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百合正在阳台上边晒太阳边给年与江读报,家里的护理师过来对她说:“甄小姐,外面有位先生说找您,说是您的哥哥。因为我不认识,先让他在门口等着。”
“我哥哥?”百合诧异地放下报纸,看了一眼年与江,皱眉嘟囔道,“我哥哥怎么会来?”
“应该是百扬,去看看吧。”年与江却轻轻地扯了扯唇角,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起身把手伸给百合,让她带着自己回到了客厅。
让年与江坐定之后,百合忙去开门,打开门一看,甄百扬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无聊地在走廊里踱着步子。
“哥?”百合又惊又喜,穿着拖鞋直接奔出去抱住了甄百扬的胳膊,“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快进来吧。”
“打电话就不叫惊喜了。”甄百扬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脸上泛着宠爱的笑,跟着百合进了屋。
“我说是百扬吧!”听到声音,年与江微微将脑袋往门口侧了侧,温和地笑道。
“是啊,我哥现在跟我都没心有灵犀了,反倒跟你有了!”百合帮甄百扬脱下外套,请他坐在了年与江旁边的沙发上,自己亲自乐颠颠地去给倒水。
甄百扬看了看看似无恙,但眼神却明显失去光泽的年与江,眼睛里滑过一丝不忍,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兄弟,苦了你了!”
“呵呵,也辛苦你了,为了我们的事,还麻烦你亲自去了一趟北京。”年与江用另一只手覆在甄百扬的手上,笑意中带着感激。
“若不是高经理过来找我,让我去你们北京的总公司见那些董事,准备备用金的事,我还不知道你和我妹妹出了事。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家里?”甄百扬问。
“哥,你都知道了?”百合走出来,把茶杯递给甄百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年与江,“与江和我怕你们担心......”
“可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时候,更是担心啊。”甄百扬嗔怪地冲百合摇摇头,“你们公司的事我也都听说了,看来这次春节你们俩也回不去了。”
百合正要开口,年与江对她伸了伸说手,“宝贝,你去打电话订个酒店,晚饭我们跟百扬出去吃。”
“哦......”百合撇撇嘴,这明显是要把自己支开呗,这俩男人不知道又有什么机密事情要谈。
甄百扬看着乖乖拿着手机又捧了一沓名片去阳台打电话的百合,笑着对年与江说:“我这妹妹是越来越听话了。”
“呵呵,一直很乖。”年与江双手撑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面向甄百扬的方向,“百扬,这件事还是谢谢你了。当初把股份转给你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会真的麻烦你出面去公司。”
“这话就见外了,看到你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们。我听公司的几个董事说,准备过了春节带你去日本手术?”
“嗯。”年与江点点头,随后很平静地说:“只是这个春节,注定要过得不平凡。按理说,我现在还是一个被调查的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出所料的话,春节过不完就要开始了。所以,这个春节,我和百合就不能回去陪你们过年了,叔叔阿姨那边,还麻烦你多照顾了。”
“好,但是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跟我联系,我这已经放了寒假,在家也没什么事。”百扬说。
“会的。”年与江点点头。
让百合没有想到的是,甄百扬回去没几天后,自己的父母竟然赶在离大年三十还有四天的时候来到了X市,而且也是如甄百扬一般,没有打招呼,从天而降。
看到风尘仆仆满脸担忧地父母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百合在一阵意外之后,抱住母亲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本想隐瞒着家人,没想到哥哥还是诚实地告诉了父母,二老一听什么绑架,昏迷,又是失明的,在家无论如何再也坐不住,就让儿子给定了机票,打算到这里陪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过个年,顺便照顾他们。
看到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年与江,因为眼睛失明而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广播或到书房里学习盲文,甄父时不时地找话题陪他聊天,而甄母则让百合给家里的护理师放了假,自己帮女儿做家务、备年货,忙忙活活地准备过春节。
年三十这天,经年与江的允许,百合把王晓蕾从别墅接了过来,两个老太太一见如故,一起坐了一桌子年夜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个年夜饭。
晚上,送走王晓蕾之后,百合和母亲在厨房收拾。甄母看了一眼客厅里和自己的老头子谈笑风生的年与江,语重心长地对百合说:“女儿啊,与江是个好男人,若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落下眼睛看不见的病根。无论怎么样,咱都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你要做好长久照顾他的准备。”
“妈,”百合停下手里擦碗的动作,认真地说:“不管他是为了谁受伤,我都不会离开她。只要他不嫌弃我,只要他还未厌烦我,我都要跟着他......我觉得,再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分开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不爱他......”
看着自己女儿眼睛里的真诚和坚定,老太太欣慰地红了眼圈:“放心吧孩子,他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老天爷是不会忍心让你们这对善良的孩子再受太多苦的。”
“嗯!一定会好的!”看着窗外漫天绚烂的烟花,百合用力地点头。
年三十晚上后半夜,凌晨三点左右,外面的鞭炮烟花声音渐渐偃旗息鼓,终于恢复了夜的安静。
百合和年与江刚熟睡,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百合打开灯,摸到他的手机,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把手机递到他手里,“高师傅的,这么晚打来,可能是有事。”
年与江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小高的声音从手机里漏了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年总,江静如江小姐......去了。”
年与江一顿,那双因为失明而总是空洞茫然的眸子在橘黄的灯光下似乎完全失去了光泽,他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明天再通知他们家人吧,告诉他们,我不方便,就不出面了,你帮忙料理后事。”
“是!”
“静如姐她......”百合听见了小高的声音,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酸楚从心里涌上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却又下意识地担心年与江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异样,只能忍住悲伤说,“我去看看吧。”
“别去了!”年与江拉住她的胳膊,蹙着眉说,“人已经走了,你去了也无济于事,让江家人去料理她的后事吧。”
说着,年与江将百合拥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问她:“你已经知道她的事了?”
“嗯......”百合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滑落,“你在医院的时候,她来看望过你,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得了病......静如姐,真的好坚强,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妈妈......老天爷,真的太残忍了,对她残忍,对可怜的Kevin也残忍......”
“人各有命,谁都没有能力改变天数!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不应该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乖,睡吧。”年与江轻轻拍着百合的肩膀,像揽着一个孩子一样,哄着她睡觉。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春节,注定是最难过的春节。
大年初一一大早,丁一诺就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过来了。
“年大书记,这些礼物可不是孝敬你的哈,听说叔叔阿姨在这里,我是来给老人家拜年的。”丁一诺怕年与江知道自己带了东西过来又要损自己,一进门就先坦白。
“大过年的不在家陪老婆孩子,到我这里来捣什么乱。”坐在沙发上的年与江虽然嘴上不欢迎他,但还是从烟盒里摸索着抽出一根烟递给刚刚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的丁一诺。
丁一诺忙接过来,见年与江没有燃烟,自己也没有点燃,摸着烟笑呵呵地说:“前几天跟领导们忙的准备春节下基层慰问走访的东西,也没过来给你报道。你应该知道了吧,你准备的那些打算预支给职工的每人一万元的过节费,一直到昨天晚上,都没几个职工真的去领。”
“嗯,”年与江淡淡地应了一声,“高经理都随时给我汇报了,看来咱新都的职工们不是没有钱,没了工资卡照样可以过个好年。”
丁一诺点点头,“那当然了,我听说上次集会游行,大部分参与的人也不过是受了几个组织者的挑唆而已,我们新都这么多年的大国企,怎么可能做出拖欠克扣职工工资的事呢!所以这次你让他们去领过节费,很多人说是麻烦。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咱新都绝大部分的职工都非常信任你。要不,也不会在闹了几天之后,说不闹就不闹了,就凭那几个受人指使的小流氓,是没有能力兴风作浪的!”
“可是,如果基层的职工们知道我们班子成员里是真的有人私吞集体财产,侵害了他们的利益的话,我们当领导的,公信度还不是要直线下降。”年与江并不乐观地说。
“这就是你小看咱老百姓的承受能力了!当然了,在一部分人的意识里,会因为看到听到太多贪污腐败的事而对我们整个政府或对我们企业失去信心,但比起这个来说,他们最希望看到还是有更多更多贪污分子被惩治,这样的案例越多,对他们的正面鼓励就越多。”丁一诺分析了一下,谄媚地笑着说:“假如我们的职工知道我们的党委书记不仅清正廉洁,还严抓严惩身边侵吞国家财产的腐败分子,他们肯定会更加爱戴拥护你。”
“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
呢,上面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场必打的官司。”年与江皱了皱眉,说。
“我昨天听李书记说,上面可能授意我们公司自己打这场官司。法院判决之后,再由集团公司内部按照规定做出惩处决定。”丁一诺说。
“我们公司内部解决?上面还真会当甩手掌柜!”年与江轻笑道。
“我听李书记跟上面沟通领会的意思是,也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说的是授意给我们,其实上面的领导大多是想袖手旁观地看一场内部的龙凤斗!因为如果让我们自己来打官司,你肯定是被告了,理由是贪污受贿毋庸置疑,而原告就是咱分公司的法人代表......赵局长了。”丁一诺顿了顿,看着年与江的神色说。
“哼,”年与江不屑地冷笑出声,“上面还是留了足够的面子给我们,这样也好,关起门来打仗更有意思!”
“你倒是看着毫不在意的,你都不知道,其他几个分公司的高层们都坐卧不安了。据说最近赵局长家里的门槛都被踩坏了,你倒好,以养病为由拒绝所有访客,真是大隐隐于世了!”丁一诺办开玩笑地恭维年与江。
“行了,别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眼睛能看见,我还用躲着那些虾兵蟹将?”年与江不悦地拧了拧眉。
“那是,那是!保持神秘也好!我那外甥女昨晚跟我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悄悄告诉我,刘律师那边已经完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等你的法院传票了!”
“嗯......应该快了!”年与江缓缓地点点头,抬头把目光移到了窗户的方向,眼神里一片沉静。
*
已经到了立春回暖的日子,可大年初三这天天阴沉沉的,萧瑟的东北风呼呼地吹着,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春的暖意。
X市东郊外的墓地里,江静如的墓前,哭声一片。
墓碑上的照片,是江静如十几年前出国前的照片,青春靓丽,笑容纯真而灿烂。
江老太太趴在女儿的墓前,哭昏过了好几次,老头子和儿子儿媳边抹泪边劝慰着她。
老两口身后站着的几排亲戚朋友,俱是一袭黑衣,个个脸上都是沉痛的表情。
年与江没有来,尽管江静如的所有后事都是他安排人料理的。百合陪在眼睛红肿的江雨霏旁边,看着墓碑上那年轻的笑靥,眼泪忍不住潸然滚落。
“你知道吗,百合,”从墓地回去的路上,江雨霏面无表情地对百合说:“其实在我的印象里,我小姨也是那种爱慕虚荣争强好胜的人,没想到的是,生下Kevin之后,她的性子可以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这辈子,看起来过得很潇洒很自由,事实上,她一直都很孤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嗯,只希望她的坚强乐观能留给Kevin,让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百合闭上眼,真诚地祈祷着。
*
甄父甄母在花语苑陪女儿住了十天之后,因为惦念着家里的小孙女,而百合年前雇佣的家庭护理师也在初八这天过来上班了,百合就给父母买了机票,送他们去了机场。
“女儿,爸妈还是不太放心你们,与江那孩子的眼睛又......”直到安检的时候,甄母还是一脸不放心地拉着女儿的手说。
“爸妈,你们放心吧。再过几天,与江就要出国做手术,你们在这反倒不方便。等他手术回来之后,我们俩一起回家去,我也都想念小侄女了呢!”百合笑着宽慰父母。
“那好吧,他眼睛不好使,你可要多操点心!”甄父嘱咐百合。
“嗯,放心吧,你们在家好好照看孙女就行了。”
送走了父母,百合在候机大厅里站了很久。
虽然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安慰父母让他们放心,但是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早日看到年与江的眼睛恢复正常......
可是眼下,他已经做好了失明上法庭的准备了。
果然不出年与江的所料,传统上的春节还没真正结束,正月十五一大早,他收到了法院传票,关于他自己的涉嫌贪污案三日后在X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
*
农历正月十八,X市中级人民法院庭审现场。
由于此次案件涉及到国企领导贪污受贿,新都集团公司在申请上级组织同意后,此次案件并没有公开审理。因此,庭审现场,除了原被告、各自辩护人、相关证人以及法院审判席、公诉席上等必到的工作人员之外,听审席上的人并不多。一方是年与江这边的家人,另一方只有几位新都能源集团公司X市分公司的领导代表。
因为是涉及到企业高官的刑事案件一审开庭,年与江又属于取保候审,坐在被告席上的他依然穿戴着整齐的西装领带,出门前百合帮他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加上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不仅精神极好,而且心情也不错。
而作为法人代表的赵永春,虽已年逾半百,但坐在原告席上的他,还是时不时地瞅一眼年与江,心里不断地发出嗤之以鼻的冷笑:眼睛看不见都敢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穿着一身正装、表情格外严肃的女公诉人一开始便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对年与江涉嫌制造假账、贪污受贿一案的案情进行阐述,并且进行了举证——新都X市分公司财务处的手签凭证原件。
百合一直以来对这一案件的来龙去脉都不是很清楚,但是每每问起年与江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她不要担心,耐心等待结果就行。
可是现在坐在听审席上的她,听着公诉人口中把那些“虚假凭证”、“皮包公司”、“牟利”、“侵吞”等刺耳的字眼全部按在了年与江身上时,她终于听清了事情的原委,但还是不由地紧张起来。
原来,公司控告年与江,是因为他自从他当上党委书记这一年多来,借以职务便利,以开办各类党员干部培训班为名,跟一些皮包公司合作,签下了很多空头支票。表面上,公司财务只是支付了培训经费给乙方教育机构,实则是年与江和那些皮包公司瓜分了新都的钱。
公诉人陈述完事件的起因和目前从证据上得出的初步判断,指控年与江犯了受贿、贪污、滥用职权罪,请求法院做出判决。
审判长:“年与江同志,你对公诉人的指控意见可有异议?”
年与江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坐在被告辩护席位上的刘博律师举手示意审判长:“只依靠这些凭证,加上我当事人视力有障碍,没有能力亲眼看到这些凭证内容,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求审判长传唤跟这些凭证有关系的所有证人。”
审判长:“传一号证人,凭证的经办人。”
这个时候,证人席上出现的是公司各个部门负责报销事宜的工作人员,也就是手持凭证亲自去找各级领导签字的经办人员。根据所有凭证上经办人的落款,法院传唤了三名经办次数和涉案金额最多的办事员。
刘博:“请问三位都是新都集团X市分公司机关的办事人员吗?”
三个人一起点头,“是。”
刘博:“审判长,请求证人查阅凭证。”
工作人员将凭证分别递给三个证人,刘博这个时候又问:“请问你们手上凭证的落款是不是你们自己的名字?这些名字是不是你们自己签上去的?”
“是。”三个人同时肯定。
“那么,上面除了你们自己的名字。其他所有领导的名字是不是你们亲自拿去给他们审核签字,并且亲眼看到是他们亲手签下的?”刘博问。
“是的。”三个人也只是点头。
刘博笑了笑,面向审判席:“审判长,据我所知,所有的报销流程都必须逐层领导签字,我的当事人年与江属于这个流程的最末端。在他签字之前,要经过报销部门的负责人、本部门的主管或分管局领导、局总会计师签字之后,才能交给我的当事人最后审核签字。如果这些凭证都是我当事人签的,那么在给我当事人定罪之前,是否应该逐层审问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分管领导以及该公司的总会计师呢?”
闻言,赵永春给自己的辩护律师唐律师使了一个眼色,唐律师举手站了起来,“审判长,我也有问题问这些证人。”
“允许。”审判长同意。
唐律师:“请问三位,你们在处理这些凭证时候,实际上走的流程是什么?请由左向右,一次回答。”
证人A:“因为当时我们处长说这是年书记命令报销的,所以把发票和乙方单位的开户银行等信息给我之后,我就按照领导的吩咐先去找了年书记签字。他当是看了发票就好像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毫不犹豫就签了同意。因为他是最大的领导,他签了以后,我再去找分管我们单位的副局长和总会计师签字的时候,他们一看到年书记已经签了,也没说什么,就全部签了同意报销。”
证人B:“我当时的情况也是这样的,我只是一个办事员,一听说是年书记亲自吩咐的报销,就按照领导的指示去办了,当时年书记也很快签了字。”
证人C:“我跟他们俩一样。”
听到这些话,年与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他虽然看不见这三个证人的模样,但是他在心里还是很同情地笑了:可惜了我原本善良的职工,被人指使,连假证词都敢做!
间接着,法院又传唤了二号证人——也就是一号证人口中的本部分的负责人以及三号证人——凭证上乙方教育机构的法人代表。
而这些人全都像提前串好了口
供一样,全部咬定这些事都是年与江吩咐下来的,并且上面的字是年与江亲自签下。皮包公司这边的人,更是言辞凿凿地指着被告席上的年与江说:“就是他,把钱打给我们之后,我们私下见面我给了他六成的现金。”
审判长再次问年与江:“年与江同志,请问刚才这些证人们所说的,你有没有异议?”
年与江坐直了身子,沉静地开口,“不好意思,因为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只凭声音,我只能认识我们单位几个部门的处长,也就是三位二号证人。一号证人和三号证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说的话,我也不敢苟同。我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跟他们有过任何的合作,更没有在什么凭证上签过字。”
公诉人:“审判长,凭证上全都是被告的手签签名,这些我们已经通过专家以及精准的仪器检测过,可以判定所有的签字确实是被告的笔迹。”
审判长:“年与江,你可承认这些签名是你自己签的?”
年与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审判长,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签过的字,我都可以凭嗅觉认出来是不是我自己签过的。”
刘博:“审判长,我的当事人请求当场验证凭证是否自己签署。”
这个时候,现场一片哗然,有好奇的,也有不屑的:“开什么玩笑,是不是自己签的字,还真能用鼻子判断出来不成?”
林薇看到因为紧张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的百合,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亲爱的。既然年书记这么说了,他肯定有他的办法,我们等着看吧。”
“嗯......”百合点点头,但仍是担忧地看向庭审现场。
审判长示意现场肃静之后,对工作人员说:“把凭证拿去给被告确认。”
现场所有人的眼光都随着那几沓被随机抽出来的凭证吸引了,只见年与江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一份凭证之后,仔细地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轻轻地递还给工作人员,再拿起另一份,同样是仔细地用鼻子闻了闻。
接连闻了四五份凭证上签名,年与江对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可以了。”
审判长:“年与江同志,你是否承认这些签字都是你亲自手签的?”
年与江摇摇头,“对不起,这些字全都不是我的签的,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要伪造我的签名,但我可以肯定,这些字全都不是我签的。”
现场又是一阵喧哗,连同审判席和公诉席上的检察机关人员都好奇地相互看了几眼。赵永春更是一脸好奇地紧盯着年与江,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肃静!”审判长轻敲木锤,问年与江:“请陈述你的理由。”
年与江点点头,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示意给所有人:“自从我当上党委书记,有权利签署一些经营管理方面的账单之后,我就有了专用的钢笔,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开会期间有人找我签字,我只用这一支笔签字。这一点,不仅我的秘书龙磊可以作证,我们公司机关所有真正找我签过字的办事员、科室长或者处室长都可以作证。有几次因为开会紧急没有带这支钢笔,我都会让办理报销的人员随后去办公室找我签字。”
听到这句话,赵永春鄙夷地笑了笑,心里得意地腹诽着:年与江啊年与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呢?你以为你那笔全球只有一支吗?我们如果不做的逼真一点,我有胆子跟你在这里对质吗?
公诉人:“审判长,关于这一点,在证据的技术鉴定环节我们已做出了结论,被告说的不错,他所有的签字都出自同一支笔,从笔迹上来判定,我们现场的所有凭证以及被告刚才否认了的那些凭证上的字迹,不管是笔迹还是墨迹,都可以肯定跟他以前签过的那些正常的、合规的发票、文件等上面的一模一样,机器也看不出差别。”
审判长点点头,又问年与江:“年与江,你是否还要否认自己的笔迹?”
年与江又举起自己的钢笔说:“各位审判员和公诉员,请听我说完。虽然笔迹上看起来都一样,但是它们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所有人都不由地泛起了嘀咕。
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刘博律师站起来大声说:“审判长,据我所知,我当事人手中的这支派克钢笔可以有一模一样的,而且,以市场上现在的技术手段来看,不管是人为伪造签字,还是计算机伪造签字,模仿的仿真程度都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也就是我们专家用肉眼和技术手段都难以判定这字到底是不是本人签的。但是有一点全世界其他人都不能模仿我的当事人,因为他这支钢笔里的墨水,是全球独一无二的。”
刘博的一席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检察机关的人脸上都瞬间蒙上了一层好奇,听审席上更是一阵唏嘘。只有坐在原告席上的赵永春,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轻松和得意,不由地蹙眉,双手十指绞在了一起。
“嘿,果然是高手!”林薇激动地拍了拍百合的背,小声说:“我就说你家年大叔留有一手吧!没想到在墨水上也可以做文章!”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没注意过他平时用的什么墨水......”百合也诧异地凝眉。
审判长不得不再次敲击木锤肃整了一下现场的纪律,待安静下来之后,问刘博:“被告辩护人,请详细阐述被告所用的墨水有何独特之处?”
刘博点点头,接过旁边自己的助理罗玲递过来的一瓶墨水:“这就是我当事人平时用的,而且是他当上新都X市分公司党委书记后唯一用的墨水。大家看看,这看似是一瓶普通的派克墨水,但是在被吸进我当事人的钢笔之前,全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因为这里面含有一种全球独一无二的调制香料,是我当事人派人在著名的香料大国印度去调配的。而调配这个香料的印度师傅辛格尔是当地非常出名的一位香料大师,他现在就在候审厅,请审判长传唤辛格尔,他可以向大家解释这个墨水的特殊之处。”
“传四号证人。”审判长道。
此刻,庭审现场反倒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出现在证人席上的一位穿着一套印度特色服装灰色“古尔达”长袍的印度人身上。
审判长:“请四号证人做自我介绍。”
辛格尔双手合十向审判席鞠了一躬,友好地冲众人笑了笑,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大家好,我叫李提克·辛格尔,印度人,伊斯兰教信徒,家里三世都是香料师。我今年29岁,已经娶了两个老婆,想娶一个中国女孩当第三个老婆......”
“哈哈。”辛格尔的一席自我介绍引得听审席上的人大笑起来。
审判长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辛格尔,请问你认识不认识被告席上的人。”
辛格尔:“当然认识。他每次来印度都会在我这里买很多香料,一年多前,他的下属过来找我,让我在他用的墨水里添加一些特质的香料。他说他要百合花的香味,我就给他调制了一种百合花的香味,因为他出了高价给我,我就调制了一种以百合花香味为主,又配了其他九种花香的香料给他。这种香料,我答应他只属于他一人,我没有再给其他任何人调制过。”
刘博:“辛格尔,那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当事人他要用这种香料做什么用?”
辛格尔:“知道呀,因为他说要给墨水里用,特意交代我要做的细腻一点,再细腻一点,因为如果稍微粗糙一点的话就有可能堵住签字的钢笔。所以,我就调制了水溶性的香料,完全不会影响钢笔使用。只是把原来臭臭的墨水味道,变成了淡淡清香的香水味道。而且,我做的这种香料溶液,如果用它写出字来,字越干香味会越浓。一开始因为湿润写出来闻不到什么味道,但时间一长,香味越来越明显。”
说到这里,辛格尔脸上现出自豪的笑容。
刘博对审判长说:“审判长,除了庭上准备的这些违规的凭证之外,我这里有从我当事人公司财务处仓库里拿出来的一些其他凭证,这些凭证也都是我当事人当上党委书记后签字报销的凭证,而且经过审核,都是合法合规的。我想请法庭把这些合规的和不合规的放一起,让辛格尔仅凭他对他香料的了解,判断出哪些是含有他的香料的凭证。”
审判长点点头:“同意。”
辛格尔看了一眼工作人员人员拿来的一些看起来都一样的凭证,挑眉自信地笑了笑,拿起来一页一页的放在鼻子下面嗅起来。一会满意地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后来指着自己面前的两堆资料说,“左边这些里面都有我给年总调制的香料,右边这一堆都没有。”
审判长:“请公诉人对这些资料进行现场审核。”
资料被拿到公诉席,三位女公诉员检查之后,对审判长说:“四号证人分类出来的恰好是违法的和合法的凭证,他认为有香料的都是合规的,他认为没有香料的都是此次庭上的物证,也就是被告不承认是自己签署的凭证。”
被告席上的年与江轻轻地勾了勾唇,眸子里放射出从容不迫的淡定。
百合握住林薇的手,眼圈却情不自禁地红了。
林薇双手反握住她满是汗水的手,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年大叔还这么有心机,竟然用百合花的香料调制墨水,这可是走到哪都要把百合的香味带到哪呀!小盒子,你就偷着乐吧!”
林薇的一句话硬是惹出了百合的眼泪,她仓皇地擦掉那两行晶莹的**,小声哽咽:“他从来都没说过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他钢笔里的墨水还有这个玄机......”
“他要是说出来,那才不是他呢!”林薇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