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也不小,敢跟本宫这样说话。流苏,掌嘴。”莲依一点不客气,就仗着皇上近日宠我如何?怕尔等记恨不曾?她就不相信因此静妃敢虐待三阿哥分毫,那也是静妃的靠山。

流苏应了一声,走上前扇了那侍女一巴掌,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恰好让她脸上通红。

“够了,穗儿,咱们走吧。”静妃率先转过身去。

“娘娘,您今儿个怎么?”侍女似是不可置信,这样的话怎能从自家娘娘嘴里说出来?

“走。”静妃没再多说话,她只要想办法让佟妃,不再升上品级就好了。

莲依此刻的心是不安的,是焦虑的,如她身上那袍子花纹,紫不紫,红不红,乱的很。“流苏,我入宫的那一夜就知道,这辈子的漫漫无休,没有尽头。”

内务府刚分了夏季的料子来,流苏跟花雏正在整理,听见莲依的话,愣了一下,没听懂。

“我以前总觉得皇上多情,其实他比咱们难,他得让天下人都心平气和,他做不到,谁都不记他的好。”

“主子别总说那些扰人烦闷的事儿了,您看看,这湖蓝色的料子,上面带着莲花,美得紧。”花雏抱过其中一匹料子,欣喜若狂的模样。莲依抬眼一瞧,是挺好看的,说是素雅有不准确,那莲花的纹儿怎么瞧着还有点魅劲儿?

“收着吧,什么时候想起有用了,再做。”

莺哥一清早就换好了大喜的吉服,描了最黑的眉,点了最艳的胭脂,涂了最红的唇。太美,美到以至于不忍在镜子前挪动步子。她的肤质本就白皙如玉,她的伤痕皆在看不见的地方,例如背上,例如心底。

出乞祥宫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顶雕花的木轿,她的行礼里除了赏赐的几身新衣裳外,只有一只丑陋的木簪子,那是当初乔纪年亲手做的,她看到,抢了去。

如今,竟成了唯一的念想了。

她入轿,她是新嫁娘,她才有资格在这紫禁城内,穿最高的主子才能穿的正红,可她耳边没听到一声祝福,哪怕是奴才的。

皇上没有来送,太后没有来送,皇后与后妃都没有来送,哦,也许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宫里还有个格格,今日出嫁。

也罢,就是命了,日后,惆怅对清风,淡漠于孤月,流泪时许是还有花儿怜。

此前,莺哥想过无数次出嫁的场景,她着那华丽的袍,面上是不点胭脂也惹了的红霞,她的出嫁会成为宫内的一桩喜事,有唢呐声声,有宫娥起舞,有皇兄赐宴还有外臣来贺。她只需安安稳稳的做个最美的新娘,一端红绸交到手心,她扭头便可看到红绸的那一端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然后他们一起在皇上的作证下跪拜,结为百年同好……

可到底,那只是个美好到虚幻的梦。

她不曾见过未来夫君一面,除了陌生的名字外一无所知,可是她却要去陪伴一辈子。

亦或者,是去服侍一辈子。

她以为此刻有泪要涌出来,深手欲去擦,才发现眼睛干涩,根本流不出什么**来。

轿子颠颠簸簸不知道走了多久,出了宫门就会换马车了吧,她早上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很。

“臣乔纪年叩见固山格格,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请安的声音像是惊雷,把莺哥从里到外震了个透彻,她一定是太饿了,心里太急了,竟然出了这等幻觉。

“皇上说了,他这个做皇兄的没什么别的贺礼,便让乔太医与您见上一面吧。奴才的话带到了,格格啊,您也就抓紧功夫,叙叙旧吧。”唐吉顺说完这话,看了一眼那轿子,转身离开。

莺哥掀开帘子,走了下去,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她看不到一点思念,看不到一点焦虑,甚至因为乔纪年太过顾及礼数,略垂着眼帘,她都在他的瞳孔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臣奉皇上之命,特来送格格一程。”乔纪年的声音那么淡,只是开口,莺哥就知道他多么想把自己拒之千里之外。

“送过了,回去吧。”莺哥轻轻咬着下唇,好半天道。

“格格出嫁,臣特意备了一份贺礼,虽微薄,聊表寸心。”乔纪年也不看莺哥,而是从身上的荷包内取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过去。

莺哥接过,打开来看,是晶莹的薄荷糕,转眼似是回到几年前,她常常中午饿着肚子,下午跑去太医院,缠着乔纪年做薄荷糕给她吃。

她轻笑了一下,将糕点掰了一块放入口中,闭上眼细致的品着,如同这便是她今日的全部任务,直到口中再无糕点,她才睁眼轻轻说:“乔太医,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出了这紫禁城的门,想必是再不会回来了,当年莺哥年幼无知犯的错,还望乔太医宽恕。”

她想,她放下了,在看到这薄荷糕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样执着的爱下去毫无意义,倒不如放下,好好走以后的路。

“格格言笑,臣怎会那般胸无肚量?”乔纪年也轻笑出声,抬头看这最美的红妆,他忽然觉得,当日缠人的小丫头,长大了。

“那便好。”说完这句话,莺哥转身走出了午门,那里有带她去准格尔的马车。她没有回头,她没有对乔纪年诉说她在冷宫中三年的苦,因为说出口,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要安好。”这一句,是乔纪年望着她鲜红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而在心里默默说出的。

要安好。

此生,怕是再无相逢的机会,这最后一面,许是化解了什么,由许是斩断了什么。

那一份曾经的执着,却是毫无瑕疵的大爱,可惜却因不逢时而化成了两人的大痛,受了伤,留了血,结了疤。

还好,莺哥决定,让那疤痕重见天日,让那毒液流出体外,让自己有颗完好的心,去面对下一个人。

莺哥坐上马车,看着唯一的随侍嬷嬷也爬上来,她将手中的油纸包也递给她,笑着说:“嬷嬷,尝尝吧,不错的手艺。”

她莺哥,似乎本就该是那最动人,最自在的鸟儿呢。

这一夜,顺治召了布三珠格格侍寝(此处格格指皇家的小妾,在康熙以后,后妃制度得以完善,才去除这些称呼,顺治期间,还在沿用)。

待福临睡去,布三珠静静地躺在龙榻上,这是她今生的第一次躺在龙榻上,也许是最后的一次了。如果能怀上一个龙种该有多好?可这样的希望,太过渺茫。再过一个时辰,自己又要如同货物一样,被被子卷着带回自己的寝殿,而这龙榻,此生再与自己无缘。

身侧的男人,注定是自己的主子,而不是自己的夫。

想到这儿,她的眼神再也明亮不起来。

!#10852a520910

六月,正是天热的时候,那烦乱的蝉与蛙叫已是要人的命,偏偏福临此刻又做出个令人震惊的举动,接董鄂氏入宫。

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派了个宫轿,把人接回来了。

就连太后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董鄂氏的人,都已经在宫里了。

但福临也不算太不懂规矩,只是称董鄂氏为福晋(同上一章格格,表示没有封号的妾),暂居承乾宫。

一个妾氏,独居于东六宫之一,也太过引人耳目了。

所有人都震惊万分,只有莲依听闻咧嘴笑笑,这才是顺应正史嘛。

三日后的夜,皇上办了一场家宴,没什么缘由,说心情大好,但谁都知道他是为了新进宫的董鄂氏。也好,借这工夫,好好瞧瞧董鄂氏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子狐媚惑主的脸蛋,能把皇上迷成这样,不记祖宗规矩。

莲依听闻这件事,连忙唤流苏把那匹湖蓝绣莲花的料子找出来,拿去尚衣局赶一身衣袍,她要在宴会上穿。

“主子,您这是要争宠?”花雏笑的贼贼的,以为自家主子开窍了。

莲依一点她的鼻子道:“跟董鄂氏争宠,本宫是不想要命了吗?你们几个也都记着点,别看董鄂氏现在只是个福晋,将来可是要跃上龙门的贵人,见着都客气着些,少不了好处。”

“主子怎么知晓?几日不见皇上,倒是练出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奴婢们好生佩服。”流苏笑的更开。

“死丫头们,敢取笑本宫?玩笑归玩笑,记着点总没错,日后你们便明白了。流苏,你还不快去,再迟了,宴会上本宫穿什么?”

“主子放心,奴婢们是万万不忍心让您不着寸缕去赴宴的。”

“死丫头,没大没小。”

莲依忽然觉得,若是这场宴会没差错,她便可以与后宫中所有人为敌,只要结交下董鄂氏便足够了。

而此时的董鄂氏,是宫妃的最低等,想要结识,岂不是最容易的事儿?

“花雏,你记不记得今年除夕的时候,太后赏了本宫一朵白玉莲的坠子?”正史记载,董鄂氏乃淡雅清秀的女子,这样的礼物,她应该会喜欢吧。

“奴婢记得,主子一直很喜欢,都没舍得戴。这次的宴会打算戴上了?配那料子还真是般配。”花雏喜滋滋地去找了,自家主子开始打扮了,皇上若是喜欢就会多来咸福宫,以后那些小太监看见她,岂不是就得尊称姑姑了?

第三日晌午,尚衣局的宫女送来了成衣,流苏上去展开来给莲依看,那对襟儿的地方,还镶了三颗淡粉的珠子,点缀的恰到好处。

“谁的主意?”莲依轻轻摸了摸那珠子,问宫女。

“回佟妃娘娘,是咱们奉御大人,他说有这珠子才让人知晓,着这衣裙的人,不是仙子,是凡人。”宫女学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是这话让她脸红,还是那奉御大人让她脸红?莲依笑笑,道:“赏。顺道帮本宫谢谢你们奉御大人,他这样的人,灵透。”

打发了尚衣局的宫女,莲依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这衣裙,她如此急迫的想让自己的身子与这衣裙合为一体,它那么美,似是有灵魂,在呼吸,在诉说着属于它自己的故事。

“主子,真美。”花雏不禁感叹。

“像是御花园后池塘里的睡莲。”流苏道。

“一直觉得有个词儿最适合莲花,叫空灵。”莲依抚摸着身上的绸缎,凉丝丝的。

“主子,什么是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