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走了五天,李冈一行进入了应天府境内。
这日风大,午后还下起了暴雨,两个衙役不敢怠慢李冈,赶紧把他带进沿路的官驿避雨。凌城尾随其后,也悄悄潜进了驿站。
傍晚,雨势渐小,凌城忽然察觉到有股肃杀之气由北而来,并迅速逼近自己。当下不敢犹豫,朝着气息的方向就飞奔而去。
这一路,凌城不知替李冈挡下了多少次暗杀投毒。起初,没有料到那些个奸佞除去李冈之心竟会如此强烈,一波又一波的行刺让凌城应接不暇。有一回,刺客举刀都快砍到李冈头上了,可这老头儿却不躲,还说:“老夫一身浩然正气,宵小之辈岂能近得了吾之身?”亏得凌城及时甩出了几招弹指神通将对方击杀。
此事把凌城吓个半死,而李冈并不在意,只是感叹自己这一身浩然正气果然霸道!
雨中,一个裹着蓑衣、身背一杆长枪的矮小男子在官道旁的林子里穿行,身形飘忽不定。
天色将晚,此人又回到官道上,和寻常路人一样压低了斗笠,埋头赶路。偶尔抬首间,却见他一双贼溜溜的鼠目闪着精光。
那股让凌城不安的气息正是源于此人。但与凌城所想不同,他不是前来刺杀李冈的杀手。此人乃是宗澤心腹,唤作老鼠;而宗澤则是李冈的故交好友。
老鼠本名鲍玉树,是鲁源鲍家的嫡系子弟。虽然跟随宗澤大帅的时间最短,但他却仗着鲍家绝学震世十三枪和一股子狠劲,在战场上敢打敢拼,深得宗澤信任。只是鲍玉树长得贼眉鼠眼,且性格阴暗,喜欢虐杀囚犯俘虏,所以便有了“催命老鼠”这个绰号。
关于这次任务,宗澤反复叮嘱老鼠要尽快接到李冈并全力保护他安全抵达汴京。是以,老鼠日夜兼程,片刻都不敢耽误,着实累得够呛。何况老鼠一向自傲,此时心中难免抱怨,让自己这样的高手来保护一个在朝廷失势的人,真是大材小用。
可抱怨归抱怨,大帅的命令却是一定要执行的,算算日子,这李冈大人也该到应天府了吧。老鼠心里正琢磨着,忽而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盯着五十步外的那个白衣青年。
此刻,雨已停歇。
凌城打量着老鼠,心中不屑:包得那么严实,就露出两只倒三角小眼睛,一副猥琐奸相,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鼠却是心下骇然,凌城接近时隐去了自身气息,直至站到他面前才爆发出强烈的杀意。可此人意欲何为?方才若不暴露杀气,定能让自己措手不及,甚至丢掉性命。如此作为,是要正大光明决一胜负?哼,凭着有几分功力就想来挑衅么!
一时间,双方相互注视,谁都没有先动手的意思。
然而,日暮西山,光线越来越昏暗,凌城亦恐李冈那里陡生变故,决定速战速决。
只等视线内最后一个路人消失,凌城提气运功,打出一道弹指神通,气劲直指老鼠胸前的膻中穴。
老鼠见状,不敢怠慢,忙立起手中长枪,回敬一招‘寒芒先至
’。一道紫红色的枪芒迎向凌城,凌城侧身一让。老鼠却长枪一抖,喝道:“再接我一枪,震世十三枪,枪出如龙!”老鼠欺近凌城身前想要缠斗,可凌城双脚微动,瞬时移出一丈远。
凌城身边就一把破剑,使着不顺手。而这个杀手显然比前几批厉害,枪法大开大合,若与之近身搏斗,必讨不了好。此等高手更不能让他接近李冈,到时候刀剑无眼,怕会误伤了大人,须在此处了结了他。
老鼠也看出凌城施展的是凌波微步,心中顿时惊疑不定:这可是逍遥派的独门功夫,自己是什么时候与逍遥派结下的仇?还是此人知道自己要去接应李冈大人,所以半路来截杀自己?但是,谁又有这么大的势力,能请得动逍遥派弟子当杀手?
凌城发现老鼠有些分神,趁机又是几指剑气,对准了老鼠身上的几处大穴。老鼠只得见招拆招,一时疲于应对,渐渐落于下风。
转眼,你来我往斗了十几招,两人皆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官道,进了林子。
老鼠寻思自己身负重任,不宜在此处耽搁,蒙生了退意。乘着凌城再次拉开距离的间隙,开口问道:“少侠可是逍遥派弟子?”
“是又如何?”凌城反问。
“我与少侠有何冤仇,少侠招招欲取我性命?”老鼠急了。
“哼!因为你有取死之道!”说完,凌城加快出招,攻势更猛了。
眼见沟通无果,老鼠只好另想他法。又挡下几指剑气,老鼠看准时机,用出了震世十三枪,斩尽杀绝!
凌城看着密密麻麻的光影长枪向自己射来,双手微微画了几个符号,口中念道:“画地为牢!”只见一个巨大光圈罩住了他的全身,那些光影长枪悉数射在光罩之上,却不能破开。
老鼠困住了凌城,立即就抽身离开。
可不到片刻,便听见凌城的声音追至:“无胆小贼,别想逃跑!”
老鼠没有回身,只是加快脚步。突然,胸口一疼,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缓缓软倒于地上。老鼠中了凌城的溪山行旅,心脏破碎。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凌城走到自己跟前,叹道:“如此厉害的枪法,却为何用来刺杀忠臣。”
原来是个误会!
老鼠欲哭无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给他解释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仍是行刺不断,不过再没有老鼠那样的高手出现。
这日中午,李冈一行在路边茶摊休息,凌城也装作路人模样坐在一边准备吃饭。
不料,李冈走到凌城身边郑重一拜,拱手说道:“多谢少侠一路相救!”
凌城起身正欲推脱,李冈却摆摆手,继续道:“老夫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少侠无需推辞!”
李冈既然这么说,凌城也就默认了:“李大人,请坐。”
两人坐定,李冈就摇头叹气道:“老夫不是怕死之人,多活几年是想为中原王朝再尽点绵薄之力。当年太祖为了巩固皇权,扬文抑武,武人地位低下,导致现在朝廷空有百万大军,竟抵不过
人口不足百万的蛮夷。我劝官家重武,毕竟盛世文治,乱世还得武攻!可官家却不愿意听。哎!”
凌城给李冈倒了杯水,听着他诉说心事:“老夫如今被官家罢免、远离了朝堂中心,但收复失地之心不变!这几年,老夫在各地也有了些人脉,老夫要用自己的方式救国!少侠可愿助我?”
凌城看出了李冈眼中热切的期待,却没有答应这个固执的老头:“李大人为国为民之心拳拳,凌城佩服!一路保护大人,也是因为折服于老大人的爱民之心。
"只是…”
凌城有点犹豫,不知该怎么向李冈解释,“只是,世间一切皆为天定。好似春天播种,秋天就有收获;夏天花朵绽放,到了冬天却又万物凋零。每年都有一个轮回,这是规律。王朝亦是如此,总有兴衰更替。”
听到这些话,李冈神色失落,而凌城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实不相瞒,在下师门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对天机造化自有一番认识。李大人,凌城劝你一句,事不可为,应当顺应天命。”
凌城说完,李冈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老夫不知什么天命地命的!老夫只知我中原王朝一半国土沦丧蛮夷之手,千千万万同胞生活在异族残酷的统治之下。”
“你可曾见过母亲为救自己的孩子,被砍了十几刀仍死死将孩子护在身下?你可曾见过那些被蛮夷迫害的百姓眼中对生的渴望?你可曾见过整座城几十万人如同牲畜一般被蛮夷屠戮殆尽?什么才是天命!老夫不懂,也不管!只是有些事不做,老夫至死都不会瞑目!”
李冈慷慨陈词,久久不能自已。待平静下来后,起身对凌城道:“凌少侠,多谢你一路搭救老夫!你可以把一切归于天意,老夫却不能!告辞。”
李冈与衙役离开了茶摊,留下凌城一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
从临安到汴京,李刚一行走了近一个月。到汴京之时,已是中秋。
汴京自古就是龙兴之地,中原王朝原都城所在,是当时的第一大城,人口逾百万。然而蛮夷南侵,汴京遭到大肆破坏,烧杀抢掠之下,已是十室九空残破不堪。蛮夷占领汴京,中原王朝不得已迁都临安。
前不久,王朝任用名将宗澤赶走蛮夷,才重新夺回了这座城市。宗澤后又受命留守汴京,统领百万义军,整顿政务。李冈此次发配汴京,也算是投奔宗澤,正想着能够合兄弟二人之力安抚百姓、联手抗敌。
李冈自那次恳谈之后,就再没理睬凌城。进了汴京城却让衙役捎话,请凌城到将军府一叙。凌城见李冈安全抵达汴京,本不想在城中多做逗留,可李冈的邀请又不忍拒绝,只好寻路去到将军府。
汴京城中的房屋大多坍塌,残破不堪;街道上百姓甚少,个个神情忧愁;青砖路面上有多处早已干涸的血迹。城中的将军府,也是宗澤现在的住处,只有一个主屋尚算完整,别的房舍都是缺砖少瓦。
哪怕凌城是个修道之人,看到这等情景,也不禁心中悲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