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冯谦所预料的一般,万历六年的张居正注定与从前不同。
经历过夺情之变,他已经不再是朝野公尊的百官之师,在更多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玩弄权术、镇压异类、污点显而易见的政客。以这样的身份,再施行从前的新政,其阻碍只会更大,遭到的不满和非议也只会更多。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只有因果。因为他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注定要夺情。因为夺情,也必然导致他的道路更加的坎坷。如果说有什么是他始料未及的,大概就是从夺情事件开始,陆准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真正崛起了。
政务上,陆准管不着,不会管,也不想管。但军事上,随着他地位的再一次变动,南北两京的勋贵势力已经彻底以他为首,京营、禁军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没有他的首肯,张居正想要动一动涉及军事的事务可谓是难度颇大。
当然,戚继光作为张居正一手提拔、保护的将领,对于张居正还是一如既往地恭顺、听话,但这对于张居正而言却是杯水车薪。别的不提,戚继光腹背两面,一面是陆准手中的京营,另一面则是同样归附于陆准的辽东李成梁,论武器装备,戚继光部比不上二者;论战功战绩,在北面,他也无法与李成梁的连连大捷相提并论。
如果不是陆准这个人还是比较爱才的,而且也没有故意折腾戚继光的意思的话,那么这位宿将怕是早就要被定为廉颇老矣,好好问问尚能饭否了。
军事方面的完全失控,再加上张居正对于南直隶掌控度越来越弱,让张居正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危险。为了不被陆准掣肘,他只能答应陆准看似并不过分的要求,作为他不捣乱的报酬。
从土木堡之变开始就被文官彻底压制下去的武官,就此有了明显的抬头迹象。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两点,其一,是随着张居正对于府州县学生员数量的压制,各级武学反而是办得热热闹闹,尤其是在南直隶控制下的地域之中,可谓是遍地开花了。其二,则是在陆准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之下,张居正不得不同意将不痛不痒没什么实际作用的武举考试的权力转化归了五军都督府。
但让张居正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争夺武举主持权力,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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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固城伯府。
陆准高居首位,下面坐的却是在京的一众勋贵。论资历,个个比他老;论爵位,绝大多数也比他高。却一个个的,都表现出了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这样的场面,怕是大明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
但在满屋子的人眼中看来,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正常了。作为摇钱树,作为主心骨,陆准不这么强横才有问题。说起话来,更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你们想干什么?”开口就是冷言冷语,那一日去军营巡查过后,陆准就憋了一肚子气,面对着这些整日中饱私囊、不思进取的家伙,他怎么可能不发作?目光冷厉的扫过下面的人,却见他们依旧是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顿时怒气更盛,“知道我前几日去军营巡查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吗?我才撒手几天?京营就让你们搞得一团糟!谁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下面的爵爷们确实是听不明白,在他们看来,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啊!百余年来都是这么干的,也没出过什么错啊!可既然陆准发火了,那他们自然不能再硬着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刚刚袭爵不久的成国公朱应桢硬着头皮笑着开口道:“伯爷,我等确实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下面人惹到了伯爷,伯爷尽管收拾他们就是了,何必动怒呢?”
“收拾他们?”陆准冷笑道,“我收拾他们,不就是打你们的脸吗?关起门来,我有什么说什么,可在外人面前,世爵勋贵还是要脸面的!不过,既然国公爷今天都已经这么说了,各位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意见。那么下一次,再见到我看不顺眼的地方,我可就直接处置了。勿谓言之不预!”
陆准这一番话依旧没有切入主题,让爵爷们更加一头雾水了。但在他们看来,陆准是自己人,怎么也会为这个集体的利益考虑。既然如此,那就顺着他说也无妨。反正事情都是他做主的,答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了?
可紧接着,陆准的几封奏疏呈上,却让所有人更加迷茫了。
首先递上的一封奏疏,是关于裁撤京营戎政府的。对于总督京营戎政的陆准而言,这根本就是把自己的权力刷刷的往下砍。
张居正、冯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小皇帝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楚他真实的意思。如果论内心的话,那张居正、冯保恨不得把陆准砍成白丁,小皇帝则不愿意看到陆准的权力受损;可论实际,京营戎政府裁撤之后,京营要何去何从?说裁撤就裁撤,哪里有那么简单啊?
可陆准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给人家出了一道难题,紧接着,却递上了另一份奏疏。这一份的内容应该算是对上一份奏疏的补充,建议裁撤京营戎政府之后,按照大明疆域,重新规划全国都指挥使司,将原本属于京营的兵马一并归入。
设立两京即北直隶、南直隶都指挥使司,辽东、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湖广、江西、浙江、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福建、关西都指挥使司,另有统治疆藏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至于以往用于辅佐都司所设立的行都司等,一律裁撤。
同时,陆准还建议,将皇陵卫所从原本的都指挥使司中划拨出来,设立亲军卫都指挥使司,连同由皇帝直属的亲军在内,统一管理。
如果说裁撤京营戎政府可以看做是陆准哪一根筋搭的不对,突发奇想的事情的话,那么裁并都司就可以看作是他彻底疯了。
大明都司管理天下兵马,牵一发而动全身,是那么容易就能裁撤、合并的吗?但陆准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卫所发展到如今,早已糜烂,打仗轮不到他们,就连造反他们都没这个能力。募兵比起世袭的兵丁好用的多,怕他们干什么?
再说了,空饷吃了这么多年了,也该适可而止。裁并都司卫所的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在于可以重新盘点人数,削除绝大多数的空额,塞进去大部分未经卫所腐化的新人。
否则他为什么硬是要从文官手中将武举的主持权抢过来?为的不就是获得选材的权力吗?既然选材的权力已经放了,那就任由我折腾下去就是了。
对于朝廷而言,陆准的前两项建议就已经不太容易让人接受了,但最疯狂的,应该还属第三道奏疏。一封奏疏递到御前,就连小皇帝都要想一想,陆准到底想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