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像余静鸿一样珍爱熙和路十二号。大铁门被粗暴地踹开又关上,哐啷直响,她的父母来了。
母亲张冬梅从一进门起就开始抱怨,即使明明打扫得很干净,她也坚持说这地方又旧又脏。
“你还知道回来?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你死在哪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次回来干嘛?又要把房子租出去?上次租给咖啡馆就赔了吧,还能租给谁啊?我跟你说话从来不听,叫你早点把房子卖了,这个冤大头你想当到什么时候啊?”
余静鸿感到头上淋了一阵箭雨,毫无招架之力。她不想辩驳,如果母亲知道她卖房的原因,更免不了一场纷争。她看了一眼父亲余光辉,余光辉却不看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想回去,他待着不舒服。她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她不该指望余光辉替她说句话。
归根结底,张冬梅的话音总要落在余静鸿傻,要是早几年买在新区,早就翻倍了,哪像这里几年都不升值。余静鸿想,母亲虽然不喜欢老房子,但抱着比老房子还老的观念。只见张冬梅踢了踢门框说:“老老实实买个像样的房子,自己嫁不出去,再没个正经房子,以后谁要你?房子就和女人一样,越老越不值钱。”
“你出去!”
余静鸿扬了下手,看上去像要推开张冬梅,其实只是气急了。张冬梅早就不屑地走出了铁门。余静鸿说不出什么更令她生气,是母亲踢了一脚她珍爱的房子,还是母亲的冷嘲热讽,抑或母亲面对她的愤怒连个回应都没有,只会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余静鸿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余光辉走了过来,按下她的手,叫她体谅张冬梅。他悄悄说张冬梅已经托人帮她物色相亲对象了,让她有个准备。
“爸,那你呢?”余静鸿问。
“我什么?相亲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你说,你千万别瞎闹了。这回的对象保你满意,知根知底……”
“我是说房子,你对这房子又是什么想法?”
“哦,这个啊,这个我和你妈看法一样啊。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你们不是为我好,你们是为了你们自己。我一直以为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无私的,但你们的不是,你们是有条件的。小时候要我成绩好,长大了要工作好,现在要有个好家庭。只有让你们的面子好看,我才是个好女儿。”余静鸿理智地、镇定地说了很多。虽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言语的坚定始终没让它流下来。
她又说:“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听你们的话,可结果呢?爸,有些事我们永远不可能逃避的!”
“唉,怎么又说这个了?”余光辉转了个身就往楼梯口走,忽然发现方向不对,又慌慌张张地往大门走去。张冬梅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外。
“爸!”余静鸿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喊得凄凉又绝望。余光辉更慌张了,几乎爬进了车子。余静鸿扒住车门,余光辉惶恐地望着她。她提起一大袋子礼物,有给张冬梅的同仁堂西洋参,还有余光辉爱吃的稻香村点心。这才是她让父母来熙和路十二号的原因,可他们都忘了。
余静鸿把礼物往车门里一塞,她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余光辉,他们既然那么不喜欢这个房子,为什么又要帮她打扫?
“谁说是我们打扫的?”余光辉说。
余静鸿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离去。她关上了大门,蹲在门口,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余静鸿哭累了,发现客厅角落里放着一把黑伞和公文包。公文包里装着房地产规划图。还有一张存折,显示着李昌明的名字和余额五百多万。存折里掉出了一张车票,是上海来成江的火车。
余静鸿把票放回存折里,片刻之后又拿了出来。火车票上的日期显示,李察德四天前就到成江了,并不像他说的是今天刚到。
余静鸿打电话让小刘把包给李察德送去,小刘爽快地答应了。余静鸿又问:“这个李昌明,是昌荣集团的李昌明吗?”
“姐,客户的信息我不方便透露太多啊。”
余静鸿心想,那她猜对了。她没说她刚花了点时间,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李昌明”和“房地产”的组合,发现李昌明竟然是房地产巨头昌荣集团的董事长。此人行事低调,找不到他的公开照片和履历。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余静鸿也不会把李察德那张略显年轻的面孔和一个商界大佬的形象联系起来。
余静鸿心里涌动着狂喜,随即又渐渐平静下来。她问小刘:“对了,房子是你打扫的吗?”
“啊?哦,是啊,不是带李先生来看过房子嘛。”
“他没有再问别的?”
“没了,还能问什么?余姐你想说什么啊?”
挂了小刘的电话,余静鸿还是有点不放心,咬咬牙买了一千块的苏果超市券,去拜访隔壁那个好管闲事的邻居胡大妈。胡大妈在这里住了三十年,连熙和路上一只蚂蚁搬家她都知道。
余静鸿请求胡大妈,如果有人问起这个房子的过去,请她别多说。胡大妈爽快地收下超市券,让她放心,不会说出去以前的租户都经营不善败光了。
余静鸿有些局促地说不止这个。胡大妈长长地哦了一声,小声说:“是死过人那事啊?”
余静鸿默然地点了点头。她关上大门,背抵在门上,平视着她的房子。其实它墙壁斑驳,衰败破落,就像一个邋遢的老妇人守着一堆拾荒破烂不肯离去。人有秘密,房子也有。她陪着它,就像一起坐在深洞里,坐了几十年。
余静鸿的身后突然砰砰直响。胡大妈敲开了门,坚决不肯收下超市券,说她可能对中介说过房子死过人之类的话,她记不清了。胡大妈又唠叨说张冬梅拜托她给余静鸿介绍男朋友。她牵红线的成功率还挺高,刚弄成一对,小两口快结婚了,这几天就要上门来感谢她。她手里还有个公务员,正适合余静鸿。
可余静鸿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在胡大妈喋喋不休时,她收到了小刘的短信,李察德不打算买她的房子了。
小刘说李察德就住在成江饭店,让余静鸿赶紧把包送过去,再劝劝他。她看向远方,成江饭店就在熙和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