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审判(7)
公诉人得到了发言机会:“我要指出辩护人一个明显的逻辑上的错误,辩护人一开始就承认,被告是故意杀人,如今却又说她是防卫过当,故意杀人的主动性排斥防卫过当的被动性,这是最简单的逻辑定律,也是法律的基本常识,辩护人显然忽略了这一点。另外,被告在实施谋杀的时候,被害人白国光对被告本身并没有实施暴力,也没有对被告实施暴力侵害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自身权利没有受到侵害或者侵害可能的情况下,被告不存在防卫的问题,因此,辩护人所称的防卫过当既不符合事实,也没有法理依据。”
石律师要求发言,审判长准许了,他说:“正当防卫,并不仅仅只是个人权利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才能实施,它还包括社会公众、社会其他成员的权利以及国家集体个人的财产等等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的时候,对不法侵害者实施的防卫行为,也就是说,即便你个人没有受到侵害或者有可能受到侵害,可是,当别的人以及国家集体的权利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受到侵害的时候,任何一个公民都有权利采取措施制止可能发生的侵害。如果公诉人对此有疑义的话,回去后请认真阅读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总则第一编第二章第一节的第二十条。”
石律师的发言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公诉人被激怒了,抗议被告代理人对公诉人进行讽刺,审判长扭头跟陪审员商量了一阵,否决了公诉人的意见,然后问冯美荣:“被告还有什么补充性意见没有?”
冯美荣这时候已经不再哭泣,她抬起头来,对审判长说:“法庭怎么判决我都没有意见,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对我做的事情不后悔。”
审判长宣布休庭,人们议论纷纷地往外面走,何天亮呆呆地看着冯美荣被法警带出去的那扇侧门,胸腔如同被掏空了,大脑也似乎掏空了。冯美荣离开法庭的时候,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她的妹妹冯美娴,她低垂着头,微驮着背,双手被铐在一起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一个月后,法庭再次开庭,判决冯美荣无期徒刑,冯美荣没有提出上诉。从法庭出来,石律师不无得意地说:“我说了么,保她的命没问题,可是要辩成无罪确实太难了,终究一条人命啊。”
何天亮衷心地感谢了他,冯美娴眼睛红肿,判决一完,就悄然离去了。肖大爷、三立和宝丫都陪他去了法庭,肖大爷告诉他,经过省检察院反贪局的调查,那位前省委主要领导的老婆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已经被拘捕,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多亏了你啊天亮,不但让侵吞国有资产的罪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也了了我这老头子的一个遗憾。”
何天亮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兴趣,此时他的心情颇似出外觅食遇到暴风雨劫后余生的鸟,恨不得马上躲回自己温暖的鸟巢。他跟这些陪他前来等待冯美荣命运最终结果的朋友匆匆告别,迫不及待地朝家里跑,他急于把消息告诉小草跟宁宁,小草在判决前几天就明确告诉他,她不去现场等待判决结果,她太怕结果是永别。说这话的时候她坐在宁宁床头,宁宁已经睡熟了,她流着眼泪,轻抚着宁宁的额发说:“这孩子命真苦,刚有了爸爸,又失去了妈妈。”
何天亮说:“石律师非常有信心,说是冯美荣不会判死刑。”
小草说:“至少也是无期,判了无期对于宁宁来说,不是照样等于没有妈么?”
何天亮想说:“那你今后就是她的妈妈。”可是那会儿家里的气氛实在太不适合说这句话了,何天亮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草跟宁宁就是他的家,就是他躲避风雨的港湾。他回到家的时候,宁宁还没有放学,小草也不在,屋里面冷清清地。他问正在厨房里忙的厨师老王小草干啥去了?老王说她拿了一些东西走了,他也不敢问她干啥去了。
何天亮回到屋里后,忽然看到桌上茶杯下面压着一封信,他立刻感到不妙,直觉地感到小草离他而去了,他恨自己的直觉,怀着一线希望颤抖着打开信,小草的头一句话就让他的希望破灭了,“天亮,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远了,你不要找我,也找不到我。”她果然走了,何天亮也呆了,他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等着思维能力回到空空如也的脑袋里面。
“我带走了二十万块钱,所以你完全可以不必为我今后的生计担心。过去,你一直希望我能跟你结婚,厮守终生,虽然我在心里早就已经答应了你,可是我对你跟我的未来没有把握,所以我迟迟不敢答应你。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在你跟宁宁他妈之间,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尽管你们的离异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我却怕有一天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我宁可把我的一切直截了当地交付给我爱的人,却不愿意成为别人感情的障碍,一个勉强组合起来的家庭就跟建在沙滩上的房屋一样,潮水很容易就能将它摧垮。我怕极了有一天我会成为多余的人,怕极了我辛辛苦苦筑起的巢会经不起风雨的袭击变成破碎的瓦砾,得到了却又失去,还不如压根就没有得到过。天亮,你能理解我吗?你能原谅我吗?”
何天亮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泪滚落到了信纸上,洇散了字迹。
“我是一个喜欢自主的人,我爱的我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他,我这样做了,我很高兴。爱我的人也把我要的给了我,我很满足。因此,我是快快乐乐走的,尽管我的眼里有泪水,可是我的心却是快乐的,我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说实话,从法庭上出来以后,我就常常想,世界上竟然会有冯美荣这样的女人,我也自问,我能不能象她那样为你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到。尽管她跟你离婚了,我却没有勇气接替她的位置,特别是在法庭上我耳闻目睹了她的悲剧之后,我越来越觉得我没有正式跟你结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从那天开始就想离开你,可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我本来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是我知道我只要一见到你就永远也不会走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