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罗泰安问那些伙计父亲的去处时, 他们支支吾吾。他一转头,伙计们就在身后挤眉弄眼。

这明显是知道父亲的去处却不告诉他。

要么是父亲嘱咐过不许说,要么就是父亲做了一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看见高玲珑, 他一时间都没敢认。一段时间不见, 似乎跟记忆中的她判若两人,面前女子肌肤红润,头上戴着一支玉钗……他虽然不知道这钗环的价钱,但却明白像这种剔透的玉质,自家卖掉房子也不一定买得起一支。

要问后不后悔,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高玲珑正在指挥木工订柜子, 百忙之中回头,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将手中拿着的本子放下,笑道:“我还真知道。不过,他们不跟你说,你心里就该有所准备, 那真相多半不是你想听的。”

罗泰安皱了皱眉:“我爹做什么了!他跟我说是搬来东家安排的地方住。”

“已经搬走了,前几天搬的。”高玲珑笑吟吟, 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巷子,“如今住那里面, 有个姓周的寡妇家中, 他如今住那儿, 你进去一打听就知道。”

罗泰安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你别胡说!”

这样的真相是他接受不了的,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 且反驳时语气又急又凶。

高玲珑不以为然,又指了指柜子一处没弄好的地方, 道:“你跟我吼没用,自己去问问吧。我这铺子还没开张,等到开张了,可不允许你在这闹事。”

罗泰安张了张口想要道歉,又见她正认真与木工说话,自己开口倒成了打扰。

他迟迟不走,高玲珑拧眉:“还有事?”

“我听说你和常家的公子定亲了?”罗泰安没话找话。

“还没定。”高玲珑随口道:“这与你无关吧?”

罗泰安心中酸涩无比,是啊,高玲珑没有定亲,就算没有心上人,都与他一个已经成亲了的男人再无关系。她如今拥有这么多的铺子,没了常公子,也会有张公子李公子。

曾经两家议亲时算得上门当户对,如今……他早也配不上她,更别提他已经娶妻了。

说实话,罗泰安心里这一瞬间纠结无比,既后悔自己错过了高玲珑,又唾弃自己这份后悔的想法。他这样想,如何对得起青青?

在这样纠结的心思中,罗泰安走到了巷子里,此时是中午,巷子里没几个人,只有一些手脚不便老人和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偶尔路过,最近天气转凉,家家都紧闭着大门。

罗泰安前走过这条巷子,但没来几次,他走深了一点儿才问了路旁的妇人:“大娘,周寡妇是哪一家?”

大娘随手一指:“你走过了,外面进来的第五家,左边!”

罗泰安道了谢,大娘只是摆摆手,脚下匆匆走了。他缓缓转身往回走,很快到了大娘所说的门外,隐约能听到院子里正在劈柴。

城里的人用柴火全靠买,那种小棍一样的最便宜,但是不经烧,最贵的是那种劈好的柴火,而买了木头回来自己劈就会便宜一半价钱。

他迟疑了一下才敲门。

敲门声起,里面的劈柴声就停下来了。下一瞬,大门打开,罗泰安抬眼就看到了上半身□□的亲爹,那身上还有不少汗,后头就是劈了一半的柴火。劈好的有一大堆,乱七八糟摆一地,还没捡起来堆好。在他来前,明显已经劈了不少的时间。

“爹?”

罗父像是没看见他眼里的惊讶:“现在才来,你可真是亲儿子。”

言语中有怨怪罗泰安不关心亲爹的意思在。

罗泰安哑然,他得让白青青安胎嘛,不然,早不早的把亲爹接回去,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白青青身为晚辈只有吃亏的份,主要是怕折腾到腹中孩子。她那身子单薄,这个孩子掉了,可不一定还有下一个。

“爹,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没找见,问了玲珑才知道你搬到这个巷子里了。听她说你和一个寡妇合住……”

他不知道怎么问父亲那个寡妇的事,就顺嘴把高玲珑招了出来。实在是,母亲才去不到一个月,满打满算才半月,这也忒快了点,好歹等一年啊。之前夫妻二人感情那么好,母亲一死,父亲立刻就找,他真的接受不了。等不了一年,等个百天也好啊。

他正猜测父亲会如何跟自己解释呢,就见厨房里面出来了一位身形丰腴,肌肤白皙的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乌发如云,用花布松松包着,整个人看起来挺利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还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茶壶茶杯。

“是泰安吧?听你爹说起过你,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喝茶。”

罗泰安看着那一套崭新的茶具,心里复杂得很。当下的茶具不便宜,普通人家好多都不会备,以前罗家也没有,不是买不起,是觉得没必要。反正用碗喝也是一样嘛。

用母亲的话说,不管亲戚友人还是邻居家里都用的茶碗,自家偏偏用茶杯,落在外人眼中不像样子……哦,就你家富裕,你家讲究?

事实上,吃饭的碗怎么洗,喝茶都会带着点味道,还是茶杯最好。

罗泰安端着茶杯,那边周氏已经倒了一杯茶给亲爹。她将茶壶也拎了过去,眉眼弯弯地一连续了三杯,没有丝毫不耐烦。

而父亲也很高兴,还道:“果然买茶杯是对的,好喝不少。”

周氏笑吟吟:“别劈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去街上买点菜回来。泰安难得来一次,咱们得好好招待。”

罗泰安:“……”他又不是客!

“他又不是客!”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听到父亲如是说。

“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用太客气。”罗父一挥手,“我记得你前儿腌了茄子,那个好,我喜欢吃,一会儿多炒点。”

周氏脸上始终带着笑:“好。”

此时房门打开,从屋中走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周氏见了,招手道:“桃子,过来见见你哥。”

罗泰安:“……”多了个后娘,还多了个弟弟,可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忽然想起方才给自己指路的那位大娘,她应该已经知道了亲爹和寡妇的事了吧?

这几人跟一家子似的相处,除非外人眼睛瞎了才看不见。

他想问父亲是不是这么快就忘了母亲,当着周氏的面,到底还是没有将这话问出口,饭也不吃了,起身就往外走,路过父亲时伸手拽了一把:“爹,你跟我来。”

罗父却不走,甩开了他的手,道:“我跟你周姨认识了有小半年,在你娘走了之后我才决定与她成亲,她是个好性子,不会那些歪的斜的。你已经有了妻子,不能指望你对我有多贴心,爹还年轻,身边总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不要你伺候终老,也指望不上你,你管好自己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罗泰安自觉没必要给他留脸面:“我娘才走几天?”

“你娘活着的时候我好生伺候她了,买药买吃的从不俭省,但凡对她有好处的东西,我都愿意花钱买回来,对她算是仁至义尽,我自认问心无愧。”罗父坦坦****。

罗泰安咬牙:“你的工钱你一个人是花不完的,她……她一个女人带着的儿子拿什么过日子?说到底她就是图你的钱!”

家里的那些积蓄都是罗父的工钱攒下来的,当然,罗母会过日子,平时会省钱才能攒下来这么多。

想到此,罗泰安有些气急败坏,母亲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银子父亲走的时候可没有拿出来给他……也就是说,夫妻多年,母亲省下来的银子落到了别的女人手里。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全花了呢。

他娶白青青的婚事办得那么寒酸,钱却省下来给了周氏,真的是越想越气。

罗父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有钱让她图,这是好事啊。若我赚不来钱,别说她一个外人,就是你,大概也会嫌弃我。”

罗泰安皱了皱眉:“你是我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不管你的。”

罗父呵呵:“可不敢指望你。你娘怎么死的,我可比谁都清楚,要是没你这个混账儿子,她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老子要是靠你,怕是没几天好活,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吃饭呢,就吃了饭再走,要是不愿现在就回吧。以后没事少来。”

“爹!”罗泰安一脸不高兴,“你真要留下?”

“我已经和你周姨夫妻之实,过几天会请亲戚友人过来坐一坐,正式结为夫妻。”罗父摆摆手,“你不用这么生气,到时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罗泰安简直要气死了,父亲是个小管事,一个月的工钱有不少,至少比大半人的工钱都要多。结果父亲赚来的钱他这个亲儿子一点都沾不上边,全部便宜了外人……这是有脑子的人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你非要跟人成亲,身为儿子我不好拦着。但是当初娘走了之后攒下来的银子你得拿出来,还有,咱们罗家的传家宝,你得留给我。”罗泰安一脸严肃,“把这些东西给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哪天你死了没人收尸,儿子会将你入土为安的。”

周氏脸上的笑容没变,那个叫桃子的半大少年像是没听到这些话似的,喝了茶后又进了屋中。

罗父眯起眼:“你要跟老子算账?他娘的老子都已经把你养到这么大,媳妇都给你娶进门,家里那么大的院子留给你,你居然还嫌不够?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这条老命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