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第二天一大早带着赵塬去了市里。

严康为的事情在县里举报不管用,还没送到就会被压下来。

到了办公大楼。

赵塬撑着引擎盖抽烟。

小车跟他靠在一起,“反悔了?”

赵塬冲着地乐,“孙子才反悔!”

阴天,气温低。

赵塬脸色发青。

抽完烟,他把那个黑背包甩到后背,径直朝大厅走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赵塬回头,“你就别去了呗。”

小车一拧眉。

赵塬哼笑,“别怕,老子不跑!你进去被拍到,到时候上头不得给你穿小鞋啊?”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嘲讽,轻抬下巴,“小单位混出头不容易,走了。”

天气阴到晚上又下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就快要入冬了。

小车下班的时候约了陈麦吃饭。

“要不出去躲一阵吧?”他给陈麦倒了杯水。

流言蜚语下,陈麦父母的店暂时歇业。

“不躲。”陈麦拒绝,“我等严康为被抓。”

小车已经把赵塬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了。

不出意外市里会派人先查严康为和钢材厂的事情。

等严康为接受调查的时候,小车会去监狱里见那个刘亘。

赵之伟答应帮他养女儿,到时候赵之伟出事,自身难保,顾不了任何人。

刘亘没准会翻供。

陈麦跟他分开后,回到家。

最近几天她和她父母都躲在家里,不见人。

小地方的谈资永远不过期,几年之后提起来谁家还是会被翻出来重新发酵。

最起码涵盖上下两代人。

这件事陈麦让盯着罗南的朋友问了,还没回复。

晚上经纪人催稿,发了几百条消息。

这几天没状态,陈麦打算跟她再请几天假。

消息还没发出去,朋友打来电话。

“罗南出来了!”

陈麦最近哭得太多,也没有睡觉。

脑子有一瞬的迟钝。

“什么?”

“哎呀!罗南出来了!一根毛没掉!交了罚款,补齐了税,其他的据说是都有替罪的了。陈麦,你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马脚啊?他不能把这些锅都推你身上吧?”

手机滑落到地板上。

陈麦在椅子上止不住战栗。

斗不过罗南,她根本斗不过罗南。

无论那替罪羊是谁,他一定会先找上她。

报复,折磨。

没有在他被困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罗南是倒不了的。

陈麦望着窗外的黑夜。

这段日子像她编织出的一场光怪陆离。

以决心逃离罗南开始,以罗南逃离结束。

甚至有些找不出她其中活着的痕迹。

除了闻磊。

除了和闻磊在一起的时候。

可现在闻磊也不在了。

陈麦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攥着胸口。

也许是梦醒。

也许是梦碎。

……

一周的时间,小车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各单位领导班子大换血。

之前凡是和严康为做的那些事沾了关系的相关领导,统统停职接受调查。

赵塬做的起作用了。

赵之伟的钢材厂三天前被封,工人被他那个小老婆撺掇,来政府大楼闹过几回。

也都不了了之。

这事情涉及到几年前当时二把手的冤屈,严重性可想而知。

覆水难收。

接下来就该再给严康为扎上最后一刀了。

早晨,监狱。

小车托了同事来见刘亘。

男人穿着囚服,头发紧贴头皮。

一见到他,小车就能闻到血腥味。

闻磊出事那天,小车没值班,在家里睡觉。

最后一个赶到现场。

只见鲜血淋漓。

刘亘没见过他,举起话筒,样子猖狂,“你谁?”

小车一时难以控制,说不了话。

刘亘突然小声问,“是他让你来的?”

“赵之伟吗?”小车哼笑,“他来不了,厂里的人也来不了,他完蛋了。”

刘亘没弄明白,“你他妈说清楚!”

“钢材厂被封了,赵之伟的钱有一大半都得充公。”

刘亘嘴唇哆嗦,双眼通红。

小车贴近玻璃,死死盯着里面那张脸,“你还帮他遮掩?指望他管你吗?不如指望指望自己,戴罪立功,说不定能早点出去陪你女儿。”

他扣上电话,头也不回。

任身后闷在玻璃里的嘶喊吼叫声被打碎。

是个晴天。

秋高气爽。

小车想起来好几天没有跟陈麦通过消息。

他靠着车门,给她打电话。

陈麦没接。

她现在没空接。

家里挤满了人。

爸妈,叔叔婶婶。

还有一个,是罗南。

罗南居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他的律师。

十分钟前,陈麦的父母带着叔叔婶婶来家里劝慰,想让她放宽心。

结果碰上罗南带人堵上门。

由律师告诉他们,陈麦牵扯到一桩经济案里。

罗南说,她只是参与者,判不了几年。

作为她的朋友,特意找来律师“帮”她。

陈麦此时已经不怕别人知道了。

她笑出了声,“罗南,你如果知道我手里有什么,还会这么堂而皇之威胁我吗?”

罗南调整着腕表,掀起眼皮,“麦麦,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麦脸色唰白。

他欣赏着她的表情,“录音,对吧?”

一片死寂。

罗南摇摇头,宠溺的笑,“你去发吧,去曝光我吧,麦麦,你总是不肯服输。”

陈麦没忍住,扬起杯子泼到他身上。

“你只会踩着别人的道德底线向上爬,任珊亏在这一点!我也是!”

“对。”罗南脱了外套扔在地上,“所以呢?你想去就去,对了,提醒你,任珊父母那的那一份,已经在我这里了。”

他张狂笑着。

直到觉得陈麦精神崩溃。

“麦麦啊。”罗南收住笑,挑眉,“如果你不想坐牢,不想赔钱,还有个法子可走。”

陈麦爸爸听到这句,插嘴问了句,“什么法子。”

“爸!”

陈麦双眼猩红,她知道罗南想要什么。

果然,他坐得板正了些,“伯父,麦麦如果嫁给我,这些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你休想!”陈麦大吼,“罗南!你他妈休想!”

叔叔过来把她拉进旁边的卧室,和她爸妈一起。

“麦麦。”叔叔压低了声音,“你先别激动,你可不能坐牢啊,你要是坐牢佳晨就……”

婶婶一脸焦急,也劝,“我们可以先假装答应,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陈麦扶着门框,勉强站好。

低着头,声音嘶哑,“爸,妈,你们觉得呢。”

她妈妈只顾掉眼泪,一句话说不出口。

她爸爸在叔叔的眼神下,犹豫着,试探着,“麦麦,你先告诉我,咱这儿传闲话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他?”

“是。”

“那……”他迅速看了眼陈麦,低头,“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俩结了婚,外面起码不会说你是小三,咱们也好解释,就说那篇文章误会了,这样的话你不是也清净?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后面咱们也能离婚,佳晨也不会影响什么……”

他越说,陈麦笑容越深。

深得骇人。

罗南在外面喊了声,“各位,考虑得如何?我时间有限。”

面前四个人都盯着她。

陈麦抹了把脸,深吸气,“行,我知道了,出去跟他谈细节吧,我歇会儿。”

几人均是松了口气,只有她妈妈,走之前抱着她安抚,“麦麦,委屈你了,妈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陈麦在她肩上点头。

冷静,乖巧。

卧室里只剩她了。

阳台光线好,暖烘烘的。

窗框也不冰手,不像之前闻磊在这儿抱她的时候,总会激得背后发凉。

陈麦听得到客厅叔叔的笑声,罗南的笑声。

她迎着风,笑声也迎着风。

她甩手摆脱,那令人窒息的笑声也摆脱掉了她。

天空困在眼里成为一星点光。

转瞬即逝。

春风得意绕梁啼。

奈何凄景落满堂。

……

小车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只好先专心开车去单位。

路上遇到了一辆警车和救护车,火急火燎的往某个方向跑。

闻磊出事的时候他落下了个心病,看见救护车就心惊。

不过同事没打电话喊他,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到单位后,签到,换衣服。

同事路过跟小车打招呼,“来得可真巧,刚出警,你就来了。”

他在镜子前整理着装,吹着口哨。

同事“哟”一声,“心情不错啊车队。”

“有一事儿终于要解决了,高兴!”小车瞥他,随口问,“什么人报警?”

“唉……有人想不开,跳楼了,阿弥陀佛……”

“哪儿啊?”

“明都苑。”

……

赵塬和赵志伟判决下来那天。

陈麦和闻磊去世一周年。

仪式结束后,佳晨留了下来。

他把判决书在陈麦面前念了好几遍,又把陈麦的遗作放在了闻磊的碑前。

家里那些亲戚,嫌陈麦死得不吉利,不让葬在祖坟那里。

陈佳晨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家里发火,砸东西。

在场反对的人都被他砸了个遍。

最终,他觉得陈麦应该也不想要跟这些人在一起。

所以他自作主张,把陈麦葬在了和闻磊同个墓园里。

本想在闻磊旁边的,可是没位置了。

陈佳晨把碑上两人的照片擦拭干净。

陪着说了会儿话,天就黑了。

墓园的工作人员来清理,催他离开。

秋天落叶多,家属带来的东西也都被吹乱了。

工作人员一一整理好,压上了石头。

这年头,扫墓还有放书的。

他抬头借着灯光看碑上的照片。

年纪轻轻,浓眉大眼,一脸的官相。

摆好的书页被风吹起。

他凑过去看,只有一行字。

【来客穿过流动不居的生命,说他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