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锦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女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阴平上声,笔划丰富,无论读上去还是写出来,都是一派繁荣美好的样子。熙锦以为自己的人生便能凭借名号的运气,就此熙攘锦瑟,热闹非凡。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一直以来的成长,无论学业、事业和生活,总是拿捏得当,游刃有余。甚至爱情,她也占尽先机,主导着一切向左或是往右的可能性,保持着随时抽身的强势状态。直至她遇到罗冽。

怎么说呢,罗冽其实并不算是优异男子。肥头大耳,目光呆滞,身上隐有陈年累积的油脂气息。脏兮兮,瘪塔塔,连扮演令人嫌恶的大款都无可能。因为罗冽没有钱,所有的身家性命便是攒积多年才得来的七十平的小小公寓。罗冽更没有前景光明的饭碗,日复一日的业务员工作已经做到第九个年头。忘记哪位HR的高论了:同样职位,做到第五年仍未升迁,从此便希望渺茫,该考虑更改行当了。

便是这么个希望渺茫的罗冽在麻将桌上遇见了华美丰盛的熙锦。朋友家的牌局,晚到的熙锦没有席位,只得不情不愿地买罗冽的马。罗冽原本平淡的手气瞬间奇佳,令人难以置信地用各种绝招赢了若干圈。熙锦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便莫名其妙地捧了一堆钞票。散场的时候,熙锦不屑地说:“这么多零钞,只能用来吃夜排挡了吧。”

两个人去茶餐厅点了麻油鸡、虾仁跑蛋和干锅牛筋。熙锦还要了一份便宜又好吃的鲜虾肠粉。吃到一半的时候,熙锦突然发现罗冽在盯着她的肠粉出神。罗冽本是个邋遢得像刚从风尘里归来的人,此刻的眼神却温暖闪亮,让人在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熙锦想起某个姑婆曾经训导的。男人在吃饭的时候是最没有戒心去防备别人的。贪婪抑或驯良。粗野还是节制。面对食物,男人才会真实流露。于是,熙锦就很温柔地问:“想尝尝么?”

朋友们都说他们的开始过于仓促。尤其对熙锦的主动投怀送抱更是感觉不可思议。熙锦却不置可否。她从来便是个目的明确,心思缜密的女子。虽说并非势利现实,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内心的偏向,并决不错过任何一刹那的感觉。罗冽能给她什么?金钱能换来的她统统能自己达成目的。她只要他一双清冽眼神。她相信他的本质必不似外表般轻浮潦草,一定蕴涵深刻力量,值得懂他的女子悉心珍藏。

她宁愿花整个周末为他收拾蜗居,动足心思做菜慰劳。她宁愿躲避美好蜂蝶的引诱,大有遗弃天下男子的绝决。她宁愿倒贴自己的钱来照顾他的面子,罗冽总是不切实际地讲究一些品位。而她索取的,不过是她认为的,他毫无心机的微笑的眼神。

熙锦坚定地自以为是。因为这若干年来,她几乎从未在任何问题上判断失误过。

罗冽不是没有朝气蓬勃过。他曾经简单、活力,放任命运的予取予求。他曾发疯一样扑在年少的事业上和爱情上,相信上帝终会眷顾踏实虔诚的信徒。第一个女友的离开,他笑着说再见。第一份事业的草率结束,他笑着原谅了诈骗他金钱的合伙人。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三次生病了又要喝药水。千秋万岁的欺骗和敷衍之后,他终于放低心态,任由身边的人事走走停停,不做任何挽留姿态。他以为,反正最后自己终将落空。

罗冽终于学会对什么都有所保留地付出。他不是不可以对人好,对己好。只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别人兴高采烈的三分甜蜜,他只冷清清地回赐两分半,自认已经伟大如神迹。他的上一任女友小萱愤然离开之前,恨恨地对罗冽说:“你就象一个被疯狗咬了一口的狂犬病患者。恶狠狠地,红着眼地看人。纵然别人如何真诚待你,你仍要做好咬噬的准备。谁人不寒心?”罗冽只是冷笑着看小萱离开,心里暗笑:怎样?所谓爱天爱地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一旦觉得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谁还能继续欺瞒自己下去?

罗冽没有病态到精神抑郁。他只是觉得冷,一如每个阴霾冬天到来的时候,他本该热血充盈但却冰凉的手和脚。

关于罗冽的前尘往事,熙锦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们相识那夜的麻将桌上,罗冽的朋友们便无所顾忌地讽刺罗冽诸多的糟糕事件。罗冽只是认认真真地出牌,流言蜚语,充耳不闻。和牌、对对和、清一色、混一色、大四喜、海底捞月……他脸上的喜怒哀乐只和打牌的手气和输赢有关。熙锦听不太懂他们那些恶语的细节涵义。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静默不已的男人,不计较周遭的议论,用沉默埋葬过去。正因为男人有了不堪回首的过去,才能尝尽苦悲,惜命惜福。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夜,罗冽照例摆出一副无赖相。意思是,我就是这么一副不知死活的样貌,爱要不要。熙锦轻轻地笑了,她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高手。多年浸**在人尖堆子里,许多事情,纵然没有经历过,也能三两下把握住命门要害。她走过去,轻轻揽住罗冽的脑壳。未曾言一语,怀内焕然有春色。熙锦想:你越是想用过去恐吓我,驱走我。我越是不闻不问,任你自由来去。

熙锦信任自己爱人的能力,就像信任从未到来的美好爱情。从没有人说她是个傻得冒泡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之间开始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了。那些纷扰复杂的前尘往事,罗冽不说,熙锦不问。有时他在吃她做的某样东西的时候,会突然说:“以前……”她会立即撅起嘴,一副可爱无知的模样。熙锦并不是真天真,她也不是扮天真。她知道他在潜意识之中会把曾经经历的刺痛当作双面利刃的武器,拿出来试图狠狠割伤她,也割伤自己。这种近似于施虐和受虐的快感,熙锦懂得太极推手,巧妙控制到最低的伤害程度。

在每个人的心中,理想爱情状态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面对,完全透明。有的人喜欢互不干涉,和平相处。有的人向往暧昧模糊,从不确认。在初初懂得爱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执着热烈地紧紧捆绑在一起,没有距离,无法呼吸。多爱几个,失去几个,慢慢才能了解到,除却妆容的脸总是磕巴而黯淡的。于是,宁愿有距离,宁愿不了解。就像罗冽常常说的:各怀心事的爱情虽然让人感觉疲累,但总比撕破脸皮要有美感得多。熙锦也宁愿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爱情,甚至有时独处时也会忘记卸下伪装面容。不是Szymborska的诗句这么写:“Uncertainty is more beautiful still.”

然而龃龉总是有的。哪怕罗冽再置身事外,哪怕熙锦再忍气吞声。

那个周末晚上,他们赖在家里看电视。罗冽的手机响,熙锦递给他。一眼瞟到短信发件人是一个貌似女人的名字:小西。她假装没看见地继续评论电视肥皂剧里的拙劣情节。这一来,罗冽便没完没了地和小西信来信往了。直到看完两集电视剧,罗冽去卫生间。熙锦实在好奇地拿起手机,看见最后一条短信:呵呵,这次去内蒙给你带回一件羊绒衣,别给你那位看见哦。熙锦“啪”的扔掉手机,拿起包走人。

第二天一整天,熙锦都纠结得要死。她不是心烦罗冽有疑似出轨嫌疑,而是憎恶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在她面前跟别的女人调情。有外遇是新人和旧爱的较量,尚有扳回一城的可能。而这样的坦**则是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要调情,遮遮掩掩你会不会?然而熙锦又明白得很,罗冽之所以这么坦然,完全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他完全可以双手一摊,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啊。然后再皱着眉头,话锋一转:你,居然偷看我手机?

这样的场外信息,来得真是让人尴尬。索性肝癌直接到了晚期,安心等死算了。何必纠缠反复,徒劳伤神。真相,有时候还是来得晚一点。

想来想去,熙锦无法释怀,亦无法找到合适打探虚实的方式。晚餐的时候,她只好吞吞吐吐地问:我昨晚看见你们的短信了。小西是谁?你觉得你们在深夜发这种短信合适吗?

罗冽瞟她一眼,打哈哈地说:是我一个普通朋友啦。熙锦哼:那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罗冽丧失耐心: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让你知道?熙锦也吼:如果是正常的男女关系,完全可以变成我们共同的朋友,你怎么可以有了女朋友还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呢?

罗冽知道自己理亏,撇撇嘴不再言语。刚想起什么要说话,熙锦早有准备似的开吼:你要怪我偷看你手机了是不是?我还不是在乎你才这样做的?

罗冽倒抽一口气:天哪。跟上一个,上上一个女朋友的口吻一模一样。难道女人都是这样。在最初的给你温柔,给你空间,给你包容之后,永远还是那么急不可耐地打着爱情的幌子,企图侵蚀你的所有秘密和心机。

陷入爱情的女人是傻子,她们要把男人也变成傻子。这样的较量,谁都以为,自己的胜算会更高一些。

有人对爱情的对象天生充满信任。没有原因,莫名其妙。看见那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一股信任感就会油然而生。纵然他的假话全天下的人都嗤之以鼻,但就是骗得过他。而有的人,爱情中的信任需要日积月累,慢慢营造。原本狐疑观望的态度才会慢慢瓦解,从半信半疑到完全信任。

然而,信任的崩塌却是一夜之间的。因为罗冽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熙锦感觉委屈却又无法释怀。有时她想,为什么罗冽不能骗骗她呢?哪怕解释不清楚状况,抑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孩子气地看着她,然后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所谓的“以后不会如何如何”大都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并且极其容易再犯的。然而,看着他真诚可怜的模样,谁能忍心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有人做过一项研究,每个人在潜意识里都会对自己的理想情人会有个标准,并且会不自觉地贯彻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去。比如,有的人会对悲剧美孜孜不倦。有的人会一直抑制不住受虐的快感。有的人吃尽苦头却也无法回头。不是不能,而是不喜欢。原来人究竟是有执念的,对的狂爱,错的也不肯更改。于是有人在一次次的爱情中发现似曾相识的嘴脸,受到不止一次的伤害却仍乐此不疲。于是,才会有“一错再错”这样的说法。

错的,仍旧这么固执地错下去。

罗冽不喜解释,不喜花言,也算是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习惯。基本,不会再为谁更改。因为他想:如果能理解,看着事实就能想通了。如果无法理解,掏出心肺,又有什么用呢?

熙锦却是咄咄逼人的,凡事一定要有是非对错。有理,可以趾高气昂。错了,则必SORRY。这是熙锦所认定的,成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这也是她这么多年积存下的,无法更改的习惯。

寡言的罗冽,善辩的熙锦。没有对手的棋局。误会丛生。

然而对手总是需要的。如果面对的那个人不予回应但仍底气十足,那么,在他背后,一定存在更为强大的幕后推手。这个敌人,未必就一定是假想出来的。那个叫小西的女子,很有可能只是冰川一角,或者只是烟幕弹吧。如若对事件真相一无所知倒也无所谓,最怕懵懵懂懂,最撩人心。

熙锦给罗冽打电话:我们办理一下亲情号码吧,这样以后打电话免费。

罗冽说:好。

熙锦说:那你把你手机密码告诉我,我这就去办。

熙锦上了移动公司的网站,拉出了罗冽的电话清单。无数感觉陌生,抑或是眼熟的号码一道道闪现眼前。有的寥寥几个字节,有的分成数条发送。有的凌晨三点,有的是刚跟她道完晚安马上又跟别人联络。熙锦看得火冒三丈,打电话到移动公司发了一通火:为什么你们可以查出短信时间、号码、字节数,却看不到短信的实际内容啊!那头的话务员一头雾水,切切地问了一句:那在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我们录音呢?

熙锦看着屏幕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号码,感觉手都在发抖了。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隐蔽在手机里的假想敌一个个揪出来?

其实女人都是一样的。一开始的忍辱负重宅心仁厚到最后都是以小肚鸡肠而告吹。一开始所谓的给你空间,给你自由,给你信任,全部都是建立在骗取彼此信任的基础上进行的。一旦感情降了温,发现已经不必摆姿态扮圣女时,一切的自私和霸道便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此时此刻的熙锦,便蜷缩在沙发上,一手抖抖嗦嗦地拿着罗冽的手机,另一只手擎着已经皱巴巴的小纸片,对着上面水笔抄的一堆歪七扭八的号码一个个查。而罗冽正在卫生间里吹着小曲,畅快淋漓地洗着澡。

一个,两个,熙锦迅速地拨号,抄名字,然后再迅速地把通话记录给删掉。因为紧张,熙锦出了一身汗。于是罗冽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见熙锦一脸潮红,莫名其妙地瞪着他。随后,熙锦又开始觉得纠结了。因为,她不知道有了这一堆名字和号码,到底能琢磨出什么名堂来。罗冽爬到她的身边来,她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又瞪了他一眼。她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一旦心里产生疏离感,身体上也会不由自主地疏远了。

熙锦急招弟弟出马,授意他按照纸上的姓名和电话一个个打过去说话。弟弟说:可是打过去以后,我说什么呢?熙锦一愣:呃,就说你打错电话了,然后就挂掉呗。弟弟傻眼:可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熙锦火:打完你给我形容一下她的声音听上去感觉怎样,再加上我手上的名字,我就能分析出她的竞争综合实力究竟有多少。弟弟呆了半天,无奈地点头。

第一个电话打通了,弟弟的脸都绿了,然后吼了一声:我打错了!就把电话扔了。熙锦说问:哎,你这么凶做什么?快跟我说说,这个叫颜研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样?**吗?弟弟白了熙锦一眼:姐,你别发神经病了。刚才那个是男的。

为什么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的呢?没有问题的时候,他们会自行设计制造假想敌。而当自己的男人真正背叛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喊: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的奸情,就我还蒙在鼓里?

熙锦没有查出预料中的假想敌来,不甘心,很不甘心。

她几乎都要精神错乱了。每天看着罗冽,总觉得心里恨得痒痒地,但却无法开口逼供。刚开始恋爱时的那副甜美模样早已**然无存。那天罗冽随口说:哎,很久没喝到你炖的鸡汤了哎……熙锦就突然跳了起来:我做什么要炖给你喝啊,我凭什么要炖给你喝啊!然后就一脸凶相地走开了。罗冽依旧莫名其妙,看着洗衣篓里的脏衣服,看着随处乱丢的杂物,觉得熙锦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有些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呢?从未遭受爱情创痍的熙锦怎么就会无师自通,和平演变成一个闭塞心灵的怨妇,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熙锦原本就是个普通女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熙锦感觉陌生。

不是没有挣扎和反复的。熙锦努力拉扯自己的态度,想要恢复到最初的轨迹当中来。罗冽也是一样,他宁愿相信熙锦就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可爱女子。而现在的凶相毕露,只不过是一时的走火入魔。

星期天的下午,他们终于决定,手挽着手,一起去久违的菜场,买一些菜,做一顿貌似美好的饭菜。熙锦尽量做到一个完美主妇的样子,耐心讨价还价,细心挑选蔬菜。终于,他们还是因为究竟选鲫鱼还是鲈鱼这个问题而争执起来。仿佛这就是一个导火索或是突破口,两个人激烈争执,谁都不愿退步,把自己的不满和憋了很久的怒气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熙锦指责罗冽的不求上进花心而滥情,有着一塌糊涂的过往。罗冽嫌弃熙锦尖酸刻薄小心眼,总是怀疑对方给自己的爱不够。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意外,竟然能牵扯出这样一堆枝蔓的问题。两人都知道,不过是用来突破的一个借口。

嚷了一通,双方都戛然而止。不是因为菜场里无数双眼睛都在好奇打探,而是两个人都突然意识到了。其实爱什么爱啊。爱都是有条件且小心翼翼的,一旦对方没有足够投入和付出,自己便会觉得不爽而有所不甘。在这个臭烘烘的地方突然意识到这个让人感觉丧气的话题,真的觉得没劲极了。

于是,鱼没有买,菜也撒了一地。两个人兴致全无,开着车回家。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罗冽沉默地抽烟开着车,熙锦看着车窗外倒退迷离的风景,有点想哭的意思。眼泪转了几圈还是回去了,有什么意思呢?他更会感觉心烦意乱。都不是年少轻狂的小孩子了,眼泪连自己都不再能打动,如何打动男人?

有人说恋爱是不需要太多理智的。争吵源于琐事,止于床第之欢。然而,如若人真的是无法自控的动物倒也简单很多,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患上精神性ED。那一夜他们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有接触对方身体的意思。心灵疏远,连身体都是彼此抗拒且厌恶的。这一点,男人女人都一样。于是,可怕的沉默从天黑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两人彼此厌倦而懒惰。懒得交流,懒得听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到时间,两人各自上班。

没有气愤,不是悲恸,没有人会难受爱情已经面目全非的样子。两个人只是懒懒地跟同事说话,懒懒地上班,懒懒地上网看新闻打发时间。到下班的时候,两人都想给对方打个电话。无所谓解释什么,只是想缓解这场没意义的冷战。

“喂,在忙吗?”

“嗯,还好啊。”

“哦,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下班老地方见。”

需要谁解释什么呢?两个人都不想提到那段莫名其妙的插曲,毕竟谁也没做错什么。解释来解释去,不过又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服谁的辩论游戏。

两个人就在家楼下的餐馆里吃简单的晚餐。这个城市里种种华丽而特别的餐馆已经无法吸引他们过多的注意力了。就像他们的爱情,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气氛平淡,环境惨淡,内容简单的饭菜而已。

一顿便餐,仅此而已。甚至还有一只碟子缺了一块瓷。谁也不会觉得破坏情绪。情绪本来就是这样不高不低,刚好而已。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情事都是这样的。事先张扬,满天是星光。终于黯淡,换满心惆怅。成年人和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失去的时候不会“哇哇”狂哭胡闹,而是懂得小心巧妙地欺骗自己,欺骗对方,以为一切都还算美好。

熙锦想,自己究竟还是爱罗冽的吧。砸了那么多时间,砸了那么多钱在他身上,怎么能说自己不爱呢?而罗冽爱自己吗?真的是不得而知的一个问题。想来想去,没发现他对自己好的一些细微迹象,于是觉得心灰意冷。

罗冽明白熙锦对自己好。可是,这是爱吗?罗冽冷漠而不屑地笑。女人不过是喜欢过程而轻视对象的。只要,一个人,条件刚好,不算特别好也不是很糟糕。关键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看似死心塌地对他的好。他又冷笑,你以为她对你的好是全然无私的吗?需要你的自由来祭奠。多么大的压力。

可是两个人都想,也许就这样下去吧,不是也满好的。毕竟,耗费过的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浪费。不是吗?

我们以为一切恰到好处的付出与回报,不过是一场有所权衡的交易罢了。交易成功,皆大欢喜。交易失败,至多遗憾,无谓悲伤。

结局一。

熙锦养成这样一个习惯。每晚趁罗冽洗澡的时候看一遍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信箱。每个月查一次他的网络清单。没遇到可疑的就闷声不响,遇到可疑的就让弟弟打电话过去质问。

每次受到盘问,罗冽总是什么都不说。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未有任何纠缠暧昧的对象,只是无法说服熙锦去相信。毕竟他有太过糟糕的过去,诚信受到严重质疑。熙锦按照惯例,发火,啼哭,睡觉。醒来后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周而复始的疲惫。

这样的状况,直到他们婚后六年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结局二。

熙锦在街头撞见罗冽拥着另一个华丽女子。

前女友?新欢?都不重要了。熙锦在心底竟然涌现一阵欣喜,之前所有的隐忧真是事实。她庆幸自己一直是那个聪明有预见的女子。

熙锦冲上前去,扇了罗冽一个耳光,大声咆哮:罗冽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这样啊还骗我这么久你还是不是人啊!

罗冽回家的时候,熙锦已经搬走了,带走了她带来的所有的物什,一样都没有拉下。

罗冽冷笑。也许,她很快又能找到另一个可以全心付出的对象吧。

“……

里比多(libido)分泌持续不断,大脑正在经历考验:狂喜、期待、兴奋、幸福、醋意、怀疑、混乱、恐惧、挫折……随时随地,种种变换的感情如同万花筒般不断拼出新的感情画面,让人轻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就是爱情。

……

相爱的人宁愿相信,爱情,这个大自然赐予人类最神圣的礼物是月老或小爱神丘比特在牵线搭桥。但是今天,科学家们相信,爱情是我们大脑神经冲动的产物,完全由脑部化学物质在控制。爱情的寄宿区域,实际上并不是像浪漫之人所信奉那样,位于咚咚心跳的胸部,而是在身体的最高处———大脑。

……”

——摘自《科学与生活》2006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