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钧知道杨思涵痛恨自己的父亲,可他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才会让她离开京城,在安叶这件事上,对于父亲的做法,他自己也是不赞同的,司亦萧说的对,他就是太优柔寡断了。

“思涵,你能告诉我当年父亲对你到底做了什么吗?”江少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问题,他当年不敢问,现在,他鼓起勇气问了,只希望他还来得及弥补。

江少钧的话让杨思涵的脸赫然变色,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江少钧,这句话你应该去问你父亲,而不是问我。”

杨思涵的情绪激动让江少钧一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刻,江少钧无比想知道,比任何一刻都想。

江少钧执着的问,声音不由的提高了,“思涵,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少钧终于怒了,她终于看见他怒了,那个谦恭温雅的他终于怒了,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龟裂,可笑的是,为什么当年他没有勇气,没有如此强硬的语气与态度呢?

她想笑,也就这样笑了出来,带着讥嘲,“江少钧,你可以把你此刻的态度用在你父亲身上,或许,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杨思涵笑的灿烂,看了眼榕树下的安叶,心底涌起的疼似乎要把她湮灭,“你们江家真是够作孽的,真是报应啊。”

杨思涵说完,起身朝医院门口走去,步子缓慢而轻浮,她的话字字打在他的身上,何尝又不是打在她的心里?伤人伤己,心绞痛一片。

她的话让江少钧如坠冰酱,却也不明所以,看着萧索的背影,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那句报应,上次,她也同样说过这样的话,到底父亲做了什么,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报应在哪?是瑜婉还是安叶?

江少钧转头看了眼安叶,她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安静的看书,瑜婉受病魔折磨,安叶也成了这幅模样,真的是报应吗?

江少钧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弄清楚当年的事情,既然思涵不说,那他去找父亲,这样想着,江少钧也冲出了医院,直奔江家。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安叶脖子有点酸了,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司亦萧紧张的疾步过来问道:“叶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安叶摇摇头,从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司亦萧,而且他每天都陪着,安叶虽然还在为扎针的事情耿耿于怀,心里却还是对司亦萧有所依赖。

撇撇嘴,看了眼他,低头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安叶明亮清澈的眸子看的司亦萧一阵心疼,柔声说道:“好,那我们回去吃东西。”

安叶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书,又低头看了看肚子,“可是我还要看书,要考试了,我要复习,待会老师要检查的。”

司亦萧的心一抽,安叶又开始语无伦次了,她还沉浸在高考前的一段记忆里,“那我们吃了东西再看好不好?”

安叶依旧摇头,她要吃东西,又要看书,到底是吃东西好,还是看书,安叶有些焦躁,头开始有点痛,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吃东西,看书,吃东西,看书。”

司亦萧的心一颤,双手握住她的双肩,柔声道:“好,我们吃东西,我们看书。”

一听可以吃东西,安叶双眸一下就亮了,“我要吃牛排,牛排。”在她的记忆中好像有一个男人曾经为她做过牛排,很好吃,可是是谁就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牛排的味道。

安叶的话让司亦萧的心如被撕裂般,她还记得牛排,还记得他为她做的牛排。

“牛排我们以后吃好不好,今天我们先喝粥?”那样硬的食物她还不能吃,司亦萧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他每天都会为她打理,她的头发又软又香,尽管她什么都忘了,可是她还是不敢碰吹风,她每次躺在他腿上,慵懒享受他为她吹干头发的样子像只小猫咪。

安叶的眸子一下子黯然了,咬着下唇,她只想吃牛排,看着司亦萧的眼睛特委屈,让司亦萧又一阵心疼,温声道:“我们先吃粥,以后好了,天天吃牛排好吗?”

听他这样一说,安叶虽然心里还是惦记着牛排,但也不再坚持了,伸出两根手指,说道:“那以后我每天要两块牛排。”

“好,两块。”司亦萧握住她的手,满眼都是宠溺,当初,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要两块牛排,一块怎么能贿赂她呢?

见他答应了,安叶抽出手推他一下,催促道:“我饿了,吃粥,吃粥。”

“好,好,你在这里不要走,等我回来好不好。”

安叶重重地点头,只要有吃的,又不耽误看书,什么都好。

司亦萧不放心,叫旁边的护士帮忙看着,这才出去给她买粥。

安叶又重新坐在草地上看起出来,地上潮湿,司亦萧用厚厚的毯子给她垫着,坐在上面很舒服,司亦箫的贴心看在那些护士眼里,是即是羡慕也是嫉妒。

顾浩见司亦萧走了,疾步冲了过来,却又不敢太靠近,只在三步开外停下,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顾浩只感觉呼吸都缓慢了不少,轻轻地,怕吵到了榕树下安静的女子,她如当年一样,恬静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

顾远航是紧跟着过来的,他见过她清丽脱俗的一面,见过她惊艳绝绝的一面,可眼前这个安静如诗如画的女子还是将他震撼。

他一辈子也忘记不了这一幕,一名穿着白蓝相间病服的女子,她安静坐在树下,沉醉在书里,午后的阳光和煦的散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沸沸扬扬的树叶落下,细发随风飘扬着,身上仿佛有一股让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的魔力,所有的浮躁与不安,都能渐渐宁静下来。

风吹动她脸上的纱巾,脸上的十字伤疤触目惊心,让顾远航与顾浩的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烤,油里煎一样难受。

顾浩的声音有些发颤,“、、、叶儿。”他叫出了当年只有他能叫的名字。

顾浩能叫她,可顾远航却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安小姐?还是安叶?此刻莫不说她已经不记得所有人了,就算还记得他,她也只当他是那个雨夜中惊吓了他的陌生人吧。

世间上有这样一种爱情,当你已为她情入骨,相思入骨,她却只当你是陌生人。

沉浸在书中的安叶闻声只觉一阵熟悉,却又不似司亦萧叫的柔情,只是一种熟悉,安叶疑惑的缓缓抬起头,瞧着顾远航与顾浩眸中的激动,似是认识自己的,可是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又仔细看了看,歪头想了想,抬眸问道:“你们是谁啊?”

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从她嘴里听到,还是让顾浩与顾远航两人心被扯的一阵生疼。

“叶儿,我是顾浩,你不记得了吗?”顾浩的心如过山车一样忐忑,又如溺在水里一般不能呼吸,她坐在榕树下,如当年的她,可她却不记得他了,那个与她一起看书的人,陪伴她的人。

“顾浩?”安叶嘴里喃喃着,脑袋拼命想,她只记得她身边应该还坐着一个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温雅谦和的像个优雅的王子,她的记忆里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影子,可是脸却怎样也看不清。

头又开始痛了,安叶捶着脑袋,是谁,到底身边坐着的是谁。

“不要想了,不想了。”顾浩见她伤害自己,一阵心酸,扯着她的手腕,阻止她伤害自己,而一旁的顾远航被眼前的一幕刺的心一阵抽痛,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让她记住,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在他离开蓉城的那一刻,他就只求她一世安好,可现在见她这般,哪里有一点好了?

安叶抬起头,眼睛却没有看顾浩,而是看向了顾远航,清雅俊朗的顾远航,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努力的想,她记得他的身旁有一棵竹子的,怎么没有了呢?

安叶倏地起身,推开了顾浩,围着顾远航上下打量,一会低头自语,一会又咬唇,顾远航与顾浩都被安叶突然的举动弄的不明所以,却见她抬起头,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问道:“我们认识吗?”

顾远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瞬间活了,心底涌起的狂喜让他觉得近日来的担忧与思念都是值得的。

她记得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他怎么不惊喜。

顾远航重重的点了点头,安叶在看见他点头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从她醒来,所有的事物都觉得陌生,就算司亦萧整日陪着她,可是却觉得茫然,现在总算找到一个认识的。

安叶定定的看了他许久,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委屈,似在黑暗中找到了阳光,她的脑海里只有那株青翠的竹子,旁边的男子清雅俊朗。

顾远航被安叶弄的脑子一团浆糊,心底的狂喜与疑惑同样在滋长,犹豫了下,伸手拍上安叶的背,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记得自己,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记得自己不是吗?

顾浩错愕的看着安叶扑在顾远航的怀里大哭,买了粥回来的司亦萧脚步也顿住了,却立刻回了神,手里的粥散了一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将安叶从顾远航的怀里扯过来,一拳挥在了顾远航的脸上,顾远航措不及防,生生地挨下了。

周身的空气倏地降了下来,司亦萧目光一冷,“顾少校,你刚才对我的妻子做了什么?”看着她刚才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哭,司亦萧只觉得心被一块大石头堵着一样难受。

安叶被司亦萧突然的举动吓到了,看着顾远航嘴角溢出的血,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石屋的一幕零碎的在她的脑海里闪烁,好冷,好疼。

“血,血。”突然,安叶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的捶着头,呼吸急促,身子也瑟瑟发抖,安叶的突然发作,让顾浩与顾远航心急无措。

司亦萧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发作了,也顾不得顾远航,抱起安叶回了病房,她还在闹着,挣扎着,脸上的纱巾落在地上,露出如一条条小虫狰狞的伤疤,死死的咬住司亦萧的手臂,司亦萧愣是一声不吭,似是没有感觉到疼一样,轻抚着她的头,温声道:“叶儿,不怕,有我在。”

安叶死死地咬着,抬眸看他,带着磁性低沉的声音让她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地松开了嘴,眸子里全是疑惑,“你不疼吗?”

司亦萧摇头笑笑,“不疼,只要叶儿喜欢,怎么咬都可以。”

安叶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那牙齿印生生的镶在他的手臂上,已经出血了,呀的一声,安叶赶紧去找东西包扎,她记得抽屉里有很多纱布的,她翻出一条,然后将司亦萧的手臂缠了又缠,直到裹成了大粽子,这才满意,然后吃吃的笑了,“真难看。”

司亦萧垂眸看了看手臂,唇角勾起一抹浅浅地笑意,这是安叶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笑,安叶不由的看痴了,“真好看。”

“那以后我天天笑给你看好吗?”司亦萧捏了捏她的鼻尖,眼里全是宠溺,她脸上丑陋的疤痕一点也不介意,“叶儿,先睡一觉好吗?睡醒了就有粥喝了。”

刚才的粥洒了,还得重新去买。

安叶一听睡醒了就有吃的,很听话的闭上眼睛,也忘记了她刚才司亦萧出去买粥的事,很快就睡着了,现在的安叶已经不会失眠了,最近的她嗜睡,饭量也增加,刚刚午饭吃了不过两个小时,又嚷着饿了,除了每天坚持去榕树下看书的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了,开始时他觉得她睡着了不会去伤害自己是好事,可是现在看着她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睡觉,司亦萧心里有些不安了,待会他要去让周医生来检查检查。

跟上来的顾远航与顾浩定在那里,眼前的一幕让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

顾远航的内心更是难受,仿佛刚才扑在他怀里的女子只是他的错觉,心底涌起一股酸涩与失落。

见安叶睡着了,司亦萧才想起还有两位不速之客,为安叶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到顾远航的面前,沉声说道:“顾少校,请出去说话吧。”

司亦萧嘴上说着请,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尽管顾远航是一名少校,司亦萧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顾远航这是第二次骚扰安叶了,不然刚才那一拳也不会就这么直直招呼过去了。

想到刚才安叶在顾远航的怀里哭,司亦萧的心底便涌起一股愤怒,更有一种酸涩,叶儿醒来连他都不认识,却还记得顾远航,他记得当初叶儿还将顾远航认作骚扰她的人,没想到她却独独记住了他。

当时,他便认出了顾远航,可是顾远航并没有认出他,也是后来在顾浩的婚礼上,顾远航才认出了司亦萧。

三人选了个走廊的拐角处停下,刚停下,顾浩就厉声质问道:“司亦萧,如今安叶变成这样,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吗?”

安叶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三人谁也不好受,可以说没有谁好受过,司亦萧也是深深自责自己,可是他虽然知道自己错了,并不代表顾浩可以这样质问他,安叶是他的妻子,与顾浩没有半点关系。

司亦萧嘴角讥诮的扬起,冷哼道:“叶儿是我的妻子,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妻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你对她的伤害,你敢于承担了吗?”

司亦萧的话让顾浩倏地睁大了眼睛,哑口无言,刚才的理直气壮让他瞬间定在了那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是啊,他当年给她的伤害毁了她五年,他却不敢承担,五年来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他还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司亦萧?

安叶这幅模样,司亦萧却半步不离,如果换做是他,他能做到吗?

毁了容貌的安叶,疯癫的安叶,他心疼,他愧疚,他爱,可是这份爱坚持多久,他不知道,他怕如当年,外界的舆论又会让他抛弃她,当初没有司亦箫时,她以为可以让安叶重新回到他身边,可最后看见司亦箫,他自惭形秽了。

而安叶如今这般,司亦萧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过,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区别。

安叶出来后,他想的最多的是补偿,他以为自己还是爱她的,因为无论她想什么,他都会给,想到上次两人在咖啡店静坐几个小时,那样无声的美好,其实是他们都在祭奠过去,送别过去。

当他听说她每日都去榕树下时,他以为安叶还是爱他的,可当她抱着顾远航哭时,他才恍然发现,她只是在寻找那段没有黑暗的日子,并不是寻找他。

司亦萧从没有把顾浩当做对手,因为他根本不够资格,反而是今天安叶抱着顾远航的举动,让司亦萧心里警惕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安叶会记得顾远航。

“萧少,不知你妻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相对于顾浩的鲁莽顾远航就冷静多了,就连刚才司亦萧打他的一拳也没有计较,但如果是平时,谁让他见了血,他定会让人偿命,但是此刻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虽然每天都有消息传给他,可是她的病况只有周医生知道,而周医生没有司亦萧的同意,是不会把安叶的病况告诉任何人的。

司亦萧双眸危险的眯起,顾远航不愧是少校,他的此番话像只是一名普通朋友的问候,坦坦****,并显不出与安叶有什么深交。

“她的身体一切正常。”司亦语气很淡,并没有好脸色,目光一沉,问道:“少校可否告知刚才出了什么事,我的妻子为什么会在你、、、哭了起来。”怀里两字司亦萧说不出口。

一听安叶没事,顾远航与顾浩皆是松了一口气。

想到安叶刚才的举动,顾远航也是茫然,“我也不知道,想必萧少是知道我与你夫人之前的不愉快,她刚才的举动我也实属意外。”

当初司亦萧可是自称是安叶的老公将安叶带了回去的,那时安叶将他误认为是坏人,这一点司亦萧想必是不会忘记的,而且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顾浩的婚礼上,之后除了风雅会所的一瞥,他们也不再见过。

司亦萧皱眉,顾远航说的没错,叶儿与他之间并不愉快,那刚才叶儿的举动恐怕是病发的缘故,她此刻的记忆本就是混乱,认错也是情理之中的。

既然司亦萧在这,顾远航与顾浩肯定不能再见到安叶,顾远航很识趣的带着顾浩离开了,顾浩有些疑惑顾远航与司亦萧二人的谈话,他知道自己这位表哥是喜欢安叶的,可是刚才听他们的意思,安叶与表哥之间并不愉快,那就说明完全就是表哥的一厢情愿。

回到军区大院的二人,顾远航回了自己的书房,而顾浩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司亦萧的话让他陷入了沉默,或许他真的高估了自己对安叶的感情,他连默默守护都做不到。

可是安叶如今这样,他也不放心回蓉城,本来以理清楚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可到头来却是越理越乱,连他都不明白自己对安叶到底是什么感情了。

不过当年两人的美好还是他记忆中最美的画面。

当司亦萧重新买了粥回到病房时,安叶还在睡觉,司老爷子与江锋都在,病房很大,两人在另一边低声的聊着什么,安叶睡得安稳,并没有醒的迹象。

爷爷来看叶儿,司亦萧倒是没觉得奇怪,这江锋既然也来,就让他有点不明所以了。

见司亦萧回来了,江锋不知与司老爷子说了什么就起身离开了病房,将粥轻轻地放在一边,司亦萧朝司老爷子走了过去。

司老爷子起身示意去阳台,司亦萧跟着就出去了。

沉默良久,司亦萧一直等着爷爷的话,他心里可能意识到了爷爷要说什么,他在等。

司老爷子内心在挣扎,他多次想说却不敢提,因为他知道自己孙儿的秉性,单看这段日子以来,孙儿每日每夜的守着安叶,这份情太重了,重的他不敢开口,可是为了司家子嗣,他又不得不提,司家单单单传,不能到了这就断了啊。

司老爷子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儿,如果她一直这样,你还当真一辈子这样守着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