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不见,江子良有了很大变化。校服穿得整整齐齐,手上抱着两本书,鼻梁上还架起了金边的眼镜。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新戴上眼镜的人都习惯做的,“天咫,你不用上课吗?”

摇了摇头,我说,“我有事,你们体育班也放学了?”

“高三了,我们的课程很宽松,随便我们自己安排。”

这就是起航高中的聪明了,对于文化课拔尖的学生穷追猛打,至于已经给学校揽够名声和风头的体育班和特长班,那就justsoso咯。

他很紧张,用力吞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很明显。

我和善一笑,“之前不知道你近视啊?”

“近视了好两年了,最近……想读读书,就配了一副。”

哦了一声,我扫过了他手上的书。《机械制造》、《航空学》……“你想考这个?”

他不自觉将书拢得紧了一些,喉头发干,“嗯,我想去修飞机。”

话题沉默了下来,我也休息地差不多了,朝他走去。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我不依不饶,拍上了他的肩膀,“咱们学校的图书馆在哪儿,带我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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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图书馆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我从管理员那里借来了梯子,爬到顶端的字典一栏,抽出一本英汉大字典。

对照着那本书,我翻开目录,一节一节地翻译起来。

勉强地看完了简介,这似乎是作者的自传小说。不过有几个章节,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火光。

历史过去时是死亡的……

另外那个世界……

幽灵的随意出现……

合上书,我坐在梯子上静静出神。

有没有一种可能,镜子照射出来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另外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在身体里潜伏已久的另一个自己呢?

他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藏身在镜子里窥伺我们,时而闪现,让我们分不清究竟这两个世界,哪个才是真实。

将这个想法告诉东皇御之后,他并没有否定我,而是用一种更加理论的说法进行解释,“十九世纪的时候,有一个理论家叫佛洛依德,他是研究精神病和人类大脑的。他提出过一个理论,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他说,现实的世界不过是人类被压抑欲望的一种变态满足。”

他看了我一眼,轻笑,“不可理喻吧?这种说法如果成立,那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满足欲望,满足本能,那就根本不需要理智和制度了。不过他有一个说法,我很赞同。”

“他说,人其实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本我,是和野兽无异,被原欲所主宰的,藏在人的潜意识里;自我,是我们在社会中表现出来的模样,也就是现在出现在人们眼中的人;超我,就是满足那些社会伦理约束的一个完美人格。”

消化了一会儿,我大致理出了思绪,“你的意思是说,那面宝塔镜,其实是可以将人的欲望都引诱出来,使人变得更加不受控制,更有兽性了?”

他摊摊手,“可以这么说。我们压抑的本能,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总结起来,不外乎是酒色财、贪婪傲慢自私等等。如果那面镜子里,把我们最真实丑陋的东西具现出来,那么总有一天,本我会代替我们而存在。”

这一场交谈,让我们沉默了良久。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欲望都被放到极大,只为了自己的臆想和贪婪而活,那这个世界无异于百鬼同降,千妖并行。

这天晚上,吃完饭,东皇御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后,按了外放,“怎么了?”

那边张娴雅的声音响起,“好消息!东皇先生,我爷爷家的路口有个监控,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花匠的样子,待会就发到你邮箱里!”

“好。”简短应下,东皇御又问,“你最近怎么样?”

那头停顿了片刻,传来一声苦笑,“爷爷精神出了问题,成天说自己要去杀刘备,现在已经住进精神医院了。医生说他身体亏损,熬不过这一年了。至于刘昊,我们前两天已经领了离婚证,桥归桥路归路。”

听东皇御切断了电话,我有些唏嘘,这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张娴雅了。不过能够早点抽身,说不定还会有后福。

吃完饭,我们守在电脑前,等待着邮件。我忍不住还是想,那个花匠到底是何方神圣。东皇御双手合十,点了点手指,“管他是谁,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叮咚,这时候新邮件的提醒音响起,东皇御点开一看,里面有一张模模糊糊的背影图片。那个花匠是个老太婆,至少也有六十多岁,带着黑色鸭舌帽,一身灰色的工装,肚子鼓得老大。

她只露出了一个侧脸,无法看清五官。我点了点下巴,总有种眼熟的感觉。

下面还有一段三十秒的视频,从花匠离开古斋家,到穿过街口,所用的全部时间。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个老太婆都没有抬过头,没有露出超过一半的脸。

东皇御不死心,用软件放慢了16倍速,一帧帧地看。直到某处,他一下子定住。

我凑近一看,原来是老太婆快要离开街口的时候,对面一家商铺的玻璃窗上倒映了她的影子。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切换着两个软件,不一会儿就将清晰度提高到了最大,勉强可以看清人脸了。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东皇御勾唇一笑,鼠标不断放大那个倒影,当移动到那个女人的脸部时,我和他一同怔在当场。

官琪。

官琪?!

看着她老得蹒跚的步伐,满头白发,再看那凸起得高高的肚子,我吞了吞口水,“我没记错时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超过三个月吧?”

现在这么看起来,几乎是要临盆了。

东皇御叹了口气,对上我的眼睛,“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即使我们不刻意追查下去,真相也会自己找上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