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南是在邮局门?外, 和同事贴征兵宣传画时,遇到征兵干部?叶连长的。

11月,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 吹响号角,这也是夏居南贴心贴肉的两个好伙伴——囍娃和雷正鹏,数星星、盼月亮, 终于?等来的好日子。

高音喇叭里,每天都?是热血沸腾的征召口号, 县城各单位的墙壁上, 也到处贴满了征召标语。

“提高警惕, 保卫祖国?!”

“青年应该把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放在第一位!”

县邮局的领导, 先是看了看自?家墙上那两条万年不变的单调标语, 再看看街对面的新华书店门?口那张巨幅宣传画, 不淡定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 就显得他们邮局在支持征兵工作上太不上心了!

这哪里只是两条标语和一副宣传画的问题,分明?就是政治觉悟的问题啊!

“个张大头,太狡猾了!这是想用‘软攻’,压老子一头啊!”

县邮局的领导咬牙切齿,赶紧叫人安排上同款,务必不能被对面比下去, 最好还能反压对方一头!

“紧密团结在以华**为首的党中央周围,坚持党的基本路线, 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 积极协助人民解放军搞好征兵工作,是各级政府和广大革命群众的重要战斗任务, 我们单位可不能落后!”

“赶紧安排!加班加点安排!”

于?是,小时候有过字画基础、在学校时画过宣传报的夏居南,就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临时点将。

“听说你会画画,在学校时,还画过领袖肖像?”

看到夏居南点头,被临时安排了这项“重要”任务的小领导乐得一拍大腿,妥了!

“这画,是你们画的?”

夏居南刚和同事小郭把他画好的、经领导确认拍板同意的“军民携手谱新歌”图贴到墙上,还没?来得及退后两步,上下左右地再审看一番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却发现是一名?穿着四个兜的解放军同志,身材魁梧,个头非常高,腰板很直,面容黝黑,态度却非常的亲切友善,看着他们脸上笑?得像一朵花。

小郭不好意思?地摆手,又拉着夏居南,一脸热切:“不是我画的,是他,夏居南,我们邮局新来的‘小秀才’,就是这上头的字,也是他写的,嘿嘿嘿,解放军同志,你也觉得这画画得好吧?……”

是不是比对面新华书店墙上的那副画得好?

当然,这最后一句,被小郭咽在了喉咙里,咳,他们心里有数就得了,还是不要为难解放军同志了,毕竟人家最是讲究“团结”的。

叶连长眯着眼睛,又再次细细地看了一遍墙上的宣传画,这次还特意又多看了一眼上头的字——“军民携手谱新歌,共把万里长城筑”,末了,才把目光落在了夏居南身上,随即,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错!”

画不错,字不错,人看起来,也不错。

虽然一副皮薄肉嫩、稚气?未脱的模样,人也有些?清瘦,但个子挺拔,长手长脚,像棵郁郁葱葱的小青竹似的,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是正直又机灵。

是棵好苗子啊,想挖!

夏居南可不知道叶连长的心理活动,更?不知道自?己一眼就被这个来征兵的干部?给看上了,听到对方的夸赞,他礼貌而又腼腆地露出一抹笑?。

“谢谢!”

叶连长:啧!这模样,更?想挖了!

*

如果说,夏居南第一次遇到叶连长,是偶遇,那么第二次遇上,就是对方故意为之了。

夏居南是在周五傍晚,吃过晚饭,推着车从邮局宿舍出来,打算去县医院时,被叶连长再次叫住的。

受之前那场运动的影响,夏居南他们这批学生?,在校时接受的多是“5+2+2”学制,即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学习生?涯硬生?生?被砍掉了一大截。

不过,毕业分配时,较之夏居雪他们当初大轰隆地全都?要去“绣田园,献青春”,夏居南他们的选择面也更?多,可以“支农、支边、工矿、基层”,谓之曰“四个面向”。

夏居南在校表现一贯良好,虽然在政治上比不上那些?又红又专的“进步学生?”,但也算半个军属,加之父母双缺,姐姐早年又是“上山下乡”的知青,所?以,在毕业划档时,得了个“一档”,被分到了县邮电局当学徒工。

跟其他同学比起来,他这个分配是顶顶好的,但内心深处,他的愿望却是当一名?医生?,“救更?多像爸爸那样患病的病人”,这是当初他和夏居雪说的。

不过,大学都?停止招生?了,很多医生?都?被下放了,他想当医生?又谈何容易?

好在,条条大路通罗马。

他可以自?学,不懂的还可以去信问舅舅,因此,听说县医院为了推广新针灸疗法,办了个业余针灸培训班后,他特意找了在方山中学时很关照他的一个老师,师母刚好是县医院的医生?,得了一个名?额,每周一三五晚上去上课!

却是没?想到,这晚又遇上了叶连长。

“夏居南同志,你是要去参加针灸培训吧?”

五大三粗的叶连长就站在邮局宿舍大门?不远处,依然笑?眯眯的,像只刚刚吃了蜂蜜的大熊。

夏居南惊讶:“叶连长,真巧,又见面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针灸培训?”

前两天,不但他和小郭做了自?我介绍,叶连长也介绍了自?己,说他是南方某部?队的一名?连长,这次是过来招兵的,就住在离他们单位不远的县招待所?,那天是见到他那幅画画得好,特意过来看看。

“就你这样的小同志,要是在部?队,肯定也是个优秀的宣传人员。”最后叶连长笑?呵呵地对夏居南道。

对于?夸赞和肯定自?己的人,人总是会本能地亲近,所?以,夏居南这会儿见到叶连长,虽然惊讶于?对方消息的灵通,但也没?多想,脸上依然笑?吟吟的,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叶连长:“呵呵,我不但知道你要去参加针灸培训,还知道你是*省人,姐夫是驻本地的**团某营营长,你也算是在部?队家属院长大的,对吧?”

叶连长依然笑?容可掬,可这笑?容中,又似乎透着那么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夏居南:“!?”

……

当晚,夏居南难得地失眠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叶连长跟他说的那些?话。

“参军入伍,保家卫国?,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继承领袖遗志,将领袖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光荣又伟大!”

“夏居南同志,我看了你画的宣传画,也打听了一些?你本人的情况,我们部?队很欢迎你这样有理想、有报复的知识青年,你想不想参军,融入到部?队这个火热的大熔炉中来?”

第90节

除了这些?,叶连长还循循善诱地对他说了好多话,主题基本就是:当兵多么光荣、当兵多么锻炼、部?队如何需要像他这样能写会画还热爱医学追求进步的知识青年、当兵以后也可以在部?队考军医大学当医生?,等等等等,炸得他原本平静的脑子,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夏居南甚至下意识地回忆起这些?年住在部?队家属院,所?见所?闻所?亲身感受的包括自?家姐夫在内的军人们的一些?事情来,他们的训练、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作风、他们的品德……那一帧帧红色的画面,让他心里那个原本就已经被说动了几分的天平,不由地又往这头倾了倾……

尤其,是想到“军医”这一神圣的职业时,夏居南的眼睛更?亮了。

叶连长那句话说得好:“军人最勇敢,医者最仁爱,穿着特殊衣服的人民军医,就是勇士和仁者的完美化身!”

于?是,思?索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夏居南,在这个周日的早上,郑重地向姐姐姐夫**了心声。

听完弟弟叙说这两天来,他心路历程的转变,夏居雪半晌无语。

这个弟弟,是她既当姐姐又当母亲,抚养长大的,如今,虽然个儿往上蹿了一大截儿,比她还高出很多了,但在她眼里,他依然还是个孩子,其实,他也的确还是个孩子。

按照实岁来算,今年,他才15岁,当年,她这个年纪时,还在上学,虽然妈妈走了,但爸爸还在,舅舅舅妈也围绕在身边,大人们的关心从未少过……

夏居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而邵振洲已经欣慰地看向小舅子,那是一种大人觉得孩子长大了、成?熟了的表情,当然,这种欣慰中还夹杂着一丝郑重。

“想好了?”他问。

夏居南下意识地拔直了身体,郑重地点头,眼睛里闪露出一份发自?心底的坚韧光芒。

“想好了!姐夫总说,部?队是一个大熔炉,我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大熔炉里,百炼成?钢!”

“好小子!不错!既然决定了,就要发扬上甘岭精神,只吹冲锋号,不打退堂鼓!”邵振洲哈哈大笑?。

只是,邵振洲话音刚落,一直默默听着大人说话的邵淮勋小朋友,突然嘴巴一扁,“昂——”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他听出来了,舅舅要去当兵,要像正鹏哥哥一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呜呜呜,他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