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你们是哪个楼,几层几室?我立刻过去。”
程颐刚如实报了具体地址,电话另一头的李然就开始火急火燎的往楼下冲,他跑起来的声音有点喘,一边打车一边问程颐:“能跟我说下怎么回事吗?”
“刚才还开着会,我看师兄自己跑出来了,还以为他是有事,就跟过来。现在他…一直在抖,情绪也很不稳定,像是听不见我们说话一样。”
“他做出什么极端行为了吗?”李然问。
“没有,就是情绪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我到了再跟你解释吧,如果有条件的话,让他自己独处一会儿,不要让更多人看到他这样,麻烦你了,我已经打上车了,十多分钟就到。”
“好。”程颐听李然的口气,像是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样,这让她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她挂了电话拉着田磊一起走出办公室,把韩以诚留在屋里面,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田磊先开口说:“你去下楼接那人上来吧,不然他跟保安磨叽又会耽误时间,老头子那边我先过去顶上,咱们就说之前韩以诚是我让他代替我听会的。”
程颐“嗯”了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跑,跑了没两步,又被田磊叫住递给她一把钥匙。
“我刚刚把我俩办公室门锁上了,省的万一有人进去看见他那个样子,你先拿着钥匙,待会儿回来时候开门用。”
程颐接过钥匙走到楼下,在一楼大厅坐立难安的转了好几圈,看到外面有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的开过来。车一停下,李然赶紧从车里跳下来,跟司机嘱咐了几句,就跟着程颐往楼上跑。
在电梯间,程颐快速打量了一下李然,看着他手指不自觉的快速敲打着电梯扶手,显得有些神经质。额头的刘海全被汗水打湿黏在脑门上,险些有点不能辨认出他了。
以往程颐看李然总是带着几分羡慕,她觉得李然跟他们这种书呆子不同,天生有学艺术人那股洒脱的酷劲儿。而今天,她印象中那个潇洒的帅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万千凡夫俗子一样,为生活疲于奔命的小青年。
程颐领着李然走到办公室楼道时,李然心里一沉,他看到其中一个屋子门口聚集着三四个人,围着那一扇木门议论纷纷,而这扇门从里面,传来规律的“叩叩叩”敲门声。
程颐见状,赶紧拨开众人笑着说:“啊,别看了,我刚刚不小心把我师兄锁里面了,他估计要跟我发火,大家别看了赶紧撤吧。”
围着的那几个人是跟程颐一样刚毕业留下的学生,其中一个人狐疑的问:“我们刚刚问里面的人是谁了,要真是韩师兄,怎么没人回应呢?再说了,你跟你师兄关系不是好着呢吗?他能忍心骂你?”
“我…”程颐一下为难起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引开这群好事之徒。
李然心里急得慌,他知道一定不能当着他们开门,就要上前插嘴时,听到自己后面响起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不用去听会了是吗?”田磊站在李然身后冷着脸问。
这几个男的虽然不怕程颐,但对田磊还是很忌惮的,赶紧陪笑着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田磊冲程颐点点头,用整个楼道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也是,拿完东西把钥匙给我送回会议室,别在这里摸鱼。”
程颐没想到田磊竟然帮他们做到了这一步,赶紧忙不迭的答应着,等楼道里人少了,手疾眼快找了个机会开锁带李然闪进办公室里面。
韩以诚手还停留在敲门的动作,他看到门开了,一个激灵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只跟李然对视了一眼,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堪堪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掉。
李然认为韩以诚这甚至不是在“哭”,因为一个人哭泣总要是有点声音的,而韩以诚即使眼泪流了满脸,却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安静的让人心疼。
李然赶紧上前一把把人抱住,韩以诚没有像别人靠近时那样后退,但也没有给出李然回应,还是僵硬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跟李然说:“我想回家。”
李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把韩以诚弄到出租车上,又是怎样忍受了整路出租车司机逼逼叨叨的心灵鸡汤式说教,总之到家之后,他整个人累的仿佛扒了层皮。
自这件事之后,韩以诚的状态开始明显下降,基本上全天只处于三种状态,陷入死循环崩溃、令人发毛的两眼无神,还有昏睡。
对于李然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韩以诚不再自残,但以此为代价,他现在基本上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有不停地跟他聊天劝导说教,才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心态上微乎其微的好转。
韩以诚不得不开始长时间请病假,推掉了手上好几个项目,最后接到了人事部电话,从下个月起,走大病休假程序,复工前只保留最少的基础工资。
李然又带着他去钱主任那里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回来之后韩以诚好转了两天,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钱主任建议李然考虑让韩以诚住院,但韩以诚本身对住院这个概念非常抗拒,几乎是李然提一次,他就崩溃一次。
后来李然也不敢跟他再说这个提议,只是每天监督他吃药,然后尽可能早点下课回来陪着他说话,一遍一遍的试图把他从那个死循环中往外带。
和抑郁病人聊天,对于像李然这样的正常人来说,非常耗费心力。大多数时候跟韩以诚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无论李然跟他重复多少遍“你很好,现在只是治疗的一部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真的很爱你。”最终,韩以诚还是会得出“是我自作自受,我拖累所有人,我不配好起来”的结论。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李然还可以忍受,但当这样的对话要发生几十次,并且一刻不停时,李然也开始变得异常烦躁。终于有一天,李然在白天办理了两个退课手续后,强压着怒火回到家里,看到韩以诚又在一动不动的站在窗户前面,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发呆。
今天楼上的一家似乎在吵架,争执不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下来,更加剧房间低沉的气氛。李然身心俱疲,把买的饭扔在桌子上喊韩以诚过来吃晚饭,韩以诚坐在椅子上,吃了两口,闷闷的说:“以后不用给我买了。”
“怎么了?这家店你不喜欢?今天先凑合凑合吧,我明天去我妈那边带点她炖的汤回来。”
“阿姨知道我这样,还会让你跟我住一起吗?”
“有什么会不会的,我自己妈我最清楚,”李然听着他这话心里不舒服,声调不自觉的扬起来几分,“你别想那么多就行。”
“拖累别人,不会才是正常的。”
李然听韩以诚这么说,压抑了很久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把筷子摔到一边,质问韩以诚:“所以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想让我走?不想跟我在一块了?”
韩以诚没接话,底下头沉默着。
“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我跟你说话呢?嗯?”李然火气上来了,声音越来越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怪你生病!我想跟你一起!治好病之后在一起!我知道你爱你姐姐,也很爱你的父母,可是他们都已经离开你了不是吗?你为什么就非要用以前的事情来惩罚自己呢?”
“你很爱他们,所以他们出事你就惩罚自己,可是我也很爱你啊,你这样做对我公平吗?你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还要让我难过呢!”
李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声音太大了,或许穿透天花板传到了楼上,楼上原本吵闹的夫妻都因为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停下来,一时间整个客厅都静的吓人,李然也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缓缓滑坐回椅子上。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然听到韩以诚说:“我不想让你难过。”
“我们要不分开吧。”韩以诚又说。
“你说什么?”李然不可置信的瞪着他问。
“我们分开吧。”
李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样泄气的同时,还能如此怒火中烧的,他怒极反笑,冷哼了一声之后说:“是该分开一会儿了,我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臭脸。”
韩以诚没料到李然会这样说,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一把钝刀挫开了,偏偏还给伤口处打满了麻醉药,连疼痛都不被允许。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去衣架子上面取衣服披上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李然一把推回来。
“你他妈就这样想去哪儿?你还病着呢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