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是头回出远门。本来是不想这样做的,投亲靠友也是一条自由的选择,但这件投靠谁呢?家里一连串的大事发生,自己的名声已经是恶名在外了,人们都说自己是扫帚星,克了丈夫克婆婆,还要捎带第媳妇,大帽子是接二连三的扣来,连最听自己话的弟弟都远离自己而去,妹妹长空阿花就更不用说了,见了自己的面就像见到瘟疫一般的疼痛难忍,躲闪的比老鼠见了猫跑的都快。妈妈也认为自己是不吉利的气门心,以后不准上门。现在的自己真正变成了孤家寡人,几乎是独来独往了。

在路上,相跟的姐妹叫美眉的就叮嘱:去了石家庄别东瞅西看,要冷冷静静、落落大方,要到大的市场里批发衣服,别在街头巷尾的地摊上胡搞价格,那些人心黑得很,贼出百计,他们是玩着花样来骗人。

圣洁有点不相信,就问:“没人管吗?”

“管,谁管谁呢?都是外地的流动商贩,今天在此,明天不知又在何方。要不要求你多加小心,到大的批发市场去取货,那里的秩序又好一点。我们有个姐妹,也是头次去进货,不知是什么原因,看得东西好好的,就跟着那些批发商到了后面的库房里取货,结果拿回来的东西全是一堆狗粪,说是让三岁的小孩穿吧,三岁小孩嫌大,让四岁的小孩穿吧,四岁小孩又嫌小。样式、款式,全是老掉牙的陈骨头、烂芝麻,有的袖子缺一只,有的扣子少一个,谁看见谁都恶心,不用说卖,白给人家,人家都嫌卧眼(方言,坏眼的意思)。把钱一定要藏好,藏稳。大地方的人,什么鸟儿都有,有的借口说钱掉了,看见踩在你的脚下,墩身下去搬开你的脚找钱。你的背后就有人掏、摸、揣你的裤兜,她们都是打好的圈套,就是溜摸乡下的老实人。”美眉说。

“这个社会也够复杂的,我可没多听说过,听你这么一说还大开眼界,”圣洁说。

“这是在咱们的乡村土路上,可以这么说说,要是在客车上、火车上可不能这样说,最好是沉默寡言,该说的说说,不该说的一概不谈,特别是关于钱的事情,生意的事情,自己的一概故事不与生人乱谈,”美眉说。

“那又是为什么呢?”圣洁又问。

“车上人多混杂,人言嘴乱,你能知道身旁的人是什么货色?眼可观其表,难以猜其心。前几天也是干咱们这一行的一个姐妹,回到家里,其母说她的一个朋友来过,借了贰佰块钱匆匆地走了。这个朋友说在车上已经跟这个姐妹说好了的。姐妹一听,细细划拉,干脆没有的事呀,那来的一竿子打不见尾巴的朋友,才醒悟自己是被身旁的人利用了。人家说的还是一出又一出,娓娓动听,比最好的朋友都最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原来他把这个姐妹在客车上的与别人的谈话内容一一记在心里。你说现在的人钻什么鸟洞的人都有,你不提个醒能行吗?一听你的问话,就知道你没有多出过远门,是吧?”美眉反问。

“我能去那儿呢?高中毕业后,就待在家里,后来教了二年书,后来就嫁到这个村,后来就是-,哎!不说了,越说口舌越多,总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谈什么出远门呢!太原也就去过屈指可数的几回,”圣洁有点无奈地说。

“你还上过高中,没考上大学啊?”美眉好奇的问。

“考上了,哎,不谈了,一言难尽,以后咱们慢慢地谈吧,我还希望你多帮助我呢!我可是头一回做街头买卖,”圣洁见说道自己的痛心处,就拐了个话题说。

“车也来了,走,上车!”美眉爽利而达达地说,一步就跳上了客车。

客车,圣洁坐过,火车可没坐过,坐到火车上,她是东个窗户瞧,西个窗户瞄,感觉那一个座椅,那一个走廊都是没见过的新鲜,甚至趴到座椅底下望它美妙的结构,好能从中找见一点点比较合心的东西----她有个秘密的心思藏在心底。

美眉看在心里,嘴角不觉的就想笑,但又感觉那样做不太合适,谁没有从那个地步走过呢?她收起憋在嘴边的笑意,很是好奇地问:“火车也没坐过?”

圣洁的眼光溜溜的,她早就看到了有几双不动的眼睛在望自己,听见美眉问话,一个狠劲坐到光不留的座椅上,呵呵一笑说:“这个庞然大物,真就还是第一回闻它的味道,一上火车我就想起小时候的许多故事。”

美眉嘻嘻一眯眼说:“坐在火车上,现在的迷糊劲还未过来,你就讲讲你那美妙动人的故事,好打发我的迷糊。”

“听妈妈说她一辈子都没坐过火车,她是多么想坐坐这一眼望不见头的家伙,可现在身子都不由她自己的意志来摆布。她老是给我们讲她过去的许多许多的事情,说有一回从外婆的家里往回走,天就要黑了,心绪难免有点紧张。哥哥呢闹着、喊着,要求妈妈背他。这时过来一辆牛车,真好把我们三人捎上。在牛车上,妈妈就给我们念那遥遥远远的儿歌:

牛牛车,跑不快,

摘上一朵黄不来。

黄不来,头上戴,

左也摇啊,

右也摇,

看我妞妞,

比那蓝天的云彩,

都乖乖乖!

弟弟回到家里,头摇得是那不拉鼓(一种儿童玩具),美美地说:可云了个云,云美了。(云,方言美的意思)

还听妈妈说,外婆一辈子都没洗过头发,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真不知外婆的日子是如何过得。时代在飞速地变化,也就是不到十多年的时间,新三件代替了老三件,黑白电视机已走入千家万户,自己呢?原想做个踏踏实实的家庭主妇,生儿育女,安度余生,就像老妈妈一样,谁知生活的车轮却使自己走出闭锁的家门,这不,又坐在了火车上。可以想过去的故事,可以感叹过去的柳树青青。瞻望夜幕下的太原城、细看外面红红绿绿的风景。火车就是腾腾腾,哽哽哽,一声气鸣笛,划破寂静的小山村。看窗外的一溜溜黑树,望山坡的一溜溜余灯,自己的心绪却也像那闪闪的天上的小星星。走出了乌云,走出了寂寞,明天就是妈妈的脚步,左左右右都是路的尖尖平平。”

“你的故事好美!可我感觉我们坐的是慢车,它个腾的人心里都烦,烦得要命。我第一回坐火车的时候,也是好奇,现在-,稍微迷糊一下吧,去了石家庄大概就是3、4点钟,明天还得赶路呢?”美眉说。

她们在石家庄北站下了火车。

“圣洁,走得快点,别磨磨蹭蹭,咱们好找个好点的地方休息一会儿,”美眉催促。

“不是直接到批发市场吗?”圣洁疑惑的问。

“你看看天上的月亮,才几点,谁家的市场现在就给你开门?”美眉说。

圣洁抬起头,见弯弯的月亮倾斜在天的一边,那柔柔的光辉多么似儿子的软软的嫩脸,洒在这不知东南西北的地方,一想起儿子,圣洁的腿就不由得颤抖,走路的姿势也好像变了样,她又不住地四面观看,好打发这难耐的情绪。

“圣洁,你看什么呢?这儿不是你赏心悦目的地方,这儿是快步急赶的地方,去的晚了,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快点吗?出了家门就什么也不能想,想自己的脚步是第一,”美眉又催促。

“好了,现在几点了,我都晕的不知什么时候?”圣洁问。

“今天的火车有点晚点,大概不到夜里4点,明天早晨六点多才有公交,我们得抽空歇一会儿。我是有点累,”美眉叭叭叭地说,语声就像机关枪的响声。

“你看看,来的晚点,候车室里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仔仔细细地找一找,我去买几张报纸。”美眉说。

圣洁一看,候车室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那个地方都有,真是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怪不得美眉着急。她循着一个一个的小缝往前走,可能是踩着了人家的脚尖,就用土话说对不起,一连说了好几句,人家就是瞪着个眼睛不放,眼球在灯光的照耀下,好像哗啦哗啦地闪着迷惑的光芒。

美眉连跑带跳,用普通话连声说:“朋友,借光!朋友借光!哎呀,实在是对不起,没有踩痛吧!”跑到圣洁的面前,点头说:“这位大哥,这是我的一个姐妹,她不会说普通话,请原谅!实在是对不起!”

“我还以为是说什么日语呢?如是这样,没事,过去吧!”一个男人说。

圣洁听见美眉说普通话,眼睛都不好使,眨眨的,嘴腮呢?鼓起一个小元宝,嘴唇呢?好像缩回了那么一点点,鼻子呢?里面跑出哼哼哼的声音。

“你想笑,是吧?不习惯这种语气?出了外地,就得说普通话,不像在自己家里,说土话谁都明白。在这里你说土话,山南海北的人多多是,她们能听懂你说的话吗?还以为你在唱什么山歌呢?”美眉说。

“哎!我真是不习惯,说惯了土里土气的乡音,一下改口说普通话,嘴都不知怎么开口,好像不是自己的嘴唇。上学的时候,老师说的也是咱的土话。就是教书的时候,人家要求用普通话讲课,说了二年,也老感觉不是滋味,走出校门就得用咱的土话。有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人参加了工作,一年后回到故乡,好像是不认识路啦,就问村边放羊的老头,‘大爷?小王村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