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今日的脸色不大好,陈丁妹握着他的手关节,平缓地转几圈后放下。
“着急呢?”她缓缓地为刘松按摩手臂上的肌肉,语气平和,“医生说了,这都得慢慢恢复,急不来的,心情一定要放松,不要急躁。”
刘松的语言能力也恢复了一些,但说得不利索,有时能蹦出一两个字,大部分时间“咿咿呀呀”的,嘴里像裹了团乱麻。
右手和右脚能稍微动一下,可身体的其他部位依然毫无知觉,趟得久了,他脾气越来越暴躁,如果陈丁妹在,他还能稍微控制一下,但如果只有刘万墨或朱启云在,动不动他就会大发雷霆。
“我真怕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公公就跟拔了信子的手榴弹似的,炸肯定是要炸的,就不知道他一天要炸几次。”中午朱启云来送饭,看刘松在睡觉,便小声地跟陈丁妹抱怨起来,“嗨,我知道他为啥爱生气,不能动弹是一方面,但他真正气的是千彩隔那么久没来看他,就说你只是我公公的朋友都能做成这样,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按摩劝慰,可刘千彩呢,她可是亲女儿呀,你算算,这个月她来过几回啊?”
“不能这样说呀,千彩她要上班呢。”陈丁妹说时看了一眼刘松。
“嗨,说得跟谁不上班似的,我不上班?我老公他不上班啊?我们每天还得轮流来守夜呢。你不知道,晚上的时候,每当门口有人经过,公公就伸直了脖子往外看,他是盼着千彩来呢。”
“这样啊。”陈丁妹思索了起来。
“妈,你想什么呢?”
见陈丁妹拿着遥控器坐客厅发呆,陈家耀在她身旁坐下,“你今天去看过老刘了?他怎么样了?好点没?”
“家耀,我问你啊,千彩在你那是不是很忙呀?她挺多天没去看阿松了,那天晚上去医院接苗苗,千彩也没说要进去看看他,这父女俩真是让人操心啊,自从阿松醒来,表面上看他们像是和好了,两个人也互相原谅了,可现在阿松整天盼着千彩来,千彩却好像又开始逃避他。”
“妈,他们父女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帮不了多少的。”陈家耀拍了一下陈丁妹的手臂。
“家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千彩她难道还在气阿松当年送她到王圣辉那?”陈丁妹摇了摇头,“不至于啊,都这么多年了。”
“老刘倒是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
“你知道?”陈丁妹问。
“当年他决定送千彩去百鲜楼学艺,有两个原因,千彩不喜欢念书,但她有味觉上的天赋,老刘觉得如果她能跟着一位名厨学习,肯定会有更好的进益,还有就是他信任王圣辉,你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觉得王圣辉一定会好好教千彩。”
“可惜他不知道,王圣辉那时候已经记恨他了,当年我们离家出走,老刘帮我们找房子,为我联系学校,给你找工作。”
“王圣辉早就恨上老刘了,他把我们离家出走的事怪在老刘头上,他还怀疑你和老刘的关系。”
“我和阿松?什么关系?”陈丁妹满脸疑惑。
“这些也都是后来千彩从厨房逃跑,老刘去找王圣辉理论后才知道的,就因为这些,千彩到百鲜楼后,王圣辉千方百计地打压她,他让手底的弟子每天安排千彩去做一些繁琐脏累的活,什么人都能支使她,王圣辉本来对人就极尽苛刻,对千彩更是动辄辱骂,她当时才十几岁,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就那么生生受了半年。”
“是我们?竟然是我们害了她……”陈丁妹的嘴唇颤了颤。
“妈,怎么会是我们害了她?王圣辉才是罪魁祸首啊。”
“所以千彩就因为这事,一直恨阿松吗?”
“不全是,后来她从厨房逃跑了,整日躲在网吧,老刘知道事情真相后立刻跟王圣辉绝交了,他自责,内疚,所以也就任由千彩每天在网吧躲着,一年以后千彩就认识了那个叫李观的,两人恋爱,再没过多久千彩怀孕了,他们跑到老刘跟前,说要结婚。”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阿松他,是不是没同意啊?”
“何止没同意,他还非常生气,他觉得千彩这么年轻,不能因为受了一点打击就想着马上结婚生子躲起来。”
“哎,她结婚的是比较早。”陈丁妹叹息。
“接着就发生了让他们父女反目的事,老刘自认为是为了千彩好,把她骗到医院,说是给宝宝做检查,其实是约好了医生做人流手术。”
“什么?”陈丁妹张大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他怎么可以……”
“是啊,他是糊涂了,而且医生也不会什么都没问就给千彩做手术啊,她进手术室没一会,就又吵又叫地跑了出来,父女俩在医院走廊直接吵起来,老刘当时气昏了头,打了千彩一巴掌,还说,如果她决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别回家了。”
“这个糊涂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陈丁妹的手焦灼地捏在一块。
“事情就是这样了,后来他们谁也不肯先开口求和,当时千彩没办婚礼,领了证后跟那个男的租房子住在一起。”
“哎,他太傻了,自己的女儿,怄什么气呀。”
“是啊,我差不多就是那时候跟他认识的。”陈家耀垂下眼睛,“当年我被酒店的其他厨师排挤,他们诬陷我偷东西,我被赶了出来,没地方可去,你就让我来找他。”
“你呀,当时太年轻了,一心只知道做菜,也不懂怎么跟人相处,幸好那时你遇到了阿松。”
陈丁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诶,人生就是这样了,有时跟这个人遇到得迟一点,跟那个人却是刚刚好。”
“什么意思?”陈家耀问。
“没什么,没关系的,反正人生那么长,谁知道半路会不会再相遇呢。”陈丁妹微笑着。
“搞不懂你,算了,我去洗澡啦。”
李观掉了很多头发,人也瘦不少,饭盒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周芳坐在床对面盯着他。
“你很难受啊?我准备的饭盒是不是不合你胃口?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你跟我说,明天我做了带来。”
李观笑了一下,“你这么问好像我就快死了。”
周芳愣住。
“别紧张,开个玩笑。”李观艰难地靠在枕头上,“你这几天不用给我送饭了,我吃不下。”
“那个,我有个话啊,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周芳面露难色。
“你说吧。”
“我要说了呢,你可能觉得我这个人特没义气,还很自私,可我要不说呢,我又觉得如鲠在喉,而且这后果肯定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
“那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你看,我知道你生病了,就没办法假装不知道,所以一开始你让我什么都别说,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我不行嘛。”
“你这个病,也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医生说了,就算你身体好一点之后能手术了,那手术也是比较棘手的,而且做手术,肯定要亲人签字吧,谁来给你签字?万一,我说万一啊,你在手术台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
隔壁床的大叔听得入神,很有共鸣似地点了点头,“就是,做人要有责任心。”
周芳瞪他一眼,“你别插嘴。”
她继续跟李观道,“我是出于愧疚和弥补的心情每天来给你送饭,医生病人们都见过我,万一你真出什么事,我跟千彩怎么解释?我解释得清吗?哦,知道你生病了却不告诉她们,还天天跑来给你送饭,我再怎么解释也不合情理啊,那情况就说不清楚了。”
周芳侧头看了看李观,确定他有在听,“我觉得吧,这事真不能瞒着家里人了,如果你真出了事,她们发现自己在你重病的时候依然一无所知地照常生活,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到时她们该用哪种心情来面对这件事呢?”
李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让我想一想吧。”
“行,你慢慢想吧。”周芳收拾了桌上的饭盒,起身离开。
“周芳,谢谢你。”李观道。
朱启云去给刘松打热水,在走廊看到周芳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
“欸?她怎么在这啊?”
等周芳走远后,朱启云走进办公室,屋里只有刘医生值班,朱启云走过去问,“医生,我妹子生什么病了?”
“你妹子?谁是你妹子?”刘医生满脸问号。
“就刚刚出去那个啊,叫周芳的。”
“哦,她没病,她是来问别人的病。”
“谁啊?”
刘医生抬起眼打量着朱启云,“你想知道啊?”
“嗯呐,谁啊?”
“那你回去问问你妹子吧。”刘医生笑着,低头继续写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