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壁顿住脚步。

孙兰芳未成亲前是城里有名的才貌双全, 人称第一美人。放出要议亲的话后媒人几乎踏平了孙府的门槛,最后还是被柳城摘得了这朵花,当初成亲时还有不少人羡慕, 更有好几位公子宿醉不醒。

高玲珑缓步靠近:“二位在这里说什么?”

孙兰芳从没有把这位嫂嫂放在眼里过, 闻言眼皮都没抬。柳壁不想让她误会,解释道:“我在这里偶遇了弟妹,打个招呼而已,没说什么。”

“是么。”高玲珑眼神意味深长:“夫君,你最好还是离弟妹远一点。毕竟, 我好像听说, 弟妹还没有嫁进来时,你想让母亲上门提亲来着。没能做夫妻,还是成为了一家人,该避嫌就要避嫌。”

柳壁脸色铁青:“你少扯!”

“这是胡扯吗?”高玲珑一本正经:“我又不傻。现如今府里是我当家,所有的下人都是我的眼线。柳壁,我不管你心里有谁,但你不能给我儿子丢脸。”

“疯子!”柳壁恼羞成怒, 拂袖而去。

孙兰芳脸色也不好看,她本来不想搭理这个村妇。可又怕这人胡说八道毁自己名声, 强调道:“我跟大哥之间只是一家人,没有你以为的那些龌龊。若你敢在外头胡乱编排, 我绝不会放过你, 孙府也不是好相与的。”

高玲珑颔首:“我知道你对他没想法, 但他对你……”

孙兰芳打断道:“我控制不了别人。”

语罢, 同样拂袖而去。

不远处站在原地的云宝听得似懂非懂, 看见人都走了,他小跑着上前, 伸手拽住了高玲珑的袖子:“娘,别害怕。”

“我不怕。”高玲珑眉眼弯弯。这孩子从生下来长到这么大,身边的人都别有用心,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好。柳壁平时太忙了,都不太顾得上孩子。姜月娘想靠近孩子,又怕伤着他,也怕他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人看不起,每次探望都是来去匆匆,还不一定能抱上。

高玲珑算是第一个靠近他又对他耐心十足的大人,两人很快就亲近起来。

母子俩在园子里转了半天,高玲珑还带着丫鬟去摘花了。如今她自己管家,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换过,全部是她亲自挑过来的。那是指哪儿打哪儿,特别顺手。高玲珑不是来过日子的,私底下见过了姚管事,让他出去找了高明的账房先生回来查验近十年的账本。

账肯定是有问题的,那两个陈管事在外面都买了宅子……他们当初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也就是前两年,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汤氏将卖身契还给了他们。

如今他们两家都已经是自由身,高玲珑要是出手太狠,也许会惹上官司。所以,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姚管事早就想搬开压在自己头上的这座大山,两个陈管事不走,没有他的出头之日。

五天后,就已经查出来账本上的银两出入足有上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凭一个下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玲珑才不惯着,趁着柳老爷在家的时候,让人抬着几箱账本去了书房。

柳老爷从来不管后宅之事,听了人禀告说家里的事交给了大儿媳打理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夫人管家多年,这才几天,出不了大乱子。听说人到了门口,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也不抬地道:“有事情就去找夫人,我这里忙着呢,没空跟他们打官司。”

要说大儿媳在府里的处境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绝对是假话。不过小事这些对于柳府来说都无关紧要,反正也闹不到外头去,只要不丢人,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跟夫人闹得不愉快。

高玲珑在外面听到了这话,也知道柳老爷说一不二,如果还不出声,只会被拒之门外。她扬声道:“父亲,陈管事贪墨府里的银子足有万余两!”

一年少个一千两,算起来是不多的,奈何积少成多,汤氏嫁进来已经有十几年,乍一听万余两,这可不是小数。就连不打算插手家事的柳老爷都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叫进来!”

高玲珑只是带个路而已,真正到了柳老爷面前都不用她开口,姚管事带着请来的账房先生就能把事情说个明白。

“去将陈林请过来!”柳老爷脸色铁青,想到那是夫人的陪嫁,总要给夫人面子,便吩咐道:“将夫人也请来。”

一刻钟后,陈林进门,笑吟吟道:“老爷有何吩咐,小的那边还忙着呢,过几天就是二公子的生辰……”

一进门察觉到屋中气氛不对,又见边上堆了两箱账本,且有些账本他特别眼熟,只瞄一眼,顿时眼皮直跳。

“混账东西,跪下!”柳老爷已经吩咐人去查抄陈林所住的院子。

这下人跟下人之间还是不同的。府里的大管事不用跟别的人一样睡大通铺,而是带着一家子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汤氏面色苍白,吃了两天的野菜,她的脸都变得有点绿,进门后看到这般情形,皱了皱眉:“老爷,可是有事?”

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

“你自己问他。”柳老爷怒火冲天。

汤氏心头咯噔一声,当年她为何愿意未婚与老爷暗地里来往,甚至珠胎暗结 ,不是不知道里面的风险,而是不得不这么做,汤家面上风光,其实已经破败了,给她准备嫁妆时,更是倾尽全力。那些嫁妆……也同样是面上好看,根本经不起推敲。

成亲后,汤氏要接济娘家,不就得想法子么?等儿子大一点,儿子又在外处处闯祸,这都得拿银子摆平,要是事事都捅到老爷面前,儿子会被厌弃的。

陈管事看到夫人,只觉得救星来了,忙不迭磕头求饶:“夫人救命!小的在府里辛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夫人明鉴!”

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他心里很明白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像这种大户人家,一般出了事都不会让真正的主子伤筋动骨,倒霉的都是底下的人。

可柳老爷又不是瞎子,如果真的是陈管事自己昧下了这么多的银子,夫人不可能没有察觉。他还说自己当家之后家里为何开销这么大,原来有老鼠。

“拖下去,杖毙!”

陈管事都吓傻了,眼瞅着自己被人拖出门,而坐在上首的夫人一言不发,没有要帮自己求情的意思,他忙不迭大喊:“我不是你们家的下人,你们无权处置。”

这是柳老爷不知道的,他看向汤氏:“卖身契呢?”

汤氏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故作镇定:“老爷也知道,妾身是个惫懒的,之前家里的事都交给了陈林,他一直做得不错,从来没让妾身操心。为了奖赏他多年的辛苦,我就将他们家的卖身契都还了。”

柳老爷气笑了:“你让下人捏着自己的卖身契?那你拿什么来拿捏他们?凭什么保证他们能忠心耿耿?”

汤氏低下头:“妾身想事情太简单了,请老爷责罚。”

柳老爷这些年为了赚银子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夜里做梦都在跟人谈生意,经常连做梦都是奢侈,眼睛都不敢闭。夫人可倒好,拿着银子到处送人,甚至连卖身契都不留。

要知道,下人是没有资格置办产业的。陈林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不知道在外头已经攒下了多少产业。这些东西想要追回……不大容易。

如果把人送上公堂,肯定可以要回来。可柳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柳老爷越想越烦躁:“要不是你生病了将官家之事交给老大家的,而老大家的媳妇机灵发现了不对将此事禀告于我,你是不是还要让他们一家子带着银子走?”

汤氏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不知道他这么大胆子,否则,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话里话外都是撇清之意,陈林听到这些,心都凉了。

柳老爷咽不下这口气,道:“陈林,稍后你将财务交还,本老爷放你一马。”

可银子不是陈林一个人花的,他是听夫人之命行事,自己只拿到了一部分,最多一成……其实一成于他已经不少了,他很满足。可夫人把所有的事情往他身上推,这就不能忍了。他拿什么来还?

就是把他们一家子称斤论两卖了,也凑不出来这么多呀!

“夫人,小的哪里拿得出来?您帮忙求求情呀!”

柳老爷方才就猜测是夫人指使,听到这话心中再无侥幸,侧头看向汤氏,见她眼神闪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背后教妻,可柳老爷实在忍不住了:“夫人,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府里的花销我从来都不过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汤氏张了张口。

府里花销了多少老爷确实不会问,可他不会养着汤家,她想拿银子回娘家,只能做假账啊。

陈林松了口气,此时他只希望自己能平安脱身,银子不银子都是其次。

高玲珑一直都在闲闲看戏,此时突然出声:“其实,陈管事帮母亲办了这么多的事,母亲不说把人捏在手心,反而将卖身契送还,好奇怪啊!”

话音一落,就察觉到了汤氏恶狠狠的目光。

高玲珑不以为然,陈管事能得器重,肯定不止是做假账这一件事。尤其是那些不能让外人所知的坏事,只会交给心腹之人……一事不烦二主嘛,陈管事肯定还干了一些别的。

柳老爷看见汤氏神情,厉声吩咐道:“来人,给我打!”

陈林:“……”

“老爷,我不是下人啊。”

柳老爷眼皮都不抬:“只要能救回来就行。”

陈林:“……”关键是痛啊!

痛到极致,那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