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小报贩子一天,待他夜深回家之后又在高处盯至后半夜,终于看见了王涟说的那个黑衣人。

浓黑的夜色下,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小报贩子家的房顶上轻快地滑下去,倒挂屋檐下,吹了声儿哨,一只手从里将窗户推至半开,黑衣人将一个包袱朝窗户里丢了进去,随即翻上屋顶快速离开。

我立时从侧边跟了上去,如同一道影子般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以我的轻功应当不会被他察觉,不想绕过一条巷子拐角处时,却被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小报朝我扔了过来,纸花漫天,我一个没防备,被障了眼,待扯下被风吹在脸上的小报时,那黑衣人已经没了踪影。

借月光看清小报上的内容,正面说的全是董君白的坏话,性情残暴、杀戮功臣之类,没什么新鲜的。

再翻到反面,第一条是:据知情人消息,漠国瀚王倾慕中京城第一美人,欲纳之为妾。

我愣住,眨了眨眼,再看一遍,还是一样的内容没有变。

换回原来的衣裳,街上后半夜还亮着灯,路边有几个夜宵摊子,我随便挑了一个馄饨摊子坐下吃了碗馄饨。

给钱的时候馄饨摊老板双手发抖。

我登时心里不太爽:“好端端你手抖什么?”

老板扑通一声跪地上:“大人,小的是老实人,从未有过不法和非分之举啊,大人!”

我:“你若真是老实本分心里没鬼,又怎会如此心虚害怕?”

老板脸像条老苦瓜一样皱着:“小的瞧您脸上神情,周身气息,像是要,要吃人……不是,小人说错话了,小人该死,恳请大人不要计较……”

我懒得听他啰嗦,把钱丢下,转身走了。

路上经过条小巷,黑灯瞎火,只有一点儿月光照着石板路,迎面过来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擦肩而过时我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墙上。

醉汉挣扎:“谁啊?!”

我低声问:“中京城第一美人是谁?”

醉汉:“你他妈谁啊!发什么疯呢!”

“不说就一刀捅了你。”绣春刀抵着他的后背心,“三、二……”

“说说说!我说!卢青蔼啊!”醉汉立时嚷道,“好汉,少侠!饶命啊!”

我:“胡说!”

“不敢胡说不敢胡说!”醉汉酒像是醒了,“少侠你是外地来的?中京城就没人不知道卢青蔼的啊,她是锦衣卫千户卢青枫的胞妹,身份倒算不上什么名门贵女,也从来深居简出,没什么人见过,但去年元宵灯节,有一个蹴鞠擂台,她上去比试了一场,听人说球技倒是十分上不了台面,容貌却倾国倾城,就冲那张脸,擂台主人把当晚擂台的彩头给了她,还被人骂了好久……”

“滚吧。”我松开手,醉汉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去了瀚王府,在侧门守至天亮时,见一护卫出门来,十分凑巧又是那个边粥。

不等他到大街上,我抓住他,将人提到无人巷子里,把他的卷毛头按在墙上:“你家主人有意纳卢青蔼为妾,是真的还是假的?”

边粥倒是忠心,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我抓住他一条胳膊,稍一用力。

边粥:“啊!是真的是真的!他已经和大魏皇帝说了,皇帝也答应了,别啊我这胳膊还没好全呢!”

我想到瀚王那野人般的模样,想到青霭要被迫跟着一个素不相识容貌丑陋的老男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眼前短暂一黑,边粥趁机挣脱,跑了。

买了早点回到家里。

张闻和他带来的那个宦官高手就坐在待客厅,门敞着,能隔着不大的小院看见青霭的卧房。

“辛苦。”我烧了壶茶,招呼他们吃早饭,毕竟不像茅迁是我手下人,对他们还是要以礼相待的。

“心里有事?”张闻吃着饼,悄悄问我。

我:“吃完赶紧走。”

张闻抬了抬眉毛,眼里写着幸灾乐祸,拍拍我肩膀,带着那人走了。

我打水洗漱,换了常服,坐在前厅里,辰时正刻左右,青霭终于起床梳洗好过来用早饭了。

“哥,你怎么了?被贬了还是被罚俸了?”青霭关心地问道,两口包子吃进去,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偷吃的老鼠一般。

我真想不通她这中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青霭,你……喜不喜欢胡子?”我艰难问道。

青霭:“啊?”

我一番纠结措辞,道:“就是,有人来提亲……”

青霭:“这人有胡子?”

我点头:“对,有胡子,很多,还不爱……洗澡,但是家境富裕位高权重,心肠应该还行……”

青霭拧起眉毛满脸嫌弃:“有胡子还不爱洗澡,那不就和公主要嫁的那个漠国野人一样吗?我不要野人,我喜欢好看的,这种人你还来问我干什么?怎么没把他打出去?”

我点点头:“……哥把他打出去。”

隔了一天,再次进宫,我被拦在了宫门外。

没有董君白的事先吩咐,我进不去。

幸而碰见打外头回宫的董婵,将我捎了进去。马车里隔着一张案几坐着,董婵却不和我说话。

直到马车在宣佑门前停下,我行了一礼要下车去时,她才淡淡说了句:“枫哥,再过几日就要拟和亲诏书了,待瀚王离京之日,就是我与你还有青霭永别之时。”

我停在车门前,脑子里浮现瀚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高大如野人般的身躯,左拥董婵,右抱青霭的画面。

两个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中间那野人却开怀大笑,络腮胡中间露出野兽般的尖牙,两只眼睛散发着可怖的红色光芒。

我甩了甩头,忍住直接冲去瀚王府一刀劈了瀚王的冲动,道:“我会再劝劝皇上。”

“劝他没用的。”董婵哀伤一笑,“劝他还不如去劝那野人,至少野人不会像我哥巧舌如簧蛊惑人心,枫哥,你信不信,我哥能哄得你心甘情愿把青霭给卖了。”

我不解:“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不觉得他蛊惑人心,我觉得他说话很好听,他或许会骗别人,但一定不会骗我。

董婵不再与我争,只道:“街上卖的小报我瞧见了,枫哥,我嫁过去不要紧,青霭不能去,别再让她吃苦了。”

我心里一痛,想起小时候在宫里,我带着董婵和青霭一起捉蛐蛐,那时候董婵不叫我枫哥,而是跟着青霭叫哥,有好吃的都藏起来给我们吃,对我比对董君白还亲近。

“你也不能去。”我道,“你和青霭都不喜欢他,都不能去。”

董婵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我明白这是不信我的意思。

我这次,无论如何得办成这件事,不能让青霭和董婵嫁给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