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审判(8)

放学的孩子们大都由家长接走了。

宁宁没有人接,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还拎着水杯和抹布,像只负重的蜗牛独自沿着马路边沿的石条走着。看着她幼小的背影和踽踽独行的样子,何天亮有些心酸。

这时,宁宁经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在摊子前面驻足而立,片刻又恋恋不舍地扭头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冲她吆喝:“冰糖葫芦喽,酸酸的山楂、甜甜的红果,还有大枣……”宁宁像是躲避诱『惑』,加快步伐朝前走。何天亮见状心里一沉,他估计宁宁想吃冰糖葫芦,却不知道是没有钱还是有钱舍不得买。

“宁宁,宁宁……”他追上去唤着。

宁宁停下脚步回过头,惊诧地望着何天亮。这一刹那间,何天亮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像是凝固了。是宁宁,确定无疑是他的宁宁。在宁宁的脸上何天亮找到了宁宁幼时的神态,也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宁宁的五官像绝了何天亮,脸形却像冯美荣。皮肤比他白,脸上的零部件虽然像他,却又比他的精致细腻,摆在一起也更加妥帖顺眼。何天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叔叔,你叫我吗?我不认识你。”宁宁圆溜溜的黑眼珠上上下下审视着何天亮,神情像一只惊恐不安的小兔子。

“你是叫何……冯宁吧?”何天亮走近她,细细端详八年多没有见过面的女儿,本能地伸出手去抚她的头发,宁宁却退后一步避开了。何天亮几分尴尬几分心酸地缩回了手,关心地询问:“怎么没人来接你?”

宁宁说:“我自己能走,不用人接。”

“那你爸爸妈妈呢?”何天亮想知道冯家人是怎么向孩子解释她从小就见不到父亲这件事的。

“爸爸嫌我是女孩子,不要我和妈妈了。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上班。”

何天亮听了宁宁的话,心脏就像抽筋一样疼痛。宁宁跟他分开的时候才刚刚两岁,冯家从她小时便用这一套编造的谎言来灌输孩子对父亲的反感与仇恨。何天亮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发作。宁宁见何天亮的脸『色』阴沉下来,便有些惧怕,转身想走。何天亮急忙说:“宁宁你等等。”扭头朝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跑去。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该说什么做什么,便跑去买冰糖葫芦,以便有个缓冲时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宁宁乖乖地站在原处,好奇地看着他。他回到宁宁身边把手里的两支冰糖葫芦递给她:“叔叔请客。”

宁宁两手背到身后,连连摇头:“姥姥和小姨不准我吃别人的东西。”

何天亮说:“叔叔不是别人,叔叔也吃,你陪叔叔一起吃。”

宁宁终于抵挡不过冰糖葫芦的诱『惑』,接过一支山楂糖葫芦,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在圆圆溜溜红得透亮的山楂上『舔』了『舔』,又轻轻咬下一块含在嘴里。

何天亮高兴地笑了。宁宁见他笑,也冲他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叔叔我好像见过你,可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何天亮调动全身的力量按捺住告诉宁宁自己就是她亲生父亲的冲动,却又不甘心让宁宁继续受冯家谎言的蒙骗,便抓住机会说:“宁宁,你确实见过我,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抱你。你不姓冯,你姓何,你现在是跟着你妈妈姓。你爸爸没有因为你是女孩不要你,他特别喜欢你,他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是他的**,他哪能不喜欢你呢。”

宁宁说:“我不信,他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

何天亮费力地解释:“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做很困难的事情,他不能脱身来看你,可是他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

宁宁瞪圆两眼问:“真的?你认识我爸爸吗?”

何天亮极为困难地说:“我就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他不久就会来看你。”说出这些话他又有些后悔,今天当着孩子的面说了谎,把自己说成是她爸爸的好朋友,日后真要相认,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口舌,说不定要取得她的信任更难了。

他在衣服兜里『摸』索了一番,把身上揣的钱尽数掏了出来,大约有一百来块,塞到宁宁的手里:“这不,你爸爸让我带给你的零花钱。”

宁宁像被烫了一下,急忙缩回手:“我不认识你,我不要你的钱。”她一缩手,冰糖葫芦掉到了地上。何天亮再次欲将钱给她,宁宁把手缩到背后:“我爸爸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让他自己来看我。”说罢,转身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急匆匆地跑掉了。

何天亮无奈地把钱装回到衣袋里,看着宁宁背后一跳一跳的红书包,怅然若失,百感交集,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隔天下午放学时间,何天亮又来到学校门口。过去没有见到宁宁时倒还过得去,一旦见了就牵肠挂肚地再也放不下心来。宁宁放学后背着沉重书包踽踽独行的身影在他心里不时浮现。他一会儿想到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来接送,宁宁却既没有人接也没有人送,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一会儿又想,宁宁回家的路上要横穿三条马路,万一被车撞了怎么办?忽然又想到,假如自己是个拐骗儿童的坏人,昨天那种情况下,若要拐骗宁宁那样一个小女孩简直太容易了……思前想后,居然有些食不甘味夜不成眠。见到宁宁的第二天一大早,何天亮匆匆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骑上自行车就朝宁宁姥姥家奔。到了那里自然不敢上楼,就在马路对面守着。守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觉得能看着护着她心里才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