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母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侧头看见儿子满脸铁青, 额头上青筋直冒。又见边上自家男人瞪大眼,起身踹了一脚凳子,然后大踏步出了门……她哀嚎一声, 最后一丝侥幸尽去, 整个人滑落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两腿酸软,浑身都疲惫不堪。

“这都什么事儿啊?”

汪家为了要孩子有多疯魔,镇上的人都有所耳闻。稳婆将孩子包好,也不提谢礼的事, 如果汪家讲究, 稍后会主动送礼上门。如果不送……这一家子欠了不少债,就当是做善事了。

稳婆不要钱,走得特别坦然,还是前来帮忙的两个妇人看到**的郑冬雨实在可怜,忍不住拿了热水帮她擦身,后又换掉被褥,帮着将孩子喂了一顿奶才离开。

两人临走时, 还看了一眼院子里坐在椅子上的汪母。

出了院子,其中一人忍不住了:“这汪家, 简直是缺了大德。生闺女就不是她儿媳妇了么?方才我们俩要是走了,冬雨又没有娘家人来帮忙, 不知道要在那个脏的被子里躺多久。我听说当初秀丽生下闺女时就是她亲娘来换的, 后来生下儿子, 那谁已经伤了身子躺在**起不来, 还是潘家帮的忙。”

“冬雨也不是好人。”另一个妇人摇摇头, “她要是不和汪正德这样那样,也不会这么惨。回头我是不来了, 反正我今儿帮了这么多,够对得起他们家了。”

“我也不来了,去闺女家住几天,不然这里邻里邻居的,被她们叫住了我帮是不帮?像今儿似的,不帮吧,良心过不去,帮了心里又憋屈。有这时间精力,我带孙子不好么?”两人说完,很快各自分开。

汪母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她隐约听到了外面二人的议论声,却又听不清晰。满脑子都是儿子和郑冬雨乱来,所以汪家遭了报应。

不知道做了多久,忽然听到屋中传来孩子的哭声。汪母还是没动,却听到便宜儿媳在喊:“娘,给娃娃换一下。”

声音虚弱,一听就知伤了元气,且得好好养呢。

汪母进屋,看见襁褓外面是干的,扶着门框道:“不用换这么勤。他们父子俩不会干活,我身子又弱,你省着点,天不好,洗了不好干。我守了半天,累得只想躺下,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郑冬雨就知道会这样,眼圈血红,落下泪来,凄苦地道:“娘,我得吃东西呀,不然孩子吃什么?”

汪母点点头:“让正德给你做。”

郑冬雨:“……”

那男人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在家里的时候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活,哪怕是面前扫帚横在地上,他也能面无异色的跨过去。这指望得上?

她正想说话,门口的人已经不在。

汪正德到底还是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转身去了厨房,他不怎么会做饭,搅了一碗鸡蛋絮送进屋。

还没生的时候,汪正德买了几个鸡蛋和红糖放在家中,此刻正好用上。郑冬雨心里很不安:“大哥,我没有伤身子,满了月子之后,我又可以给你生。”

汪正德胡乱点点头:“不急。”

他只是下意识这样说而已,怎么会不急呢?

换做别人家刚成亲的小夫妻第一胎生了女儿,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多余的想法,许会有点小失望,但也不会难受。可是,他在此之前为了求职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钱财,甚至母亲还因此落下了病根。家里这么难,多养个孩子会很费劲。

汪正德坐在窗边困意全无,脑子里想了许多。忽然道:“还是把狗子让李家接回去吧,也不要十两了,三两就行。”

郑冬雨心中一喜。

她早就想把孩子送回李家,这家越来越穷,狗子留在这里并不好。还有,李家有婆婆带孩子,留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照顾……她还得照顾这个小的呢。想要不被这家人嫌弃,还得赶紧再怀一胎,之前有孕时带已经会跑会跳的狗子她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个小的不是抱着就得背着。

“那麻烦你跑一趟。”

汪正德跟看傻子似的盯着她:“我上门去说,像是我讹诈李家银子似的。”

郑冬雨有些委屈:“那我在坐月子,也出不了门呀。”

“你不会托人么?”汪正德起身:“这屋味儿重,我去那边睡。”

郑冬雨:“……”

“大哥,我起不来身抱不动孩子,你留在这里将孩子递给我也好啊。”

汪正德头也不回:“秀丽都行,没道理你不行。”

郑冬雨恨不得把这一床被子都挠出花儿来,潘秀丽能做的事情她就得会做?

*

天蒙蒙亮,高玲珑豆腐已经出锅。有人在摊子跟前说起郑冬雨连夜生女的事。

高玲珑面色不变,自顾自切豆腐收钱。可这镇上喜欢看热闹的妇人很多,有人故意道:“秀丽,那个汪正德肯定后悔跟你这么个能干的女人和离,要是你想回去,他绝对巴不得。”

“你要多少?”高玲珑直接问,并且脸色当场就落了下来。又扬声道:“大家乡里乡亲,多谢你们照顾我生意,但麻烦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提汪家人。”

那个妇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高玲珑认真道:“第一回 就算了,日后再故意这么说,我不做你生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妇人也不好意思继续争执,今儿不了就是她故意撩拨,以为潘秀丽脸嫩不会计较,谁知潘秀丽这样不留情面。

做生意的人不都讲究和气生财么?

把人得罪光了,生意还怎么做?

按理说是这样,可高玲珑做的是独家生意,镇上这么多人,不缺那一家两家。再说了,她就算不做这生意,也能安安生生度日。等这边事了,她要带着孩子搬去城里住,还要送姐弟俩读书的。

接下来气氛有些沉闷,但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待汪家人的态度。应该再没有人不长眼的跑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如此,也绝了汪正德求和的路。

别觉得他已经娶妻了就不可能回头求潘秀丽,如今母子几人过得风生水起,攒下来的银子都有上百两,瞬间就能还掉汪家的债。汪正德说不准已经动了心。

汪正德有没有动心没人知道,汪母是真的后悔了。

她回到房里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睡,天亮后不久就起身,也不想留在家里伺候郑冬雨,便溜达着出了门。身上无钱,也没有个目的地,等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周家的豆腐摊子外。

此时高玲珑又卖完了一锅,附近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掐着点来买下一锅,这期间基本上没有人在。

高玲珑正收拾豆腐箱子,抬眼看到汪母,也不打招呼,将桌上的汤水扫干净就准备进门。**母女在烧豆浆,差不多又要下卤子了。

汪母见人要走,忙上前喊:“秀丽。”

高玲珑冷哼:“赶紧走,我不做你生意。”

“不是的。”汪母有些心酸,如今的她连块豆腐也买不起,稳住泪意,道:“我想见见传根。”

高玲珑似笑非笑:“你这人可真好笑,传根他传的是周家的根,跟你们汪家没有关系了,有什么好见的?天气有些凉,他还没起呢,起了也不见你。”

汪母一颗心像是泡进了黄连里,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前儿媳了,因为这么久没见,前儿媳态度多少会和缓一些,结果却还是这样。她叹口气:“我从来没有想过休了你娶冬雨过门,那都是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的,我为了根儿差点被淹死,不管我对你如何,对根儿的心意是真的。”

“真也没有用,他已经是周家的孩子了。”高玲珑转而又道:“对了,蒋家族叔的大舅子在城里多年,最近要搬回来了,他读过书,族叔已经跟我说,让我把珍珠送过去一起启蒙,反正孩子小,先学两年。两年后再说。”

汪母皱眉:“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

高玲珑已经不太容易生气,此时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喷道:“你自己不是女人?你娘不是女人么?你们小的时候也是丫头片子,再说,丫头怎么了,我如今靠自己的双手比你那个宝贝儿子赚得还要多,丫头没有用,那汪正德岂不是跟废物一般。”

她连珠炮似的吼了一大通。汪母都懵了,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怎么前儿媳这样生气?

待要解释两句,就见前儿媳已经搬着木箱子进门,还狠狠将门给砸上了。

汪母失魂落魄,久久不肯离开。还是汪正德发觉不对,一路问着找了过来,看见母亲站在那处不像是受了伤,他松了口气:“娘,您身子还弱着,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正德,我想看看那个娃儿。”汪母满脸惨白地道。当时在月子里,一家人都对母子俩不怎么上心,甚至没有给那孩子取个名字。也就是汪母喊过几次宝儿和小宝之类。

汪正德脸都黑了:“见着了么?”

“潘秀丽不许,还说那个孩子已经姓了周。”汪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正德,汪家不能在你这里断了根,你一定要想法子把他接回来。”

汪正德心里烦得很:“不急,冬雨还会生。”再说,现在接回来谁养?

过两年,等到孩子能跑能跳,不需要有人专门照顾了再接回来,省了大劲了。

汪母叹口气:“冬雨第一胎就生了男娃,我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等她再生……到时她揣着孩子做不了事不说,万一又生个丫头怎么办?养一窝子丫头,会让人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