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再度醒来,已是三日后了,淮姨正在替她把脉。

淮姨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愁云惨淡,摇了摇头,道:“不过月余,你竟然将自己弄得这么惨,不但没有了武功,这三年来给你调理的身体也败坏成这样。我解了你被封住的穴道,但你的武功不会这么快恢复,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一成实力。虽然你如今有武功,不过你切记,不要贸然动用内力,否则会加速你体内毒素的流动。”

聆音刚刚醒来,还有几分怔然,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了萧洛隽被血染得色泽深沉的龙袍。她说:“宫内的情况如何了?”

“宫中的形势不大好,皇帝被刺杀,生死不明。而身体才有好转的太后,在这一刺激之下,病情又有了反复。群龙无首,宫内自然大乱。”

聆音了解现在的情况后,陷入了沉思。她已经昏睡了三天,这么说,萧洛隽也是三天没有脱离危险。

萧洛隽身上的那一刀,她是避开要害之处的。

他的身体向来康健,那一刀不会致命,怎么会昏迷这么多天,甚至生死不明?让聆音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该离皇城能有多远,便有多远。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在距离皇城不远的浅沫山之中。

淮姨看到聆音的表情,道,“你还担心他?你都自身难保了,顾忌他那么多做什么,你变成这副凄惨样子还不是他害的。”

“萧洛隽,生死不明?”聆音低垂了眼帘,重复着这句话,漫不经心,道,“淮姨应该是料准了萧洛隽会驾崩的事情吧。既然是淮姨出手,只怕那位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这么说,让昀儿继位之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免得到时候又出了变故。”

淮姨看聆音的样子,似并没有异色,道:“那是自然,我亲自研究的毒药,虽不会见血封喉,不过也足够了。萧洛隽帝王之躯,打小也被喂了不少的毒药,寻常的毒药并不能克住他。”

聆音藏在被子里的手握紧了。她同段晨岫合作,本就没有打算要害萧洛隽的性命,她相信段晨岫亦如是。然而这计划之中,却多了一个自作主张的淮姨,行刺的匕首被淮姨喂了剧毒。

聆音不免又想到了灯会的那天晚上,淮姨甚至没有透露给她任何风声,就去参与了刺杀萧洛隽的计划。而这笔账,被萧洛隽给记在了她的身上。

聆音心里失望,就算她不想承认,然而却不能否认的是,淮姨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瞒着她做下了多少事情?

淮姨身上有秘密,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深究。然而,却因为那潜藏的秘密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计划,这实在是跨过了她的底线。

“淮姨,瑰色门内无二令。”聆音的语声淡淡,道,“不管实际上的掌权人是谁,但上上下下,还是只服从一个人的指令为好。”

她言语间没有对淮姨责骂的意思,心里却对她生了芥蒂。

淮姨也知道聆音心里不好受,虽然在她的眼里,聆音一直是被她带大的、情如母女的孩子,无奈聆音对她也用上了上位者的威严了。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欣慰道:“阿止有这样的想法,我是欣慰的。阿止早就不应该因为同我的私情,待我与他人有分别了。”

“当然,在我的眼里,淮姨的地位非同一般。不过下次淮姨要做什么,还是事先告知一下我。如果是你执意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反对。只是很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知道了你的打算,也好方便我下一步的计划。”聆音客客气气地说道,淮姨一口应下。

“凤箫和龙吟皆在我手中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聆音道。

“是,局势不等人,凤箫和龙吟暴露出来的宝藏大概地址已经吩咐人送出去了。三方约定,这一个月内齐整兵马,一个月后相聚于沙漠。”淮姨回答。

“嗯。”聆音低低地应了一声,“沈绿衣现在在何处?有你在的话,她的伤势应该无碍了吧。让她到京城中来,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吩咐她去处理。瑰色又派了谁去同他们应对?”

“沈绿衣在临阳县养伤,我这就吩咐她到京城来同你会和。这边就让小夜同他们去接洽。”

“嗯,让她尽快来吧。小夜同肃王他们打交道我并不放心,这件事情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淮姨,这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去一趟。”聆音看着淮姨的眼。

淮姨心里仍然有顾虑:“可是你身上的毒……”

“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你就将那些我所需要的草药留下来,我已经醒来了,具体的情况我也能够控制得住。你去他们那边,左右不过一个月罢了。”聆音道。虽然是这样说,她心里依然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只不过是撑上一天是一天罢了。

淮姨离开了一会儿,之后捧着一个陈旧的木盒。那个木盒上落满了尘土,她将上头的尘土掸开,然后打开,道:“这里头有我师父早年所赠送的一枚解毒丹,名叫‘起死’,能够克天下万毒,普天之下仅剩这一枚。原本我觉得依我的本事,能够将你身上的毒药解了的,不过如今想来却是我天真了。阿止,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枚起死还是放着别用,指不定日后还能够救人一命。”

淮姨将那个木盒珍而重之地放在聆音的手上。

聆音应了一声,催促淮姨尽快去瑰色的各个分部,将能够召集的人手都集合起来,同时安排一些人到肃王和叶睿的阵营中去。

沈绿衣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日之后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萧洛隽此刻依然昏迷的状态。

沈绿衣的脸色看起来颇为苍白,一看到聆音,就跪倒在了她的面前,道:“属下无用,堪不破情关,最后还是败在了岳承霖的手上。”

聆音摇了摇头,道:“这事情并不怪你。我知你害他前途被毁,心中对他有愧疚。你被他所伤,也算是还他了,从今往后,切莫再心软为好。”

沈绿衣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沈绿衣道:“宫中的局势我已了解大半,觉得主上同皇帝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让人有些不解。皇帝对主上是有感情的。梧州那边……之前肃王和漠北那边联合起来,之所以能够刺杀成功,是因为让人假扮了你,引他前来。萧洛隽那时候以为自己先前误会了你,诸事都是他们逼你所为,把黑锅都栽在你身上的。那时候他还没细看假扮你的人几眼,那人就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对他刺了过去。是以,他对你有些误会。”

原来是这样,只是如今……

聆音知道沈绿衣对自己是绝对忠心的。她们之间的感情不一般,故而现在只有沈绿衣敢对她说这样的话,淮姨更是巴不得她更恨萧洛隽一点儿。

聆音已经感受到了淮姨对萧洛隽非同一般的恨意,她似乎很想除萧洛隽而后快,这让聆音怀疑当年淮姨劝她入宫,也不过是想要离萧洛隽更近一点儿,好让她有机可乘。

聆音摇了摇头,道:“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现在摆在面前的是,萧洛隽是我刺杀的。那时我虽然没有想要他性命的打算,不过事与愿违。”

聆音摩挲着淮姨给她的木盒子。木盒子上面的繁复花纹,好似已经被人给磨平,显然可见这个盒子对淮姨的重要性。她琢磨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定道:“绿衣,我现在有件事情要托你去办。不过这件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便好,尤其是不要让淮姨知道。你将这个木盒子交给宫中能够接触得到萧洛隽的人,邵妃、姝妃或者江怀薇,倘若岳留思亦能够入宫,交给岳留思也无妨。总之,你要确保这颗药丸一定要被萧洛隽吞服。”

话毕,聆音又咳嗽了几声。如今她脸上粉黛未施,面容瘦削下来,就像是一个病态的美人,让人看着心生怜惜。沈绿衣看她犹豫的样子,便知道那木盒子的珍贵之处。

淮姨离开浅沫山的时候,也曾同她说过聆音的病情是怎样险峻,让沈绿衣好生看着聆音用药。那个木盒子中的药,想必是保命之药了吧。

“主上,这样……不值得。”沈绿衣道。

“沈绿衣,你是局外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委实是我负了他。说来说去,他做过的最大错事,便是他生而为岳太后的儿子。他后来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怪他,因为我也难辞其咎。若非我在江湖中三番两次地触及他的逆鳞,想必他也不会对我这般耿耿于怀。如今他因我而生死不明……”聆音道,“我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你对岳承霖。明明他刺向你的那一刀你能够避开,然而你却为了赎罪,亲自挡下了那一剑,换得了朝廷军队喘息的机会,也让岳承霖立了大功。”

岳承霖从流放之地跑到梧州仍是戴罪之身,然而永宁侯如今已不成气候,当年的那件事情也差不多被人遗忘了。萧洛隽知道其中的隐情,再加上对岳承霖的偏袒,有意让他将功折罪,后来便让岳承霖跟随着景王去了漠北平乱。若是能够赢下卓越的战功,他甚至能够考虑让岳承霖靠着军功晋升,重踏京城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这件事情,绿衣,你是最没有立场说我做得不对的,你也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聆音道,“这是我的选择,否则我的余生将难安。更何况,我的沉疴已重,更不能指望这一颗药丸便能够化解我身上的毒素,反而是萧洛隽体内的毒还没有蔓延全身。”

“那么,主上……就算他转危为安后,仍会恨你?”沈绿衣想到了那时候,岳承霖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刺穿她胸膛的情景。若非她的心脏同常人所长的位置不一样,恐怕就会当场毙命吧。她说:“不过是区区三年,他对我由爱转恨,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杀我。我险些死于他剑下的时候,我就释然了。因为就算他把我杀了,他对我的恨意也不会减少,不过我倒是觉得同他已经扯平了。”沈绿衣的表情有几分凉薄的意味。

聆音却摇了摇头,道:“也许那时候我早已不在尘世之中,恨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够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我报仇?”

聆音觉得沈绿衣这次从梧州负伤归来,整个人比起从前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前还是沉默寡言,如今却变得如同死水一般,无甚波澜。

不过沈绿衣领命之后,便去了皇宫。

如今的局势不待人,聆音在浅沫山也不敢多待。身体还没有休养几日,就听到宫中转来萧洛隽转危为安的消息,然后便同沈绿衣策马往沙漠而去。

临走的那一天,聆音去了浅沫山的冰窖。

虞则琬的脸色苍白,神态安然地躺在冰棺之中。她紧闭着双眼,当年这双眼睛是聆音为她阖上的,如今虞则琬紧闭着,仿佛只是在沉睡。

聆音抚摸着冰棺,喃喃道:“母亲,快了。女儿马上便会让你醒来了。”

而后,她出了冰窖,神情恢复漠然。

她又穿上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个精致的雪白面具,面具的眉眼处勾勒出了繁复的花纹。

“……皇帝那时候身中奇毒,太医院那群酒囊饭袋束手无策。太后缠绵病榻,精神时不时地萎靡下去。我入宫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岳留思,她是去探望太后的。我将那药交给了岳留思。后来岳留思自称得了奇药,必定能够救治皇上。太医们拿着药,检验无恙后,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沈绿衣道。

聆音嗤笑道:“太医院的那班人真不知是养着做什么用的,凡事都是束手无策,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治什么病。”

她说完这话,神情略带了几分怅惘。只不过有面具遮着,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也不知道主上那是哪儿得来的药,只消片刻功夫,萧洛隽便醒来了。这件事情挺隐秘,没过多久上头就封锁了消息。我若非是看到岳留思出了太极殿的时候面露喜色,还以为皇帝仍生死不明。”

聆音本来最不愿意的便是让这药是借由岳留思的手送给萧洛隽,不过事已至此,拦也拦不住。她同岳留思也没有什么恩怨,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情岳留思应当是不知道的。罢了罢了,就当作是弥补岳留思吧,毕竟也是她让岳留思从天之骄女,变成现在这副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

“京城这边,皇帝转危为安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淮姨知道。这件事情,你办得到吗?”聆音道。

沈绿衣点头道:“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将她手中的势力都交给我了,暂时还没有把消息传过去。”

“太后时日无多了。”聆音咳了一声,道,“我在宫中曾为太后炼制了一味药物,叫做‘回光返照’。至多再过一个月,太后便再也撑不住了。到时候萧洛隽定然会为岳太后举办国丧,就让那些人误会吧。”

“皇帝那边并没有打算将自己醒来的事情告知朝野。如今朝野上下,除了股肱大臣,都以为皇上遭遇了刺客,中了奇毒,仍然生死不明,凶多吉少。已经有臣子上书,要准备后事了。”

“嗯。”聆音应了一声,神色难辨。

“还有一件事。”沈绿衣欲言又止,等看到聆音略带着一些不耐烦的眼神,才说,“当年宋美人在冷宫中,无意间窥到了一宗皇宫秘辛。后来淮姨让我将宋美人送出宫的时候,宋美人曾同我说过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真实度有几分。”

聆音挑眉,道:“宫中有何等的秘辛,能够让你这样欲言又止。”

“太后并非是先帝的元后,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岳家两姐妹一同入了太子府。姐姐为太子妃,妹妹为太子嫔。说来也巧,二人不仅同时入了先帝的府中,又同时有了身孕。再后来身为太子妃的姐姐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而太子嫔的妹妹最后安然无恙地生下一个男孩,便是如今的皇帝。那时候,离先帝登基在即,为了安抚岳家,就干脆顺势将妹妹立为了皇后。因为岳太后当年算是妾室扶正的,故这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宋美人也是无意间从冷宫的旧人口中得知的。令人奇怪的是,那个旧人早已容貌皆毁,看上去是风烛残年了。”

这样的事情,从这般的角度说出来,倒显得有些特殊意味。

聆音闻言,眼睛里有了异彩,不过一瞬间,又暗淡了下去,道:“都是些没影的事,再说了,皇帝同岳太后亲密无间,岳太后对皇帝亦是袒护……”

若是到头来,连恨都恨错了人,那么这几年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沈绿衣笑了笑:“所以,我也说这件事情不知道真实性如何。若真的有什么猫腻,怕当年的有关人员都被处理掉了。”

距离千沙荒漠比较近的地方有他们一个分部,聆音便暂时驻扎在那里。淮姨已经吩咐了瑰色的各部人马往这边赶。果然如同聆音预料的那般,她还没有抵达千沙荒漠几天,便看到四处都挂起了白色的幔帐,附近的一个城池已经贴出公告,一年之内,举国上下禁婚丧、宴会。

淮姨百忙之中,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是皇帝遭遇了不测。聆音自然也没有提醒她,反而状似无意地问:“淮姨,同萧洛隽有宿怨?”

淮姨沉默了一下,见聆音的表情中并没有太多悲伤,觉得这次在皇宫中的遭遇恐怕是让聆音对萧洛隽已经彻底失去了感情,道:“自然是有宿怨,我若说是他杀了我爱的人,你信吗?”

聆音一时失语。

淮姨道:“从前我遇到了一个负心薄命的男人,我虽然怨他,恨他抛弃了我,恨他左拥右抱,流连花丛。他利用我,对我呼之则来,唤之则去。我曾为他出生入死,险些将我的这条命葬送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也丝毫不曾动容。那时候我还没将他看清,以为他待我还是不同的。后来有一次,我任务失败,九死一生地回去,浑身还染着鲜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却揽着一个美人,毫不留情地对我说,‘没用的东西。’后来我知道了,他要我取来的东西,哪里是为了他的宏图壮志,仅是为了博美人一笑。那次之后,我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他。当然,后来他也因为沉溺于美色,从而对人疏忽防备,最后将本以为是病猫的人养成了雄狮,到之后反受其害。”

淮姨的声音很平静,不过胸膛却剧烈起伏着,而此刻的聆音只不过是一个倾诉对象。聆音听着,并不打断她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拼命地学习易容之术,直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吗?一方面是为了让我自己能更有用一点儿,另一方面是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他喜欢的人。这样,他就能够将更多的目光放在我身上,同我说,‘阿淮,你做得越来越好了。’仔细想想,那时候我是那般卑微,只因为他说,如今他对其他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内心深处的人始终是我。”

“所以淮姨,你便是因为这样一个男人,从而……”从而对她有了那些隐瞒,想要致萧洛隽于死地?但聆音暂时还不想让淮姨知道她的怨愤,知道她背地里做的事,说,“他既然抛弃了你,待你如此恶劣,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念念不忘,为他复仇?”

淮姨道:“可便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死了都不让我安生。那时候我在宫外, 听到萧洛隽一夜之间瓦解了他的势力时,我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段感情,然而却没有。你说,他为什么明明身死,还要让他的部下逃出来寻我,最后把他手中的残余势力丢在我的手上呢。我虽然不信他真的喜欢得非我不可,不过这至少也能证明我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吧。但是不管怎样,他都是我这一生中唯一喜欢过的男人,也是我曾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可最后他丧命在萧洛隽的剑下。”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又要让我入宫?还劝我放下那些仇恨?”聆音咳了一声。

淮姨面色瞬间变得关切,道:“这阵子草药可有按时服用?还是因为药效不如从前?之前我给你的那粒解毒药丸你可有服用?我怎么见你最近咳得比以前更严重了?”

“许是大漠的气候不适宜吧。”聆音轻描淡写地带过,眼睛却一瞬间不移地看着淮姨,道,“为什么?”

淮姨的神色中有些纠结,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也在纠结。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虽同你说及时行乐,然而说别人容易,自己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聆音将目光转向了沙漠深处,她并不想再追问下去,怕追问到这一切只不过是淮姨利用自己接近萧洛隽。即便这只是她猜测中的一个答案,也不愿意这个答案被证实。

此刻烈日当空,远处已有炊烟袅袅升起。聆音道:“这里驻扎的人马变多了。”

“可不是吗?”淮姨赞同道,“漠北离这边更近一点儿,叶睿的兵马不出数日便会到这边来了。”

“嗯,我们这边可要多做一些布置才好。虽然我的目的只是想要拿到复活秘术,但别人不会相信我们没有图谋其他的宝藏。”这段时间,聆音让人在这边挖了几条地道用来藏人,并且布置好了几个陷阱,将当地一些客栈换成了自己人。反正对淮姨来说,易容一事,不过是信手拈来。

聆音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之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此时并没有戴面具,只是兜头用遮住了半张脸,道:“不过,我虽然没有想拿那些宝藏,但也不想让他们拿到。毕竟,萧洛隽一去,没有其他变故的话,未来储君,必然是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不愿意为我的孩子亲自树立几个强敌。”

“所以,阿止你的意思,是要把这盘水,搅得更乱一点儿?”

“自然。”聆音又同淮姨说着萧明昀,道,“淮姨你是没有见到昀儿。他现在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逮到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想抱着一亲芳泽,一点儿也不像我和萧洛隽。他长得极其可爱……”

聆音说着说着,陡然间觉得自己对萧明昀的思念又多了几分。她也明白,自己余生怕是再也见不到萧明昀了。

如此一想,她觉得眼眶一热。

“等到此间事了,我们就拥护‘皇后’回宫。到时候,想见他日日夜夜都可以见到。昀儿虽然没有父亲陪着,却有母亲和她真正的祖母。”淮姨亦想着萧明昀,那个柔软的孩子,她也是带过一阵子的。尤其是聆音的孩子,她也爱屋及乌。

聆音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那边淮姨还在畅想着之后的事情,而聆音已经神游到天外。之后,聆音又朝淮姨要了几颗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沙漠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聆音却总是披着厚厚的白裘。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让聆音越加感到疲惫。

强弩之末。

她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望着长烟落日之景,拿着宽大的被褥捂着自己,试图抵挡严寒的时候想到了这四个字。即便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内力正在慢慢恢复,但和那毒素交织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叶睿达到千沙荒漠的日子,比聆音想象中更快。肃王的人马很快也到了。肃王看到聆音身姿袅娜地站在那里,言语间有调侃之意,道:“天气这般热,瑰色之主何不露出真面目示人?”

聆音看了他一眼,道:“肃王殿下可是忘了刀戟抵住脖子的感觉了?”

肃王干笑了一声,道:“据闻宫中的形势不太好,如今皇帝可是……”

聆音斜睨了他一眼,道:“那匕首是我亲自插入他的心脏之中的,还能有假吗?”

“也是也是。”

藏着龙吟的那个玉佩中,还藏着一张藏宝图。那藏宝图是雕刻在玉佩之上的,聆音早已命匠人将藏宝图誊抄了一份。此刻将誊抄有藏宝图的羊皮卷拿了出来,指了指方位,道:“那地方三日之后会有一场风暴,风暴之后,藏宝的山洞会初见雏形。等到第二日日出之时,便是我们前去寻宝的良机。”

“争夺江山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凤箫龙吟虽然皆是我所寻得,不过我所求的事情甚少,只要里头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秘术。这秘术归我,其余的东西,就交给你们处置了。想要打我瑰色的主意,你们也要掂掂分量。”聆音顿了顿,道,“外头的兵马以及埋伏,可都准备好了?毕竟这件事情虽然秘而不宣,但三方人马一起朝这边来,闹出的动静也是不小的。”

“朝廷那边都自顾不暇了,怎么还有闲情管到我们这边来?”肃王说着,眼睛里划过一丝的阴狠,“若是京城那边的局势有变,这边又没有寻到宝藏……倒叫景王那个家伙掌握了京城的主动权。”

“宝藏这事,尽人事,听天命。莫非你还以为我瑰色能提前将里头的好东西清走?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聆音冷冷道,“萧如琢,白白让你来分这一杯羹,你若是不相信,现在调头去京城还来得及。”

等到肃王走后,叶睿才含笑道:“等到漠北的军队进扎中原,夺了江山,到时候……我将江山拱手让你一半如何?”

“你认为我会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聆音咳了一声,含笑道。

“我漠北的男儿比较欣赏有能力的女人。我当然不会像大诺朝的皇帝,将你拘在宫中。瑰色的势力将会成为你的私兵,而我,会同你共掌山河。”叶睿看着聆音,眼似含情。

只不过男人说的话,和实际上做的事,经常是天差地别。

她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将叶睿拒绝,只是道:“那就拭目以待,殿下能否有逐鹿中原的胜算了。”

他们在此处安营扎寨,等着三日后的那一场风暴。

事情也果然如同聆音所说,风暴过后,晨曦初升之时,沙漠的中央之处,浮现出了一处宫殿。那宫殿看起来破败,地底还有一个地宫。

这宫殿三十年才现出一次,这次恰巧让他们碰到了。

三方人马守在宫殿之外,聆音他们不敢以身犯险,谁知道那埋藏了百年的地宫之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故而,三方各派了十个高手到地宫之下去探路,其中便有淮姨。聆音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若是强行运功的话,反而会让病情加重。淮姨让聆音能避就避,毕竟要是连命都没了,还要宝藏做什么?

最后由淮姨将凤箫和龙吟一起带下去。

而守在地宫之外的诸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这时候其他两个会私下密谋反水。毕竟,堪比国库的巨额财富,可是起兵的关键。

隔了一会儿,地宫下传来数声惊呼,而随着凤箫悠扬的声音,那惊呼声渐渐平息了。再之后,像是有沉重的石门被打开,伴随着的是剧烈的震动声,下头的人应该是进入地宫里了。

可没过多久,这边便听到有人回来汇报,表情慌张,道:“报……报,外面有朝廷的兵马朝这边靠近,似乎是这边走漏风声了。”

“朝廷的兵马?”肃王的眉头一皱。

聆音早就知道朝廷的人也会过来,但她的脸上还是带了几分讶异。

淮姨的功夫是下面三十个人中最厉害的,并且她的轻功过人,手段也最多,若是寻到重生秘术出来应当很快。瑰色在这件事情上,想的一直是速战速决。

肃王和叶睿同朝廷之间必然有一场大战,而聆音能为萧洛隽最后做的,便是让肃王和叶睿两方的核心力量都聚集在沙漠这边,好让他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毕竟,他们掩藏行踪来到千沙荒漠,带来的人手并不多。

聆音望向远处,极目处沙尘渐起,似是朝廷的马蹄踏过所扬起的尘土。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刀戟相接的声音,外围的人已同朝廷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淮姨在地宫里遭遇了什么情况,足足一个半个时辰,下头也没有任何人上来。聆音心里难免焦急起来,莫非,是淮姨恋战?

远处的刀戟声渐渐地低了下去,之后,有万千兵马朝着这边而来。起初还是一个个的小点,最后成了一个军团的铁骑。他们踏过一群尸首,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旌旗在风中迎着朝阳鼓动,让人生出了几分四面楚歌,大势已去的慨叹。而有一人,骑着骏马,似乎所有的光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着黑色战袍,英姿威武,由万人簇拥握缰而行。他逆光而来,眉眼冷漠如故,却多了帝王的威仪,漠然矜持,俯视众生。

他的目光扫视全场,放到聆音身上的时候,依然带着漠然。

聆音知道萧洛隽醒转之后,定会前来阻止他们寻找宝藏。只是聆音万万没有想到,萧洛隽居然又一次亲自上阵,御驾亲征。他还真的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

她虽然让岳留思送了解毒药,但那么霸道的毒药,又怎么可能不对人的身体产生损害呢?

萧洛隽的目光虽在她身上轻轻掠过,便移开了。

这边的人都紧盯着萧洛隽,想要擒贼先擒王。

而后,聆音的目光落在骑在萧洛隽身边的一个穿红色盔甲的人身上。那人眉目娇俏,隐隐还有几分熟悉之意。聆音心下还是有些黯然,岳留思凭借那至关重要的解毒丸,从而让萧洛隽接纳她了吗。

聆音骑着汗血宝马,神情亦是冷淡地看着那边。她想到无数能够趁早脱身的方法,然而淮姨仍然没有从地宫之中上来,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已经看到希望的曙光了,她为之努力了这么久,总不能够在这最后的关头放弃。

她凝眉,旁边瑰色的人已经悄然移动位置,都环绕在她的周围。

双方最精锐的人马整装待发,战役一触即发。

萧洛隽低沉的声音传来,道:“遥闻诸位来此处寻宝,如今可是寻到了什么宝物?”

叶睿和肃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这边有人悄然走去地宫,去看看下面到底什么情况。

结果上来的人,汇报的内容却让人大惊失色,道:“禀两位殿下,主上,下面……下面地宫之中空无一物。”

聆音心下骇然,起初还以为是托词。直到淮姨负伤上来,同她耳语道:“地宫之下,没有任何宝藏的痕迹,反而危机四伏。我在其下寻找了了良久,除了让人惊叹的机关,其余的……”淮姨摇了摇头,道,“如今的形势,还是走为上策。”

聆音闻言,面色有些发白,只不过被遮脸的面具掩藏住。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那充满沧桑古老气息的宫殿,眼里有迟疑,但还是果断地下达撤退的命令。

两军交战,明显势不均力不敌,聆音同的淮姨和沈绿衣对了个眼色,而后暗中打了一个手势。瑰色的人悄然后退,隐没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