因为去年她曾帮助过?陆小绢,她还在他们去探亲之前,带着女儿和据说刚刚从县里?回来的莫海杰,来向她表示感谢。

说实话,她对莫海杰的印象,原本是很不好的,毕竟,陆小绢的种种不幸,都?是因他而起。

但那?天,看到两人?相处还算和谐,加上之前陆小绢那?些隐约已原谅对方的话,她对他也还算客气,但也仅此而已。

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果然胆儿肥得很,欺负陆小绢时胆儿肥,干起“投机倒把”来胆儿也肥……

邵振国用力点头,又?用手做出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夏居雪小声点,跟着,在她的一脸惊讶中,继续解释起来。

“莲嫂子?家在平洼公?社?,她家小弟前两天不是要娶媳妇吗,朝民哥他们就一家子?回去喝喜酒,结果,竟然遇到莫海杰偷偷在那?里?收粮票、鸡蛋呢,被朝民哥撞了?个正着。”

“他也没藏着掖着,跟朝民哥说,他原本的确是跟他们队里?的副业队去县里?找活干,但都?是些扛包、挖砂的活计,赚不了?几个钱,后来,偶然认得了?几个跑黑市的,就跟人?家一起干了?,他说,他有门?路把烟叶卖个高价,也不多要,让我们队悄悄匀一些给他就成。”

邵振国说到这里?,心里?也是啧啧的。

前进大队和沙坝大队离得不远,很多人?虽然彼此间不熟,但还是互相认得的,见面时,也能?打个招呼,喊出名来,他们和莫海杰就是如此。

他可是记得真真的,上回,莫海杰那?个同样?是知青的媳妇还跟小嫂子?说,莫海杰在城里?搞副业呢,谁能?想到,搞副业是假,偷偷摸摸跑黑市搞“投机倒把”是真。

而且,在其他公?社?偷偷搞搞也就罢了?,毕竟没人?认得他,就算是被举报了?,只要不被当场逮住,人?家也找不到他的老窝,如今可好,居然“搞”到他们队来了?,也是个胆肥的,也不怕被他们队给揭发了?,啧!

不过?,邵振国也猜得到,人?家应该就是认定了?他们队的人?做不出这种下?价事来,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听朝民哥说了?以后,居然该死的心动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不只他,朝民哥他爸他爷他哥应该也都?心动了?!

要不然,昨天晚上也就不会吧嗒吧嗒地抽了?老半天的烟,却?没人?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末了?,还让他把这事告诉小嫂子?。

*

夏居雪何等?聪慧,听完以后,也立马猜了?出来,邵长弓他们应该是有八分想法,不过?,夏居雪也表示理解。

这年月,所?有东西都?由国家统销统购,粮食收购有粮站,棉花收购有棉花站,烤烟收购也有专门?的烟站,生产队往上交售后,剩余分到社?员手里?的已经寥寥无几。

所?以,即便知道省下?东西来偷偷卖给搞“投机倒把”的能?赚钱,大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同时,为了?鼓励生产队垦荒,又?有一个政策,每年各生产队开垦的荒地,第一年不列入田地面积,也就是说这一年,无论你是种粮种菜还是种其他,所?得全都?归生产队所?有,没有缴纳任务。

月湾队今年种的烤烟,就是如此。

那?是否就意味着,月湾队能?随意售卖队里?的烤烟给任何人??

答案也是“不”!

这几年,“斗资批修”可是抓得非常狠,任何东西,不管是烟叶也好,鸡蛋也好,药草也好,私下?交易都?是“投机倒把”,若被人?揭发检举,依然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里?头,却?还是有可操作空间的,因为没有缴纳任务,那?么偷偷地卖一部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是万事大吉。

夏居雪洞悉的目光看向邵振国,虽是问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长弓叔,是不是心动了??”

邵振国:哎哟,这小嫂子?见过?的天色,果然比他多,他还未说呢,她就猜到了?!

邵长弓的确是动心了?!

身为干部,党性原则告诉他,这种撬社?会主义?的墙角的“私捞”行为要不得,但身为一队之长,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他,干吧,只要偷偷卖上一小部分,就能?让家家户户多吃上几顿肉、多扯上几尺布料、多攒下?几个钱……

要是以往,邵长弓早就召集队干们开会,把问题抛出来,让大家伙举手表决了?,但如今,这件事情只能?暂时按压下?来。

无他,梁荣志这个蹲点干部,还在队里?蹲着呢!

人?常说,“不怕挡路的叫唤狗,就怕门?后的哑巴郎”,这人?水深得很,虽然现在看着跟他们队“你好我好”的,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可不会瓜兮兮地掏给一个蹲点干部听。

不过?,就算开不成集体会,要传递个消息,也是容易得很,缺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带猪毛不成?

不能?够!

所?以,很快,其他队干便也通过?种种途径,了?解到了?这件事情,当然,他们的反应也都?是一样?的,先是惊了?一惊,然后,便是毫无悬念的一致同意。

“干!当然干!”

烟站收购烤烟的价格是由国家统一定的,价格自然不能?跟搞“投机倒把”的相比,要不然,投机倒把也搞不起来。

这事虽然有风险,但谁都?不是庙里?的罗汉菩萨,家家户户甭说吃饱饭,就是一件衣服也是大的传给小的,小的不能?穿了?再做补丁,日?子?苦逼得很,当初同意种烤烟,就指着它多挣几个钱呢!

梁荣志最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邵长弓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他又?说不出来,还未等?他和邵长弓再来个开诚布公?、交心亮底的长谈,这天,天刚朦胧亮,生产队大喇叭里?的《东方红》刚刚唱完,就响起了?大队女播音员的通知。

“公?社?通知,请在各生产队蹲点的公?社?干部,尽快赶回公?社?,明天早上九点钟在公?社?开会。再通知一遍……”

邵长弓:倒还真是巧,呵呵!

*

这个时代,干部下?乡靠的都?是两条腿,很多生产队到公?社?都?要走上几个小时,所?以,公?社?每次开会时,都?要匀出一定的富余时间来,像月湾队这样?的,干部们去公?社?开一趟会,就算会议只有半天,来来回回也要两天。

这也就意味着,梁荣志至少有两天时间不在队里?!

那?还等?什么?

于是,梁荣志前脚走,后脚邵长弓就在烤烟地开了?个碰头会,大家伙的意见虽然还是高度统一,但罗大全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三亩地的产量摆在那?里?,瞒不住,五队那?群狗日?的下?三滥,整天盯着我们呢,我就怕我们要是卖给烟站的量少了?,他们到烟站那?里?去打小报告,这万一上面要派人?下?来查,我们虽然能?说分给社?员了?,但梁荣志总要回来的,分多少给社?员,他那?里?瞒不住,他要是较真,到时候也麻烦……”

关系到切身利益问题,罗大全连“梁同志”都?不叫了?,直接就喊了?人?家的名字。

其他队干默然。

打小报告这种黑心肝的事情,五队的确做得出来,罗大全的顾虑也的确是个问题,便纷纷看向邵长弓。

邵长弓笑笑,既然已经决定要干,方方面面的事情,他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向夏居雪:“振洲媳妇,你来说。”

这个问题,邵振国那?天在确定了?夏居雪的态度以后,就提了?出来,说这是他爸的一个担忧,当时,夏居雪想了?想,很快便也想到了?能?糊弄过?去的法子?。

她道:“关于烤烟,四塘大队有这么两句话,‘种是银,烤是金’,‘烤烟是个宝,烤不好是包草’,我们队第一次种烟,也是第一次烤烟,烤烟采收不成熟、烘烤技术掌握不当、烤房性能?不合格,这些问题都?有可能?发生,都?会或多或少地造成一定折损。”

“如果真有人?查,我们到时只要一口咬定烤坏了?就行,一窑烟烘烤的时间,大概要三天左右,半夜三更出烟,是常有的事情,梁同志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要莫海杰那?边不出问题,我们自己也不说漏嘴,就算真有人?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振洲媳妇你放心,都?说钱钱钱命相连,这事可关系到全队的**?呢,绝对没人?敢漏了?口风出去!”担忧解决,罗大全一脸快活。

梁荣志是在三天后,再次回到月湾队的,他惊讶地发现,大家伙好像对他更“热情”了?,可不知道为何,那?种隐隐约约的奇怪感觉,却?更浓烈了?!

一定有问题,梁荣志内心道,但就算他猜到又?如何呢,可没人?告诉他去。

“苞谷——苞谷——”

随着苞谷雀(布谷鸟)的声声叫唤,月湾队的苞谷从乳熟、蜡熟再到完全成熟,可以摘收了?,而与苞谷一同成熟的,还有附近烤烟地里?,那?一片片黄绿色的烟叶……

采摘、辫杆、入窑烘烤,月湾队一群往日?里?就烧过?炭窑的男人?,开始忙忙碌碌地点火,烘烤起那?些比木炭还金贵的烟叶来,虽然是第一次操作,但在夏居雪的培训下?,也算有条有理,忙中不乱。

三天后的夜里?,除了?守夜的男人?以外,其他人?都?被一声粗犷又?兴奋的喊声给惊醒了?——

“起来了?,出烟了?,解烟了?——”

月湾队的第一窑烤烟,出窑了?,那?金黄桔黄的颜色,映衬着一张张笑脸,美得很!

六月的月湾队,是希望的乐园,鸟语花香,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同一时间的北国某大山深处,同样?山花烂漫,绿草幽幽。

而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这花草扎根立足的山峦土丘之下?,一条涵盖了?巷道、粮库、水库、弹药库以及兵员住宿房间的坑道,正从南北两侧对应着快速掘进!

空压机在“轰隆隆”地怒吼,风钻在“突突突”地冒烟,邵振洲他们团正在进行“六月大会战”,几个连队同时不分昼夜地展开作业,尘烟滚滚中,映出一个个尘土满面、挥汗如雨的身影……

意外是突然发生的。

当那?声沉闷的“嘎嘎嘎”从洞顶响起时,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战士,正从坑道那?头飞快地跑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灾难正在降临——

“危险,快闪开!”

邵振洲猛地扑过?去,掀开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却?未等?他转身,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石头从洞顶砸了?下?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哗啦啦的碎石与泥土,呛人?的雾尘过?后,邵振洲已是不见人?影……

“连长——”

声音凄厉,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