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萧陵不为所动,“十多年前的事,你倒也知道得这般清楚。”
“……”谢玹顿了顿,听出了话中的意有所指,“知己知彼罢了,我若一无所知,那日与先生说的话,岂不成了空谈?”
萧陵点点头,忽而神色一冷:“太学之乱如今在民间尚有流言,你知晓情有可原。那萧家之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较之太学之乱,世人对萧家叛国一事可谓噤若寒蝉,知道的不知道的谈论的不谈论的,若与此事有沾染,轻则领罚,重则送命。
看来萧陵仍旧没有忘记那夜的试探。
萧陵并不好糊弄,谢玹也并不打算糊弄,这么好的时机,不反将一军如何说的过去?
谢玹:“先生不说,我便只好胡乱猜测了。先生恨我谢家恨到希望举国覆灭的程度,不如先生今日就告诉我,萧家当年发生了何事?至于掉脑袋的事……管他呢,若得先生所言,星澜甘之如饴。”
也难怪宫里那些老顽固看不惯谢玹,张口闭口便是哄骗之语,教人分不清虚实,然而那些话偏偏又有人爱听。
萧陵微微一哂,正待反唇相讥,耳畔忽闻一阵微不可闻的风声。这风声来得疾,也来得古怪,将北面半阖的窗“啪”的一声吹开。
萧陵面色一凛:“什么人!”
自小习武的直觉令其察觉到风声的异常。果不其然,窗被扥开不过刹那,一柄方寸大小的飞刀泛着寒光而至。
谢玹也看见了,但他没有萧陵那般快的反应速度。
只见他端坐轮椅之中,连身形都未有所晃动,宽大的袖袍在空中打了个转,手腕翻转二指作剑就那么猛地一挥,飞刀便硬生生被打得转了个方向,颤抖地扎在了一侧的门桩之上。
扬起的风未止,为谢玹的方向送去一缕清淡的梅花香——似是来自萧陵。
那飞刀显然是冲着谢玹面门而来,被萧陵挡了一下,却还是削去了谢玹鬓边的半捋发丝。原本就松散的发髻顿时垮了下来,铺了满头青丝。
与之一同掉下来的,还有两个时辰前,李徵亲手插进去的发簪。
谢玹犹豫了一刻,还是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而远处,飞刀之人身形鬼魅,几个瞬息便不见了踪迹。到这时,一直死寂的鹿鸣居才终于像煮沸了的水翻腾起来,蜿蜒的竹林之下不时传来几声抓刺客的声音。
萧陵收手整理袖袍,侧眼看向木桩上的寸刀:“这刀做工一流。”
谢玹缓了口气,顺着萧陵的视线看过去:“先生的意思是,宫里的人?”
但他猜不到谁会想要杀他。
重活一回的时间里,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但数来数去,也没有到需要取他性命的地步,萧陵操纵轮椅过去,二指夹着刀刃将它抽了出来。
刀柄皮革上等,还挑有罕见的金线,而那刀刃轮廓更是顺滑,刃面如雪色,映照出萧陵的眼。
他凑近了些,动了动鼻翼:“线香?”
“线香?”谢玹一愣,“佛香?”
脑中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檀夏终于姗姗来迟。
攀上山顶的正殿需要走一条蜿蜒的向上之路,檀夏走得气喘吁吁,一眼看见谢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刺客抓住了吗?”谢玹问。
檀夏摇摇头:“刺客有备而来,而且行动过于迅速,我们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是一个和尚。”
谢玹眸色一沉:“你确定?”
“自然,在场的人都瞧见了。”
若是和尚,就免不了谢玹往般若寺的方向思索了。
他一直觉得,收到谢青山给的香囊后,主持的举止有些奇怪,若他是皇帝的人,为何在收到皇帝的手信后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皇帝的人,谢青山又为何让谢玹去送香囊?
可若是那主持明白香囊便是皇帝的手信,今日又来杀他作甚?
谢玹左思右想,却仍然一头雾水。回头见萧陵把玩着那柄飞刀,神色有些冷凝,不免心中一叹。
他家先生冰雪聪明,见自己这般反应,自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谢玹挥手示意檀夏出门候着,临行前又嘱咐了句:“今日刺客一事莫要传出去,若不日出现流言,鹿鸣居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摘干净。”
檀夏称是。
檀夏走后,谢玹从**缓步下来,来到萧陵的轮椅跟前。
飞刀上的线香味浓郁到几乎不用分辨,就能瞬间定论。谢玹蹲下身来,一幅好学求教的好学生模样:“先生可知般若寺的主持身份?”
萧陵把玩飞刀的手一顿。
俯身看时,谢玹披着一头青丝显得乖顺无比,背光时黯淡的眼像鹿,又像前些日子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只狸奴。
好似过往那些伶牙俐齿皆是人的臆想。
萧陵别过眼去:“我不知道。”
“先生应当知道。”谢玹近乎蛊惑道,“先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萧陵:“……”
他反手将那飞刀拍在桌上,按下轮椅上的机关就要逃跑。可惜谢玹早有准备,及时就地一坐,用身体挡住了轮椅的去路。动作过大,还险些抻着后背的伤口。
萧陵:“……”
他神色几经变幻,终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凤九渊。”
凤九渊?!
谢玹一怔,怀远王凤九渊?
他还欲再问,可萧陵已不再看他,径直操纵轮椅向屋外离开。
檀夏等在门口,见萧陵出来,忙热切地迎了过去:“先生要走了?”
萧陵点点头,对着要上前帮忙的檀夏拒绝道:“不必相送。”
好在离开不久的青竹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鹿鸣居外,俨然是来接萧陵的,一主一仆如来时般顺着小径蜿蜒而去。
檀夏目送他们而去,才折返进屋,结果一进门便看到谢玹坐在地上发呆。她还以为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忙上前去查看。
谢玹回过神来,细细看了她一眼:“你与先生很熟?”
檀夏:“……没有啊。”
“那你为何对他像对自家主子似的?”
“……”檀夏觉得现在的谢玹有些乱发脾气的意味,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也一时觉得新奇。
她思索片刻:“先生来时不是说……呃……”
檀夏支支吾吾的,脸色有些红,但眼见谢玹耐心告罄,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说道:“你与先生之间不是龙阳之兴么……”
谢玹:“……”
此时此刻,谢玹才终于反应过来今日重重怪异之处了。
先是鹿鸣居好几个时辰半个人影不见,害得他被李徵摁在**摸了个遍。后又有原本在宫中软禁的萧陵出现。萧陵在宫中美其名曰教授武艺,实则软禁。出宫若没有内务府、御林军及太后的层层审批,是不可能出得了宫的。
萧陵能出现在这里,并且屏退所有鹿鸣居的人,原因想必就在此了。
原来鹿鸣居不是没有尽责的护卫,而是护卫们得知此事为了避嫌,给他与先生腾出了私会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