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不抽烟的男人 骗入狼窝 青豆
夜已经深了,沈聪还是一个人端坐在窗前,默默的点上一根香烟,也不抽,而是放在烟灰缸上让它慢慢燃烧。香烟缭缭,带着一种寂寞的、回忆的味道。
沈聪是不抽烟的,这在沈家来说,是个唯一的例外。沈聪的父亲沈世宏是军人出身,向来烟不离手,很是霸气;沈聪的母亲何红卿也是吸烟的,那白而细长的手指夹着长长的香烟,说不出的优雅;除了沈聪父母,沈俊、沈颖、舒宇、顾雷,甚者是那三个比沈聪大上许多的异母哥哥也都是抽烟的。唯独沈聪不抽烟。
很奇怪吗?是很奇怪,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还记得许多年前,才5岁的沈聪偷偷的拿起母亲扔在桌上的烟盒,偷偷拿出其中一根,学着父母抽烟的样子,用两根小小的手指头夹着,正想往嘴里送时,手便被母亲何红卿一手打开。
一向温柔的母亲何红卿瞪着明眸善睐的眼睛,对沈聪怒道:“你在做什么?”
沈聪望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母亲,壮着胆子,道:“妈妈,我想抽根烟。”
“不可以,”何红卿突然眼睛一红,弯下腰把沈聪抱在怀里,“聪聪,你是特别的,你身上背负太多的东西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向来冷静大方、性格坚强的何红卿,这晚却一反常态,抱着儿子沈聪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流了下来。
沈聪被母亲的眼泪吓坏了,他战战兢兢的对何红卿道:“妈妈你不要哭,我以后都不敢抽烟了,我以后会听话、当个好孩子的……”
听着儿子这样懂事的话,何红卿越哭越伤心。因为这天晚上,何红卿知道了丈夫要将青帮交给沈聪的决定、知道了儿子不可能再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儿子注定要背负着沉着的包袱前行,家族的、帮派的、甚者父母的……他的路会多么难走啊
作为沈聪的母亲,何红卿只想儿子过着简单的人生,平平安安、无风无险。自己不是没求过丈夫不要选中沈聪,可丈夫说了,这并非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何红卿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知道,有时候是命运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命运。所以她只能默默的看着儿子把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而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严格要求沈聪,让他更加优秀、更加完美。至于沈聪的父亲沈世宏,和何红卿的想法是一样的,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因此,沈聪的童年很早就结束了,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远远比同龄的孩子、甚者是比自己大的沈俊、沈颖、秦柳他们都要成熟。
这样的沈聪是寂寞的。作为沈家继承人、青帮的少主,沈聪不能有感情、甚者不能有个人的想法,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任性、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喜怒哀乐……有时候,沈聪会觉得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物?沈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可心中的苦却又不能跟别人诉说。因为他已经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了。
父亲是严父、更是上级,他不能向父亲抱怨,这只会遭到父亲的喝斥‘母亲是慈爱的,但沈聪是不会把自己的苦告诉她的,母亲的烦恼已经够多了,何必再为她添愁呢?至于沈俊,这个比自己大一岁,总以为是自己抢走他一切的异母哥哥,除了处处与自己作对外,还会做什么呢?至于沈颖,沈聪倒是挺喜欢她的,家里也只有这个人生目标除了恋爱还是恋爱的浪漫女子,才会把沈聪当作弟弟看待、才会与沈聪说些心事。当然,这心事仅限于沈颖对沈聪说,沈聪是不会对沈颖说的,因为沈聪的世界太复杂了,说了沈颖也不会懂。不过哪怕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聊天,对沈聪来说也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只可惜这样的聊天太少,沈颖十四岁便离家出走,跟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私奔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在临走的那天晚上,沈颖这个早慧而早熟的女子坐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繁星一边抽着烟、一边对沈聪说道:“聪聪,人可以寂寞但不可以孤单,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人。所以,孤单的时候就抽根烟吧,永远有这么根好东西陪着你,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然后再狠狠的亲一口……。”说完沈颖朝沈聪吐了一口烟,望着咳嗽不止的弟弟,沈颖笑了,眼里尽是对弟弟的不舍和看透人间的沧桑。
许多年后,沈聪依然记得这句话,尽管沈聪身边的人从来没少过,部下、亲信一大堆,哪怕他还有另外两个弟弟,舒宇和顾雷,父亲也说过,要让舒宇和顾雷成为他的左右手,但他们永远都要站在自己身后,而不是身旁——谁不希望身边有人陪着自己呢?可沈聪知道,他所走的,是一条独夫之路,寂寞注定是要深入骨髓的。因此,一个人的时候,沈聪都会点上一根烟,他不抽,因为答应了母亲的事他一定会做到。他只是爱极了烟草燃烧时那种仿佛是在燃烧生命的感觉,即使最后它总是奄奄一息。
今晚,沈聪也点上一根香烟,然后静静的望着旁边那个漆黑一片的阳台想着心事。
曾几何时,这个阳台上每天晚上都会站着一个人,在那寒冷的冬日,顶着刺骨的寒风,颤抖着身体,用热炽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房间发呆。
这个窗子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外面的人望进来以为里面是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见,实际上里面的人把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每当那个人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已拉上窗帘、什么都看不见的房间时,沈聪都能把这一切一目了然。
一开始,沈聪觉得很奇怪,这个人究竟是要看什么?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却偏要在这样冰冷的寒夜,偷偷跑出阳台,看着自己的房间,一看就是大半夜,脸上还带着憧憬、幸福的微笑,真的是傻透了。
渐渐地,对感情懵懂如沈聪,也渐渐明白,这个能够忍受寒冬洌风,守着自己的阳台、守着自己那扇永远关着的窗,每次都要等到冻得快不行了才肯回房间睡觉的人,所谓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这样为情所困的许晓绪真是傻透了,简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和他平时工作时的干练老道反差甚大,让沈聪觉得他出奇的可爱。
爱情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许晓绪动心的呢?也许就是从觉得许晓绪可爱开始吧。
顾雷总是以为自己怀疑许晓绪身份时便对他动心了。毕竟许晓绪和他舅舅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从第一眼开始,自己便怀疑许晓绪的真实身份、怀疑是四方返魂珠的力量让许晓绪的舅舅复活了。当时自己真的以为许晓绪就是他,以为自己失而复得、终于可以弥补一生最大的遗憾而欣喜若狂。
哪怕沈聪为人一向稳重、内敛,不会贸然下定论,也经不住不断的送许晓绪钱、股票、房子等等一切值钱的东西……直到顾雷把实情告诉了他。沈聪的梦也破裂了。
其实顾雷大可不必这样担心,秦柳虽然对沈聪很重要,但沈聪对秦柳的感情并不是爱,而是愧疚。
秦柳,曾经是那样的深爱着沈聪,也因为这份沉着的爱,害苦了他一生。
每当念起“秦柳”这个熟悉的名字,沈聪总会觉得心里一阵钝痛。这个名字被自己尘封了多少年,若不是许晓绪,自己多半不会想起来、也不敢想起来……
秦柳除了外貌与许晓绪相似以外,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些相似。不过秦柳还要更内向些,他总是一副老实腼腆的样子,哪怕是被人欺负了也只会默默承受。少年时代的沈聪其实并不欣赏秦柳这样的性格,觉得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沈聪其实心是喜欢沈颖这样为爱不顾一切的性格的,这也是为什么若干年后沈聪会对许晓绪动心的缘故——不是因为许晓绪像秦柳,而是因为许晓绪对自己的执着。
在下乡前,秦柳和自己感情只是一般,反而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哥哥沈俊,总是瞧秦柳不顺眼一样,老是捉弄他,经常把秦柳弄哭。不过秦柳这人很正直,居然会因为沈家对舒宇父母不出手相助而远走西双版纳,这点让沈聪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后来自己在父亲的指示下去西双版纳接秦柳回北京,又出于对秦柳的尊重,对秦柳的照顾无微不至了些、关系亲密了些,秦柳便对自己有些怪怪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沈聪虽然看上去很成熟,处理问题也很老道,但毕竟实际年龄要比秦柳少上几岁,对感情这些根本一窍不通,秦柳为情所困离开北京去西双版纳时,沈聪根本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走的。后来秦柳在西双版纳遇到什么,他也丝毫不知道,如果不是沈俊告诉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秦柳死亡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沈聪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感情方面太迟钝了些,若干年后,他同样由于在感情上的笨拙而让秦絮不敢靠近、后来又被沈俊乘虚而入,最后害了秦絮的终身。
相对而言,许晓绪似乎比他的舅舅和母亲要幸运些,因为他遇到沈聪时,沈聪的感情已经开窍了、成熟了,懂得爱了。然而,许晓绪又是不幸运的,因为他爱上的人是沈聪——一个背负着沉着的包袱前行的男人,这些包袱里面,有家族的、帮派的、甚者父母的
从小到大,沈聪的母亲何红卿总是不厌其烦的对沈聪道:“聪聪,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你都要让着舒宇和顾雷,不能跟他们争、也不要和他们抢,因为这是妈妈和你欠他们的,我们一辈子都还不起……”
小时候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沈聪尚且如此做,后来知道真相的沈聪更加会一如既往的坚持。
所以,被舒宇和顾雷同时看上的许晓绪,沈聪要不起,也不能要……
其实有过一段时间,沈聪以为舒宇和顾雷已经放弃许晓绪了,所以他也一如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偷偷的特意找人把那个不能打开的窗子给改成能打开了,然后等待着那么一天,当许晓绪站在自己房间的阳台望着这边时,自己能突然推开窗子给他一个惊喜……
只可惜,沈聪最后还是为了那个承诺而放弃了这份感情,哪怕自己有多么在乎许晓绪、比他所认为的还要来得更喜欢许晓绪……
沈聪也是人,也会伤心、难过,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把自己当成人,忘记伤心、难过,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比如,做青帮的头儿、做舒宇、顾雷的好哥哥,做默默守护许晓绪的人——不想自己不该想的、不做自己不该做的……
如今,许晓绪已经昏迷了,哪怕他多想把许晓绪放在自己身边好好照顾,他都不会表现出一丁点的想法,因为他是永远不会和舒宇、顾雷争的,不是吗?
沈聪摸了摸脖子处那块温润的玉观音,这是许晓绪离开这里时叫沈顾转送给他的,他一直都珍而重之的戴在身上。
那时候,许晓绪说是给自己留作纪念,至于纪念什么,许晓绪说自己会明白——沈聪当然明白,不但明白,还明白得如此透彻、如此心痛也如此欣慰——毕竟许晓绪也是明白自己的,明白自己曾经那样喜欢他,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自己没有选择他不代表不在乎他,只是这世上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夜更静了。香烟已燃尽,思念亦毕。
人不能怀念一辈子,像沈聪这样的大忙人更不能,明天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也该去睡觉了。
沈聪站起身,打开窗子,散去一屋的烟味。顾雷有一次闻到沈聪身上的烟味,很奇怪的问沈聪:“老大,为什么你不抽烟,身上却有烟的味道?”
沈聪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又有一次,舒宇和顾雷同时吞云吐雾时,舒宇问他:“沈聪你为什么不抽烟啊?你身体这么好,抽根烟也没什么关系的。”
沈聪也只是笑了笑。他的身体的确好,但不抽烟是他答应母亲的,这一承诺就是一辈子了。哪怕沈聪骨子里很想抽烟,很想打发时间、消遣寂寞。
可沈聪知道,自己心底里的寂寞是无法消遣的。不过,正如沈颖所说的,人可以寂寞,但绝对不可以孤单。沈聪是不孤单的吧,因为他心里已经有那么一个人了,那个人曾经在冬日的寒夜里守着自己、默默的爱过自己,而自己至今仍会在这样的深宵思念着他,嘴角含笑的回味着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感情……
有他,永远也不孤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