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巷1号门口,屋内的灯全暗着。

余绯拎着热奶茶,站在顾烟家门前,发现里面没人。

正要给她打电话,顾烟远远地自小弄堂走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她还没有走近,余绯声音不大不小:“给你带了喝的。”

看见余绯的那一刻,顾烟突然停下了脚步。

余绯一愣,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大步过去,在距离她半步的地方停下:“怎么了?”

顾烟咬了下嘴唇,温吞道:“余绯啊,我又打架了。”

余绯将东西放在地上,先把自己脖子上顾烟给他织的那条蓝色围巾摘了下来,一圈圈围在顾烟脖颈,边问:“怎么回事?”

顾烟把脸埋进羊毛围巾里,金色的头发全都铺开,加上眼睛又大,像极了一个委屈巴巴的洋娃娃:“和一个男人打的。”

说着,她撩起衣袖,伸到他面前:“看,这里被他掐的,都青了一大片。我皮娇嫩,你知道,明天估计都得变成紫的了。”

“这里也是,”她抬起腿,掀起裤子,露出皮肤,“我被他踢的跌在地上,蹭破了好大的一块皮啊……都有血了。”

“还有头发上全都是墙灰,好脏的……”顾烟一边说,一边拨头发。

她还没说完,余绯便伸手将她紧紧搂进自己的怀抱里。

“余绯,我好疼啊。”顾烟忽而啜泣:“刚刚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现在看到你了,真觉得疼。”

余绯红了眼睛。

很奇怪的是,其实也没有疼到那个要哭出来的地步。

顾烟从小到大打过很多次的架,比这次受伤严重的场合,不要太多。

可就是在看见余绯的那一刻,她就是想哭,就是想喊疼,就是想撒娇,就是想……要个义无反顾的抱抱。

顾烟如愿以偿得到了抱抱,心情便好了许多:“但余绯你别看我今天这样,主要是事出紧急,也没喊帮手……你知道的,一加一大于二嘛。对了,我们要一直在外面站着吗?今天京城的气温好像是零下三度来着,我快冷死了。”

“很饿吧。”余绯抱着她:“晚上吃过东西吗?”

“没呢。”顾烟眼睛弯起来:“你怎么这都能猜到。那我们回家,你给我做吃的吧。”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风与寒冷都被隔绝在外。

顾烟摘掉围巾和外套,整个人摔进大沙发里,舒适地喟叹。

“家里东西应该不多,你去厨房看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顾烟打了个哈欠,翻身看向正将二人外套挂好的余绯:“我忌口不多,不爱吃葱姜蒜,其他你看着办。”

“好。”余绯应声答应。

听那稳如老狗的语气,顾烟对余绯的厨艺很放心。

五分钟后,锅碗瓢盆声。

十分钟后,点火烧水声。

顾烟盘腿在沙发上,看余绯忙前忙后,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选择直说:“我说,余绯同学,你会做吃的吗?”

余绯也同样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同样选择直说:“……不会。”

“啊,原来不会做呢。”顾烟点点头,满眼看好戏的表情,拍拍自己的位置:“过来,等着。”

余绯自知没法逞强,自小到大,他在家就没碰过厨余类的事务,自然也没法让这项本事一蹴而就。

不过,余绯很自觉地将“学会做饭”这件事放到了待办首位,打算在开学前,至少一定要学会几个拿手菜才行。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顾烟端着两碗番茄火腿肠挂面出来了。

“家里也没多少存货,就简单吃点噜。”顾烟将其中一碗量多的递过去:“这可是我烟爷的招牌面,狮子大猫和老鹰他们最爱吃的。”

余绯站起来:“谢谢。”

“嚯。”顾烟看了他一眼,笑:“还挺正经。”

面汤热气腾腾,番茄软糯多汁,整碗糖都浸透着番茄的酸甜香气。火腿肠是每一面都煎过的,泡在汤里是软的,吃到口中时,表皮却是脆的,四溢的肉香在口中爆开来。再配上一口筋道的面条,简直是冬日绝配。

顾烟一边吃,一边顺带把刚刚经历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通,也算是还给余绯一个交代,这种事没必要瞒着他。

余绯听完,点了点头:“做得好。”

顾烟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要说,没必要帮她呢。”

余绯摇头:“我要是你,我也会选择帮忙的。校内的恩怨不必带到校外,再说了,她人幼稚,你也不会多跟她计较什么。如果这样,你就不是顾烟了。”

“啧啧啧,”顾烟眼睛笑弯,“想不到,你还挺了解我的嘛。”

“彼此彼此,”余绯也不否认,“也就一般了解,不算太深。”

“我想起来了!”面吃到一半,顾烟忽而放下碗,“蹬蹬蹬”跑进厨房,一顿操作,又“蹬蹬蹬”跑回来,踢掉鞋子跳回沙发上,手上端着一个碟:“我刚分明煎了两个鸡蛋的,放锅里居然忘了,呐,一人一个。”

她把金黄的煎蛋拨进余绯碗里,还有一个放自己碗里,美滋滋地端起热气腾腾的挂面,吹了一口,很幸福的样子。

“要是有脆皮五花肉就更完美了。”顾烟吃得满嘴都是,腮帮子鼓鼓的看向余绯,发现他居然没怎么动,怨气便一下子全冲上来了:“你怎么不吃啊?我做的挂面可是好吃到世界顶级米其林大厨看了都心生羞愧的,你居然不吃!”

余绯乐了:“不是,我当然吃,就是你刚刚真的很可爱,我就一直在看。”

顾烟静静地看了他三秒,开口下令:“还不快恰!”

“这就恰。”余绯立马低头吃面。

这回换顾烟乐了:“你是猪吗。吃这么快。”

“那你就把我做成心心念念的脆皮五花肉一口吃了吧。”余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继续嗦面。

顾烟停了筷子。

也不知道余绯这句话是哪儿触到她点上了,顾烟莫名其妙就鼻子有点酸酸的,而且是直冲天灵盖的那种酸和涩,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不过顾烟的数年演技不是盖的,即便眼睛酸涩,也立即抽了张纸,用擦鼻涕的动作给掩盖了过去,很快又神色如常。

二人饭饱后,余绯主动洗碗。

虽然说没洗过,但这种事儿大概还是可以现学现卖的。

顾烟也累了,先上了楼,也没忘记叮嘱余绯:“我先洗个澡,你……先别走,等我睡了再走。”

余绯在水声中应道:“好。”

顾烟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吹好头发出来,看见先前余绯买的奶茶就放在楼梯口。

冷是肯定冷了,但她奶茶瘾大,还是喝了一口,非常惊讶,朝楼下喊道:“余绯,这奶茶怎么还是热的?”

“洗好了?”余绯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他刚把厨房打扫完一遍:“之前那杯凉了不好喝,所以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我又出去了一趟。还好,店还开着。”

“你人呢?”顾烟疑惑,怎么只见声不见影呢。

“在呢,”余绯走到楼梯口,与顾烟两两相望,“我上来?”

顾烟莫名其妙:“对啊。来我房间。”

余绯有些犹豫。

“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来,先前你都是直接翻窗进来的。”顾烟穿着长睡袍,长发全都拢到侧面,手上拿着杯奶茶。

因为有地毯,她在楼上不爱穿鞋,此时光着脚,脚背白得在暗色地毯上尤为明显。

余绯想告诉她,从外面翻窗进来,和从门口进来,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快来呀!”顾烟蹦蹦跳跳:“有道题要给你看。我可好学了,从昨天开始就在想的,大概有想法了,但我不敢直接写上去,要先问问你。”

听到这个理由,余绯内心的纠结便少了大半。

反正,只是去看个题罢了。

余绯深呼吸,站在门口,示意:“我进来了?”

“别慢吞吞的,快点儿,等你呢。”顾烟已然坐在了书桌前,摊开一本数学测验卷,指着倒数第二大题的第二小问,开始说自己的理解。

余绯一边看题干,一边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听顾烟的解题思路。

几分钟后,顾烟忽而抬头:“是不是这样?”

余绯一手撑在木桌,另一手搭在椅背后。她这样一抬头,余绯的侧脸便清晰地摆在她眼前了。

她身上刚洗完澡的体香和发香,也顺着无形的线,往余绯的身体里钻。

淡淡的,是一股清新的香味,如花似雾,不是寻常那种充满朋克气息的麝香。

由于室内温度较高,连带着一整个室内都馨香十足。

好香……

是令人想要埋头细嗅,鼻尖向下探的那种,迷人的香。

“……嗯。”余绯喘气,退后了些:“是这样,思路很对。”

顾烟却不说话了。

因为她刚刚,也分了神。

其实,她一直在看余绯的嘴唇。

那里看起来,很软。

也很好亲,的样子。

轻轻发颤的眼睑,抿成一线的嘴唇,优越的五官和下颌线,还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口。

看的顾烟有点脸红心燥的,身体也有点热。

说起来,为什么先前自南桥街那次之后,余绯就变得这么安分呢?

又是为什么,他会……

咔!

顶上的灯忽然灭了。

这突如其来的断电,也让二人清醒了几分,共同回过了神。

“大概是太冷了,电路接触不良。”顾烟的声音在黑暗中,宛如羽毛一样,在余绯的耳畔轻轻地晃:“常有的事,夏天也一样会断电。放心,它很快就会自己好了。”

此刻夜色幽幽,月光从窗棂之外透进小房间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两个人的缘故,在黑暗里,顾烟感觉这房间似乎比平时更狭窄了。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余绯的呼吸声。

二人许久未曾说话,顾烟感觉照这么下去迟早要崩,赶紧捧着奶茶,坐得稍微离余绯远了点。

床单上也是暗蒙蒙一片,但过了一会,二人都适应了光线,彼此的身形便很明显了。

“对了余绯,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来着。”顾烟选择成为了破冰者。

“嗯,”余绯应得很轻,“你说。”

顾烟捂着热奶茶,开始回忆:“开学的时候,我在北风巷救了你。其实那天,你也不需要我救吧?”

余绯笑了笑:“是。”

“哼。”顾烟就知道是这样:“那算我多此一举。不过,这本是一件不值得过渡深究的小事,你为什么第二天晚上,又要去Pink Zoo找我呢?”

余绯说:“我不知道。”

“嗯。”顾烟没仔细听,只点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啊?”

“是真的不知道。”余绯笑了:“尽管过去了这么久,我也会经常想起那天,并讶异于我行为的反常。”

“那,你开摩托车救我那次也不是偶然,是因为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嗯。”余绯颔首,眸子深深如海:“大概是预感,总觉得你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不明白,以自己的性格,当初为什么要对你那么上心。”

余绯顿了顿:“大概,只有宿命知道。”

就在那一刻,别样的情感自肺腑之中喷薄而出,滔滔不绝。顾烟吐了口气,在内心已然做好了决定。

“余绯,”她站起来,向他靠近一步,“摩托车太危险了,以后不要骑。”

“把鞋穿上。”余绯看着她苍白的脚背,皱眉:“知道了。高考之前,我都不骑了,好不好?”

“你还要天天给我买奶茶。喝不喝是我的事,但你必须得买,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顾烟又往前走了一步。

“好,我保证。”余绯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你怎么了?我去给你拿鞋……”

突然,他愣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下沉的语气:“烟儿。”

顾烟的左边足尖还点着地,右膝盖已经跪在了床单上,手抓着他的指尖。

“别拿鞋了,我上床了,准备睡觉了。”顾烟捏紧余绯发手晃了晃,一个翻身,躺进床里,发出舒服的嘤嘤声:“不过你还是帮我去拿一下拖鞋吧,省的明天早上我又找不着。”

“好。”余绯终于能迈开腿了。

“嗯,那你以后就是我男朋友了。”顾烟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天,我刚还骂陆妍茹呢,现在发现自己好像也是个恋爱脑。”

余绯又才走出去一步,闻声又退了回来,转过身看她。

少女一头长发,在影影绰绰的路灯映照下几乎全金,瀑布般散在柔软的白色被子里。顾烟说话总是很坦**,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就跟使唤余绯帮她拿拖鞋一样正常。

她好像永远不知道害羞和胆怯,正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对他来说无疑是煎熬。

“烟儿。”余绯认真地喊她。

“如果明天你还这么想,”余绯手心潮湿,深呼吸,“我们就在一起吧。”

顾烟啧了一声,一骨碌翻身又跳下床,站在他面前。

可能是地板太凉了,她再往前走了一步,踩在了余绯的脚背上。

只是垫高了一些,她离余绯的距离变近了,可他好像又显得更高了,她抬头只能看到他优越的下颚线。

她想直接吻上去来着,但这是第一天,要不还是稍微矜持一下好了。

“我没有那么多规矩,答应你也不是一时兴起。”顾烟抬手,沿着余绯脸孔的轮廓,从耳边向下滑。

她笑了:“余绯,明天这个词太苍白,喜欢就要趁现在。”

余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窗外月色如水,室内热气氤氲。

而他喜欢的女孩,正看着他的眼睛。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