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里的秋高气爽,来得最为凉爽就在傍晚时刻。季雪晴穿着白底小碎花窄绣襦袄,外加红色网状裲裆,下系淡蓝色地褶皱裙子。坐在门前,双脚斜靠在椅脚上。一壶清茶,烟雾缭绕,继而消失在空中。

秋风扫落叶,扫去的不过是当时的景与物,留下的依旧是突兀刺向天空的枯枝。还是早春的时候,她应该还未出嫁。过往岁月的微妙感觉,在指尖触电,化为清风,淹没在风声里。

突来的感伤,叫季雪晴手足无措。以往过于理智与淡然看世界的目光,已掺杂了诸多情感,不再透明,黯然失色。偶尔的风,依旧会送来季国辰坚决的话,随后便是那张固执而又不能去反驳的表情。

无奈更多,还是心痛更多。或许两者都有。

一片黄叶忽忽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膝盖上,摇摆几下,便归于尘土。来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何呢?

弯腰拾起那片黄叶,绿英本想帮忙,却被她阻止了。拿在手里,粗糙的表面,还保持着圆润的心,而落入尘土的不过是那些凡尘俗世。

“小姐?”绿英见季雪晴的脸色自从季国辰的书房内出来之后,便笑不起来。作为季雪晴的丫鬟,她总是战战兢兢地,稍有不注意,便会觉得自己差得太远而不配伺候。

季雪晴深呼吸了一口气。

季国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便听见祥叔说,今日有为长得很俊像是宫中的男子来到了府上。季国辰有些惊讶,今日本事傅克公子会来府上,还吩咐了朱凤仪好生招待。

经过季国辰的再三询问,祥叔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知道男子在紫竹园逗留了很久。

还不等朱凤仪出门迎接,季国辰便板着脸进了书房。季雪晴随后跟进。

“爹爹,”季雪晴站在书桌的前方,双手握在腰间,淡淡的笑容让书房的严肃缓和了些许。

“你今日都做了什么?”季国辰的肚里火已燃烧,强忍住,不便泄露半分。

“女儿不懂爹爹话里的意思。”季雪晴不明白,为何今日父亲会因为小王爷的事情而如此伤脑筋,甚至大动肝火。

季国辰瞪了一眼季雪晴,已经有岁月痕迹的脸犹如布满乌云的天空,偶尔的闪电便是锐利的目光,似箭一般,划破整个空气,而又无奈撕不开一条口子来。

祥叔进来的时候,手里托着盘子,两杯热茶冒着白色的烟雾,再往上一点,便又不见了,仅能闻见淡淡的茶香。

凝结的空气,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除了脚步声,还有桌上的两杯热茶,便不能说明刚才是祥叔进来了,连关门声也听不见。

压抑的空气,沉闷的心情,繁杂而又理不清的思绪,在这一刻倾泻出来。突破封闭的内心,流入血液里,像毒药般吞噬人的理智。

季国辰埋头开始整理今日的事务,翻开的第一页,熟悉的字迹让季雪晴心一颤,菱角突出的毛笔字张扬着闵华扬骨子的性格,每一个字却又规规矩矩地待在该属于它的位置上,半月不见,他真的变了。

季雪晴没有丝毫地欣慰,反而感伤起来。她不是见证闵华扬成熟的过程,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或许,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看见了。

“今日来的傅克公子与诗涵相处得如何?”季国辰埋头继续看着政务,语气里不带丝毫的感情。

“爹爹

不同意二姐与傅克公子在一起?”坐在旁边,看着季国辰拿着纤细的毛笔纠正纸上他认为的错误的观点。

“这些小子永远也不会懂江山得来不易,所以才敢轻易地这么讲!”季国辰看着纸上的内容有些不悦。季雪晴也悄悄看了个大概,她倒没有举得有什么错。

“爹爹,世人都讲打江山难,可是最难的是守住江山。在繁杂而又名声怨恨的时期,所有人的困在苦难中的人都希望有一位救世主的出现,可以拯救他们。一旦有这样的人出现,便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正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推翻前朝是必然的。”

“可是守住江山就不一样了。世道安定下来之后,所有人想的便是生活质量,他们希望自己可以过往一个更好地生活,过一个有着制度保障的生活。没有了战争,商业便会成为主角,而商业不仅仅是存在于本国。所以,雪晴以为对外开放是有利于民生发展的。”

“雪晴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一位潜伏着就算是把守住城门,也会溜进来。防终究不是办法,一个国家强大了,便会令一个国家生畏,自然不敢贸然行事!”

季雪晴说了自己的见解。

季国辰并将季雪晴的言论联想到与闵华扬有关,自然也觉得有理。

“你们年轻人都是这样想的!”季国辰轻笑。

季雪晴明白,季国辰永远会以属于他的荣耀与资格来看待后代,也想后代遗传到他的思想,但很遗憾,家中有思想的后辈并未一个是这样。就像是衣钵没有人继承,季国辰是无奈的吧,季雪晴不禁觉得季国辰是可怜的。

“爹爹,今日来的并非是傅克公子而是小王爷。”季雪晴认真地看着季国辰的脸,丞相府永远也逃不开政治,她的心里总住着一片桃花源。

季国辰停下手中的笔,眉头微微皱起。锐利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寻找出答案。

“小王爷知道傅克公子相的是谁?”关于季诗涵,季国辰的语气总算是带着情感了,无论是对政途的担忧,还是处于对家人的关心。

“知道,不过今日很奇怪。”季雪晴挺停顿了下来,季诗涵大闹紫竹园的嚣张气焰是否应该讲出来,最终她还是未说,“小王爷进来的时候都没有人通报,而连大夫人也不知道。”

季国辰看了一眼季雪晴,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今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你也无需替那孩子隐瞒,也别苦了自己。诗涵这么一闹,又有你在旁边,小王爷定是不会看上诗涵的,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季雪晴反问,“爹爹,你说这话女儿着实不懂?”

“傅克家是皇上的心腹,较之丞相地位又不同了。一家表忠诚,皇上便想撮合这门亲事。其实,老夫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也没有办法。这傅克家配丞相家也是没有差错的,只是傅克天生聪慧,饱览群书,诗涵这丫头不行啊!”

说道后面的时候,季雪晴也有些明白季国辰的感觉。幸运的是,季诗涵不用去傅克家遭罪,不幸的是未能光耀门楣。

“爹爹,如果小王爷或者傅克向女儿提亲,你会如何?”季雪晴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王爷的脸,既是认真的表情,又带着戏谑的笑意,她脱口而出。

“你是说小王爷?”季国辰有些遗憾,他一生便想着自己家的女儿有一个可以走进后宫。想来,他也不觉

得有不可思议之处。自然季雪晴在人前的知书达理、温婉儒雅叫其他的女子定是赶不上,可是私底下的季雪晴却又是带着孩子的,不顾礼仪在府中随意走动的。

季雪晴点点头。她的手心都捏出汗来了。

前所未有的紧张,小王爷不同于林萧凡,地位和家事更为帮衬到季家。她亦不敢确定,这一次季国辰会拒绝吗?亦或是不要前程与声誉,得了富贵的家门?

时辰越是后面,屋外的光景就更加地明媚,有一种刺痛人眼睛的伤痛在慢慢绽放,并向空气里散播着这种令人压抑的味道。

祥叔的脚步声来得有些急促,季雪晴想不透。兴许是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算不得是解脱,至少可以稍稍缓一口气。

庆幸之余,谁也料想不到后面的故事将如何发展。

“什么事?”季国辰正想与季雪晴说正经事,便见了祥叔来,有些耐烦地问。

“老爷,是请帖。”推开门的那一霎那,死寂一般的沉默叫祥叔有关门退回去的冲动,但手中的请帖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请帖!拿来吧!”季国辰不以为然地回答。丞相府里要处理的请帖一天都不知道要多少,求学问路的有,拉拢关系的有,张扬吃饭的有。

“是给四小姐的。”祥叔并未将请帖交在季国辰的手里。

“我的?”季雪晴不禁感到惊讶,她怎么会有人请呢?身边连闺蜜也唯有,亦不认识几个男性朋友。

“是的,小姐。来人点名说要将请帖亲自交在你的手里。”祥叔将请帖呈在季雪晴的面前。

季雪晴带着好奇的心开着精美的请帖,封面是活灵活现的山水画,像是亲手画出来的,季雪晴倒是很佩服这男子的技巧。

翻开。傅克二字在有那么一刻刺痛了她的心,随后又抚平涟漪,变得波澜不惊。

“爹爹,是傅克邀请女儿去观月湖下棋。”季雪晴知道观月湖就在紫竹园的身后,而她更宁愿叫那一片水为河,潺潺流水声,怎么可以说是湖呢!但人世间的事总是始料未及而又无可奈何。

“傅克?”就这么一问,便不再说话,即便是看见了季雪晴猛点头,也未发表任何的说法。

“那人还在屋外等候?”该管的人不管,便叫她自己决定好了。

祥叔点头。

也难怪当时走得那么急。季雪晴又瞧了一片字体,带着霸气,这绝非是一个书生或者将军可以写出来的。原来是他,季雪晴的目光黯淡下来。

如果是傅克,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不愿意。

一生中,总有那么几个人,她得罪不起,可又偏偏遇见了。生活的色彩鲜艳也正是因为如此,从来不会轻易施舍,就算是一滴雨也是如此。

季国辰假装没有在意。她明白,眼前的老人在等她的决定。

“去告诉那人,就说今日我吹了冷风,头痛病犯了!”季雪晴想着,这总算是一个理由。

惊讶的目光,落在季国辰的身上。

毛笔断了两截,是季国辰折断的。

墨汁染上了手背,继而无缘无故地晕染开来。

原来有人急得连汗珠也冒了出来。

“算了吧,祥叔,就说明日我会按时赴约。”

连吃午膳的心情也没有了,回到紫竹园小睡了一会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