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记得那天晚上夏木是几点睡的,又或者他根本就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被一首不断循环,难听的要死悲伤的要命的歌曲给吵醒,

“你消失的那天,晴朗无云,空气质量据说是一级,这个城市少有的天气,我以为你只是出去呼吸呼吸。你的抽屉,慌乱如昔,你的头发还缠绕在梳子里,你的推门声随时会响起,我等了又等还是一片空气。”

□□的让人牙疼的歌从夏木床铺传来,我探出头朝下看,妈的,夏木用帘子把自己的床铺围了起来,我真就纳闷了,用帘子围挡床铺这招在大学寝室里很流行很时髦吗?

“夏木,把你那破玩意小点声。”我飞过去一只袜子。见没有任何反应我跳下床铺,撤下帘子,“夏木,把你破玩意小点声!”他侧躺在**,手里抓着一把大头贴照片,每一张画面里夏木都笑容如花,他旁边那个男人看上去的确挺爷们,跟我还真有点相似。我夺过照片一把撕碎,夏木抬起头,妈的,眼睛肿的像个灯泡,“夏木,你他妈给我听明白了!你夏木是个男人,你长J8是操女人的,不是被别人操的!”“是男人就干点儿男人该干的事,别整天跟个娘们似的,左一句爱情右一句爱情的,爱情能当饭吃吗?”我承认我神经大条,一清早就对他吵吵闹闹。还是那句话,对于夏木我真是爱恨交加。“我的爱情能当饭吃!”他倔强的看着我,我从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倔强确实彻彻底底的绝望。

电脑里梅婷还在呓语一般唱着“我逆在街中无休止的倒叙,追逐背影,追逐相相思的步履,每一个晴朗的天气,都长满疼痛的标记。”

夏木的魂被偷走了。

有课没课的日子里,他都会跑去玄武湖公园,哪怕是酷热难当,哪怕是大雨瓢泼,他都风雨不误,好像是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走到玄武湖公园门口,他总是能看到跟强子初次见面时他清爽的笑容,他能回忆起那条甬路上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路边走过的每一个陌生人,在夏木的眼睛里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强子的特征,或是身材、或是衣着、或是头型又或者仅仅是走路的速度。

“羊涛,这件T恤给你吧。”那个当初打算送给强子的礼物,如今倒显得很多余。小河北穿在身上试了试“我太瘦撑不起来!”他又脱掉外套,扔到我身上,“浩子,你比我壮,你穿可能合身!”“拿走!我不穿!”我一脚把T恤踢到地上,“你也不配穿!”夏木把1700元的T恤卷了两下就扔到洗漱间的垃圾桶里。他回来的时候我故意讽刺的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2000元的衣服说扔就扔一点都不心疼!”夏木站在地上晃着我的腿说“陈浩,你要是看我不顺眼,马上滚!我夏木就这么贱,你看不下去滚远点滚回吉林滚回松原去!”“操,跟你这种人多说一句话我他妈都恶心!”我套上小衫叼着烟跳下床铺起身就走,把寝室以及寝室里的夏木抛在身后。

渐渐地去玄武湖公园成为夏木的日常习惯。

一开始他因为失魂落魄而去寻找回忆,用回忆来麻痹自己,到了后来,他被公园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所吸引。那些事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吸引着他。

玄武湖公园门口经常会有人用手推车装着音响在正门前唱歌曲,那些音准错误节奏不合拍的歌曲,在夏木耳朵里好听的近乎迷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歌手唱歌时即兴的舞蹈着,挑眉、翘腿、兰花指忸怩的动作看的夏木忍不住哭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就是莫名,莫名的哭,莫名的感动。

玄武湖男厕所附近的小树林里也有一景,就是那里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同性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轻的、中年的、少年的不一而足。每次夏木从厕所附近经过的时候有明显的被偷窥感。偶尔几个胆大的会尾随在夏木身后,编织出各种各样搭讪的话“今天天气真好啊!”“你的耳机真时尚,多少钱啊?”“哥们,借个火。”每逢遇到这样的情况夏木都躲的远远的。虽然他见过不少同志网友,但这些让他自己都觉得很别扭的人群,他始终是无法全部接受。

更多时候夏木会选择坐在椅子上观看。

他看着两个不相识的中年熊熊是如何使用暗号确认彼此身份的;他看着树林里一个男孩如何给另一个中年男人口蕉;他看着椅子上一对大学生情侣如何抱头痛哭;他看着对面林荫路下两个高中生同□□人如何快乐的玩着石头剪子布。他看着,看着这个不被主流世界认同的群体,如何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中抑或快乐抑或悲伤的活着,走出这个公园,人山人海的大潮中,他们穿好伪装继续上路。

“夏同学,你也来逛公园?”很温柔很妩媚的声音,夏木觉得有点耳熟,看了看对方的模样,突然认得这不是上次家教那个人吗?夏木下意识的退了退。

“上次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你没什么大事儿吧?”

“没有。”夏木有点局促,更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

“你来约会?”夏木朝树林子里那群人努了努嘴。“什么约会!哎,就是碰碰运气呗!”夏木说听完这句话他感觉很悲凉。“没碰到过合适的吗?”“碰到了谁还上这儿来?”

李先生看了看手表“不早了,你回不回去?”“好吧!”他突然觉得李先生并没那么可怕。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下班经过,就顺便来坐坐。你呢?”“瞎逛”

李先生对夏木很照顾,过马路他会为夏木挡着对面冲过来的汽车;公交车上拥挤时他用身子保护住夏木以防被挤压到;有空位子必定是让给夏木,自己却站一路;吃饭时全部点夏木爱吃的菜;为夏木一根一根挑着鱼刺。

夏木说他很喜欢跟李先生在一起,而又不敢跟他在一起呆的太久,因为他身上有太多自己的影子,有些不忍视怜悯在里头。

李先生邀请夏木去他家里做客,他没拒绝欣然接受。

那间面积不大的屋子里被李先生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卧室中李天航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子上。李先生从冰箱里拿出冰镇饮料、冰镇水果还给夏木递过去一条毛巾。李先生这些举动让夏木觉得温暖。

李先生自己端着茶杯,像是自言自语说起他的一些经历。

2006年李先生34岁。也许跟出生环境和后天保养有关,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10岁。

李先生全名叫李玉岩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

家里三个孩子二女一男,父亲老来得子一直将他视为掌中宝。或许家里阴盛阳衰的缘故,李先生从小言谈举止便有点女气,小时候模样漂亮,两个姐姐还会经常给他擦脂抹粉穿裙子,久而久之,难免有点性错位。

李先生8岁那年,认识了比自己大一个年级与二姐同班的男生——刘洋。李玉岩对刘洋一见如故,刘洋见到李玉岩也是一见倾心。两个小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游戏形影不离。可是好景不长,短短一个月后,刘洋家里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搬走。李玉岩就一直在刘洋的故居等候,一直等到现在,那个刘洋仍未出现。

“他可能就应该是我同志倾向的启蒙吧!”李先生轻轻呷口茶水。

上了初中,李玉岩只和女生在一起玩,本身自己的声音很尖说话很妩媚,自然而然会有不少男生嘲笑他“二椅子”,午休的操场上、放学的路上、甚至有些调皮的男生拿弹弓打碎李玉岩家里的玻璃,然后喊一句“李玉岩是二椅子”撒腿就跑。15岁正是少年心智养成的阶段,李先生备受着心里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闷闷不乐的成长着。

调皮的男生越加嚣张,从嘲笑李玉岩“二椅子”到最后干脆大张旗鼓的问“李玉岩你是同性恋吧?”每当有人喊完这句话班里所有人就跟着起哄,“同性恋!同性恋!同性恋!”喊声此起彼伏震**着李玉岩的耳膜。

实在无法忍受同学的欺凌,他便向老师求助,老师语重心长安慰李玉岩“放心老师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老师负责任的审问每一个同学,大家口径出人意料的一直”我们没说过!”,老师转而板着面孔的质问李玉岩,李先生无言以对,只好站在门外罚站。

李先生说他记的很清楚,那天细雨绵绵,调皮的男同学幸灾乐祸的趴在窗台上冲李玉岩做鬼脸,李先生在门外浑身被雨淋湿。那时候,刚巧有一个持着红伞的女孩去厕所方便,李玉岩尾随其后,跟进厕所里,女孩看见有男生进来吓的脸色发白,李玉岩流着眼泪掏出自己的家伙,不停的在女孩面前摆弄,密封并不好的厕所里,雨滴从棚顶一颗一颗落在李玉岩的脸上跟咸咸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划花自己的脸。“流氓啊”声音传到教室里,校警领着一众人把李玉岩围起来乱棍的打着。“我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我赢了!我在女生面前耍流氓了!我不是同性恋了!”

厕所事件后,李玉岩被勒令退学。李先生的父亲被气倒瘫痪在床,没过半年就西去了。

李先生的大姐夫拖关系把他弄进电视机厂,做机床工人。当年住在集体宿舍,6人寝,李先生对床的尚喜春跟李先生特别谈得来,进厂一年俩人亲如兄弟,情到深处无怨尤,李先生偷偷塞在尚喜春枕头下面一封表白书,尚喜春看到信后吓的立刻把信交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又把信传给部门领导,这封信就这样一级传到令一级的手上。当时正处于严打时期,工厂开大会对李玉岩进行批评处理,□□大会结束李玉岩虽然没被开除,但“同性恋”的传闻也已闹得满城风雨。

原本跟母亲一起住的大姐提出分家,二姐夫要跟二姐离婚,母亲险些去找老父亲,事已至此,又能怎样?老母亲又托关系在乡下给李玉岩找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典型的农村妇女形象,老妈说她只想报个孙子,这辈子就这点愿望要李玉岩必须满足。

就这样他跟这个女人生活了八年,第九年,李玉岩老婆的表姐二婚,表姐夫正是尚喜春,东窗事发,女人便寻死觅活,“那就离婚吧!”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先生说34年人的身子,兽的生活。“上天赋予了我们这种人爱的能力,甚至是爱的才华,偏偏忘记给我们爱的权利。”“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问我找到了吗,我说没找到的原因。”“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爱的资格,好比我,尤其年龄大了,自身条件又不好,想找个伴儿比中彩票还难,挨一天是一天,总不能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爱的资格,好比我,尤其年龄大了,自身条件又不好,想找个伴儿比中彩票还难,挨一天是一天,总不能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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