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年新打算(4)

那个女人现在没人照顾已经很可怜了,也不能为难人家挺着大肚子来看她的丈夫。柳妍冷冷地腹诽,却也乐于见到那个女人这样做。她想看父亲醒来后得知事实的表情,听他抱歉忏悔。

六天,柳妍瘦了一圈,衣服都不合身了,嘴里布满燎泡,拔过牙的牙床又肿胀了起来。第七天,医院取消了病危通知书。下午,父亲醒了过来,眼珠子转来转去,在病房里搜寻。柳妍很痛快地告诉他:“她没来,没来过。我妈把你送医院抢救的,我守了你一个礼拜。”父亲露出疲倦的神情,这神情让他看起来行将就木。这一个礼拜也消耗了他的一半生命力似地,本来宽宽肥肥的身形几乎缩窄了一半。

父亲和母亲在劫后第一次的相见,母亲很激动,眼圈一红,掉下泪来。父亲却淡淡的。

医生说急性脑膜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所以柳妍带着疑虑观察他的每个细微反应,但是她有好一阵不见父亲了,所以没有了比照的标本。只觉得父亲消化她说的话需要很长时间,迷惘地看着她好几秒,眼珠子才动一动。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父亲只是心灰意懒,不愿意接受信息。

父亲又住了两个礼拜医院,期间他能坐起来说话了,向柳妍要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他的另一个家。电话里,年轻女人听说他挺过来,向他表示了祝贺,但并未问他什么时候出院。她是护士,该懂的都懂,她也在担心父亲会变成一个老迷糊。

这一天,是小年夜了。柳妍把住院费结清。母亲借了部轮椅,把父亲推出医院,她脸颊红润,春风满面。在出租车上,父亲忽然开口对柳妍说:“听你妈说,你在S城谈了个朋友?让他来家里吃个年夜饭吧。热闹一下。”

柳妍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没有回避,向她打眼色,好像在说:是时候宣布了。家里气氛这样惨淡,需要一点希望给生活注入**。

她回忆了一下,有一阵刚与卞联开始谈恋爱的时候,自己也以为就是此人了,在电话里忍不住漏了一点风。女儿的性格母亲又是很清楚的,行事很稳,她说一,其实是有了八九分了。可后来又来了一串糟心事,她都没办法向父母吐槽。还好,她向母亲透露有有那么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说得太清楚,问母亲能不能接受入赘。因为家中还有老娘、弟妹、债务,那个时候,卞

联就暗示了他倒插门的可能性。所以父亲也没有客气,大过年的就把人家召来面试。

“我问问看吧。”柳妍就说了那么一句。

晚上,柳妍等父母休息后,下楼站在路灯下给高照打电话:“你能不能来一次?我爸爸刚出院,他希望我带一个男朋友回家吃饭。”

高照过了很久才说:“不行。”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会照顾我吗?”柳妍的心缩了一下。

“我是答应过照顾你,你有事我会照顾你,你家里有事我也可以帮忙。但是这种形式还是算了,我没有计划。”高照说得很干脆。他没有结婚的计划。

“只是……做个样子,假的,哄哄他们,开开心心过个年也不行吗?”柳妍顾不上自己的失望了,退一步再求。

“这种事情,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上门吃一次饭,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接着就会问到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踩进去就身不由己。事情穿帮越晚,他们也越受打击,你忘记上一回小孙的教训了么?还是不要给父母堆积期待的泡沫,也不要给自己不必要的负担。”高照说的都是实话。站在他的角度说话不腰疼。他不知道她的处境,不管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必知道,就如她不关心卞联的家事一样。

“我如果不结婚,也许我的人生就无法顺利继续下去了。父母、户口、房子、升职的机会……”柳妍混乱地说。她照顾父亲,安慰母亲,可是她的压力无法向他们开口。

“如果你非结婚不可,我只好祝福你。就算你结婚了,遇到什么事情,我一样会照顾你。承诺过的不会反悔。”高照说得很神圣。

“那么……先这样吧。”这场交涉没用几秒钟,她的情绪坐上过山车经历了好几次跌宕起伏,需要喘息。她深吸一口气,从手机通讯录中找到卞联的电话号码。这几天来,她无暇顾忌他,把他加入了来电和短信黑名单,现在从黑名单中拉回来,打了过去。

“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卞联高兴地说。

“我爸生了场大病,不过现在没事了。你来一趟,吃个年夜饭吧。”柳妍用轻描淡写的口气,不希望他太高兴,也不希望他太郑重。

“好的。我带什么来好?伯父抽烟吗?喝什么酒?反正中华和茅台不会错……”卞联的情绪被点

燃了,开始滔滔不绝地与她商量上门细节。对他来说,这段日子也接受了坠入谷底又直上云霄的考验,他顶住了捱过去了,好日子终于来了。

除夕夜,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角落,是一样的爆竹声声辞旧岁。每个人都不眠不休。

桑仲夏给远在新西兰的父母打过电话,煮了碗水饺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春晚,可乐像个热乎乎的大热水袋捂在她身边。忽然可乐跳下沙发向门口跑去,门铃响了,她开门。范家祯站在门外,抱着他领养的小猫花花,对着她郑重地单膝跪下去,托着一个打开丝绒戒指盒,戒指上的钻石在昏黄的楼道灯的照射下依旧璀璨。他问她:“你可以嫁给我吗?我妈妈在家等你过去一起吃饭。”花花和可乐都看着桑仲夏,它们也懂,轮到桑仲夏作出什么决定了。

灯火通明的餐饮一条街上,身穿脏棉衣,头发染成金黄色的金惜早蹲在街沿上,抱着肩膀抖抖索索。一部电瓶车后座上挂着两个大塑料桶停在餐馆后门。一个中年人从电瓶车上下来,熟练地打开路中间的窨井盖,从车上取下工具就捞开了。令人作呕的泔脚一勺一勺灌进塑料桶里,都是提炼地沟油的原料。金惜早凑过去:“大叔,要帮忙吗?我能不能试试?我也想找份能赚钱的工作。”

马滔滔家的年夜饭与往年不同了。以前爷爷在时,他的儿女还带着家庭在老房子里聚首,说些虚伪的场面话。今年提前在酒店预定了年夜饭套餐,酒店大堂里熙熙攘攘,灯光暖得有点不真实。年夜饭套餐的量太多了,三个人吃不完,打包回去估计够他们吃到初六了。老爸说:“新的一年,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要你身体健康,事业成功,把书念好,再考虑一下终身大事。”难道他还不够贪心吗?

柳妍家的年夜饭在她家的老房子里进行着。卞联夸赞房子的面积和地段不下三次了。父母笑眯眯请他吃,但没有给他夹菜,他们肆无忌惮地打听他家里的情况,他也如实交代:“妹妹在大学里谈了男朋友,所以他必须抓紧赶上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柳妍在心里冷笑,如果他愿意倒插门,生下来的小孩姓柳。那他不还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新的一年,还是会有许多重要的事发生。明天之所以值得期待,是因为永远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向何处。生活给了她们选择,但真正内心强大的人会自己选择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