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静鸿和李察德问酒店要了一把大伞,两人并肩走在伞下,沿着熙和路一路走了回去。两边是行道树,灯光是灯光,道路是道路。梧桐树仿佛虔诚的圣徒,伸出胳膊一样的主干,奋力地上够、呼唤、祈祷,形成了教堂才会有的高大穹顶。这座教堂有结实的立柱,有千百扇透亮的窗户,甚至还有精心的装饰——树干上附着大片青苔,湿润、斑驳,像血液一样流淌下来,就是滴答到头顶上也不会令人惊讶。

只是现在滴到他们身上的是夏天的雨水。余静鸿感到伞在慢慢向她倾斜,她看了一眼李察德,只能看到他紧闭的双唇和带有凹陷的下巴。不可否认的是,她心跳漏了一拍。

到了家,当务之急是给半边湿透的李察德换件干衣裳。余静鸿拿来几件旧衣服,说是她父亲的。

浴室足够大,足以容纳他们两人。李察德坐在椅子上,余静鸿弯着腰,用毛巾为他擦拭头发。他忽然问她为什么对这房子那么上心。

“这是我家呀。”余静鸿说,心里有些奇怪。她还注意到李察德的衣衫下遮盖着过多的伤疤。这些伤疤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养尊处优的身躯上。她虽然心里怔了怔,但没有多问。

不多问是美德。余静鸿生长的环境让她从小就培养了各种符合人情世俗的“美德”。她脸上有雨未干,粘在她饱满红润的脸蛋上,欲滴未滴。她抬头看向李察德,不自觉地臣服于他雄性的气势,不知自己的表情单纯又可爱。

就在她要为李察德擦脸时,李察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有些生硬地说:“那你爸妈呢?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

“他们住在新区。”余静鸿一下直起身,说,“快去洗澡吧!”

余静鸿煮了一碗姜汤,放在了浴室外面。她听到水声响起才放下心来。天色已暗,大雨滂沱,交通停运。这里有一个无家可归的买家,而她正好有所宽大的房子,他们可以好好谈谈买卖了。

夜晚在一所大房子里游**是种很奇特的感受。他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光亮次第照亮整栋房子。老房子灯火通明,就像水晶球中的城堡,熠熠生辉。

余静鸿不遗余力地说起房子的好。这里曾是意大利领事馆,是熙和路的标志性建筑物,自住舒适,经营则不愁人流量。但李察德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走开了。余静鸿只好跟着他上了二楼。

李察德在蒙着花卉壁纸的墙上摸索着,用力一推,暗门被打开了。余静鸿惊讶地望着暗藏的楼梯和阁楼,就像第一次知道有机关。

“这叫‘明二暗三’,看来建筑师借鉴了中国古代的智慧。”李察德边上楼梯边说,“这么重要的卖点,余小姐藏着掖着,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呢?”

余静鸿追上去拦住李察德,一会说她忘了,一会又说阁楼太脏了,等她收拾好了再看。李察德没再坚持。余静鸿转身下楼,暗暗松了口气。阁楼里有很多旧物,她本打算交房前收拾好再说的。这时李察德在她身后说:“余小姐,我希望我们都能坦诚一点。”

余静鸿仿佛下楼梯时一脚踏空,心脏急速坠落。她慢慢转过身去,李察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灯一下灭了,他与黑暗融为一体,如一片黑影悬浮在空中。

余静鸿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这栋房子的灵魂。无边的黑暗浸润着她,包裹着她,渗透进她的肌肤。她被慌张和恐惧抑制得发不出声,过了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的思路,说:“你说得没错,我也希望你能坦诚一点。”

黑暗一下撤退了,余静鸿能看清李察德的轮廓了。她定了定神,说:“四天前你就来成江了,不是今天才到的。”

李察德走进了光亮里。他们挤在狭窄的楼梯口,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李察德说:“对,我在周边转了转。但是余小姐,我没必要向你表明我急迫的心情吧?”

“问题是,你也不是真想买这房子。”

“看来我的包落在你家时,口开得有点大了。你看过图纸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包是谁的。”

公文包里的图纸虽然用了各种代号,但余静鸿还是从街道的布局猜出是熙和路的精品酒店规划项目,而熙和路十二号就是酒店的重中之重。余静鸿也坦言她知道了李察德就是昌荣集团董事长,猜测他买房子的真正目的是因为昌荣集团想进军精品酒店业务。

余静鸿说:“时间就是金钱。你是商人,时间对你更重要吧?”

李察德莞尔一笑道:“我们要不要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