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以后, 地里用拖拉机的频率已经不那么高了。
江灿灿主要听公社的调遣，今天拉点除草剂，明天拉点化肥，只要是有用车的地方, 江灿灿就会上阵。
尹恪无疑是个认真的好徒弟, 比江松强多了，难怪将来他能成功。
他每天早上早早的先去“保养”一下拖拉机, 提前把火打着, 让江灿灿一出家门就能上车把车开走。
做足了徒弟该做的事, 可江灿灿严重怀疑，他是在偷偷研究拖拉机的构造。
因为江松说, 曾经看到尹恪拿了本维修的书在看。
江灿灿也看到过，尹恪和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农机站的人在一起, 不过跟尹恪在一起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很正常。
没过多少时间，有一次拖拉机在路上出故障了, 尹恪钻车底下, 没多久就修好了。
江灿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徒弟”可不仅仅是来学开车的，人家现在已经开、修两不误了。
发现这事的时候，江灿灿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大佬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强, 她爸明明不笨，可跟大佬比，那领悟能力就差远了。
倒是知道大佬在看书的时候, 她意外了。
咋回事？大佬原来识字的吗？
她是原来听她爸说过一嘴, 大佬一天学也没上过, 所以她还以为大佬不识字呢！
这不尴尬了吗？
江灿灿因为这个，硬生生板了好几天的脸，好像这样，才能不坠她为师的风范。
没想到反而是尹恪有一天突然问她，
“最近怎么不教写字了？”
江灿灿...咋地？装文盲上瘾啊？
她气呼呼地把拖拉机停在村口，指着新刷在墙上的字说：
“这刚刷上去的是啥？怎么也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尹恪下意识跟着江灿灿的手，指着墙念，
“不娶文盲妻，不嫁文盲汉。”
...
江灿灿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伸手越过尹恪，啪地一下把车门推开，
“文盲现在都找不到媳妇！为了你将来不当老光棍儿，下去好好学去吧！”
尹恪就这么被“请”下车，看着江灿灿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村儿。
而他站在这刚刷好的扫盲标语前，从茫然到惊觉，再到无奈摇头笑，慢慢腿儿着往村里走。
江灿灿真的可气了，这真是她无暇人生中的一个小污点！
她竟然没分出什么是真文盲，什么是假文盲！
都怪她爸，给她说了那么一个误导性信息。
她还以为大佬上辈子未婚，还真是因为原来没上过学，在村里找不到媳妇，才耽误下来的呢！
气！！！
山村的清晨，带着些潦草的雾气。
江灿灿听到鸡叫声，又赖了好一会儿床，然后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拿着牙刷，和江桦江楠一起，眯着眼睛，蹲在墙根下刷牙。
刘翠梅已经把饭做好了，走出屋子，冲着墙根喊第二遍“开饭了” 的时候，三个人一齐加快了手部动作。
要是再不抓紧，等到喊第三遍的时候，一会儿就要挨揍了。
等到三个人坐到了桌子前，江灿灿的饭已经盛到了碗里，直接拿筷子就能吃。
而江桦和江楠，则习惯性地自己去拿碗盛饭，没办法，她妈就给姐一个人盛饭啊！
早饭是全家聚的最齐的时候，有什么话都这时候讲。
江楠说他的本子没有了，让刘翠梅给买。
江灿灿直接接过话头，
“晚上我给你带回来，我今天要去公社。”
江桦听说江灿灿今天要去公社，头又低了几分，紧扒拉碗里的二米粥。
刘翠梅看到他这幅德行，更是特意大声说：
“那老三赶快吃吧，别耽误你姐的事儿。”
江桦想说啥，刘翠梅瞪着眼睛听他说，但江桦到底没说啥，反而一呼噜把碗里的二米粥都扒拉干净，然后闷头就出门了。
刘翠梅气的差点没厥过去，这头驴！怎么这么倔！
江灿灿拉着刘翠梅坐下，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安慰道，
“这是叛逆期，也许过了这阵就好了。”
刘翠梅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不知道啥叫叛逆期，光知道这小子真可恨，偏偏还抗揍，扁担都打折一个了，根本没用！
江灿灿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因为她经历过的江家，跟现在已经有很大差别了。
那时小叔没有救回来，三叔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弟弟，痛苦了一阵之后就开始叛逆。
家里因为刚没个孩子，又因为都知道小三儿这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也不敢管的太严，直接导致三叔后来走歪了。
而现在，四叔还活着，三叔也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进入到了青春期，吵着闹着要退学。
他才十三，连个劳力还不算呢，刘翠梅和江丰年哪能让他就这么退学了？
而且现在正倡导好好学习，扫除文盲。
刘翠梅现在当了妇女主任，眼界开阔了，深觉有文化的好，没文化是多吃亏。
老大老二已经太大了，现在是培养不了了，老三小四倒是能赶上个末班车。
用刘翠梅的话说就是，好歹上到初中，将来城里招工没准还能拼一拼，要不然又得一辈子土里刨食！
江楠倒是不愁，从小就能看出是个读书苗子。
可这老三啊，可真是愁人，也不知道为啥，说死了就是不想上学！
刘翠梅打了骂了也没用，最后想出一个主意来，
你不是不愿意上学吗？不上学干什么都行？
那你就去跑大圈！
你不是爱在外头瞎跑吗？你要是不上学，你就在外头一直跑！
一开始江桦跑到哪个旮旯，刘翠梅耶抓不到，后来她想出个主意，让他跟着江灿灿的拖拉机跑。
江灿灿去公社，就让江桦跑到公社，然后再跑回来。
要是能坚持住了，那不上学就不上！
一开始了刘翠梅只是想拿这个为难江松，到公社多远哪，哪个能跑下来。
没想到江松还就真跑下来了，为了不上学，让他跑圈又算得了什么？
倒把刘翠梅架上去，下不来了。
现在他们母子就是在拼耐力，看谁坚持不了，先缓和下来。
可两人都是倔人，目前没有一个有先服软的迹象。
江桦先往城里跑了，江灿灿也就赶快吃饭，撂下筷子却发现她爸又没影了，真是一个比一个愁人！
她拿了水杯，立马是刘翠梅给她灌上的，刚刚晾好的凉白开。
门口的拖拉机已经打着火了，发出震耳的突突声。
这种老式拖拉机就打火最费劲，连江灿灿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一下打着。
到了冬天天冷的时候，上冻了更是遭罪，常常在外头忙活半天，冻的手都僵了，也打不着火。
所以有尹恪这样的勤快人，先把工作做到前头，江灿灿还是很高兴的。
要是没出教人认字这码囧事，江灿灿会更高兴...
江灿灿晃晃悠悠上了车，尹恪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最近江灿灿已经开始让他们两个开拖拉机了，尹恪上手很快。
“我二哥呢？没过来？”
“来了，说他去耿家村了。”
江灿灿一猜就是，隔三差五她爸就往她妈那跑，到底是新处上对象的小情侣，一天不见都难受！
江灿灿不想腹诽她爸妈的浓情蜜恋，虽然他俩处的好不好，直接决定了她未来能不能出生，但现在是工作时间，随便这么翘班合适吗？
回头还得好好批评批评她爸！
江灿灿傲娇地点了点头，尹恪就知道这是她明白了，让他开车的意思。
自从她知道他认字，且表示出很生气之后，就开始用下巴跟他说话了。
尹恪除了觉得有点不太方便，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和姑娘接触的少，她真是他见过最有意思的姑娘了。
连发脾气都有意思，说句有点那啥的话，他还挺爱看她使小性儿的。
就...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尹恪看江灿灿坐好了，一踩油门，拖拉机突突突往前开。
穿过村口，慢慢追上正撒丫子往前跑的江桦。
江灿灿更上火了，这一个个地，咋这么愁人呢。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尹恪手握方向盘，分神看了她一眼，
“怎么？为江桦发愁？”
他总是能极快地捕捉到别人的心思，从无疏漏。
江灿灿不想在他面前隐藏心思，实际上也隐藏不了，就不费这劲了。
”你说，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特拧巴的时候？就是人家想让你干啥，你就偏不干，不想让你干啥，你就偏干？”
尹恪咀嚼着这没头没尾的话，好长时间才捋明白。
第一反应是，我现在不年轻吗？
第二反应直接说了出来，
“你们想让江桦好好上学，他宁可跑步也不愿意？”
江灿灿张圆了小嘴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要么说是大佬呢，这分析联想问题的能力...啧啧。
尹恪被江灿灿丰富的小表情逗笑了，从后视镜看到江桦拼命往前追，好像带着一股劲儿要撵超拖拉机，且似乎真的越跑越快之后...
“想让流水不冲垮良田的方法，不是堵住河道，而是疏通清理。”
江灿灿挑了挑眉，意思是你要是再这么走高深范儿，就可以下去和他一起跑了。
尹恪立马明白了，十分乖觉道，
“他愿意跑，就让他跑。到正儿八经地方跑。
如果他能抗住压力，且还想坚持的话，也许也是一条出路。”
上一个宁愿干任何事，也不愿意去上学的人，就坐在这里。
现在他已经自学了所有能找到的课本，里面包括大学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