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小院里的一地鸡毛, 关氏忙道:“咱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别管他们,这就收拾东西走吧。”
高玲珑有些意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关氏摇摇头:“你二婶本来被送走了的……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 又找了马车将她送回去。她这一次真的生气了, 折腾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你二叔的脸都被她扔菜刀砍伤了,你奶……已经病了,我昨天听说,他们在打听我们婆媳俩的落脚地,似乎想把老人塞过来。”
这时候鸟悄地躲着就是了。不是关氏不孝顺长辈, 而是这样的长辈她看了都烦, 不想委屈自己。
“我就是自私,就是不想养长辈。”关氏叹口气,“以后我要是也这么拎不清,你不用考虑,直接把我丢出去。”
高玲珑哭笑不得:“我去一趟,娘在家里等着,最迟天黑之前, 我肯定回来。”
*
周家所住的院子,高玲珑到的时候正是各家人下工回来的时辰, 到处都是人,有些人的水溅在了别人身上引得一阵吵闹, 还有些人在抢水, 又有些人抢盆子, 总之一片乱七八糟。
进出的人杂乱, 大门直接就没关, 高玲珑一步踏进去,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高玲珑一身粉色纱衣, 在这一片灰扑扑里特别显眼。肌肤白皙,头发服帖,动作雅致,跟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姑娘找谁?”
“不是姑娘,她已经嫁人了。”周繁茂没好气,“寡妇人家打扮得这么花哨,你是要勾引谁?赶紧进屋,外头杵着,别人跟看戏似的。”
他语气实在不好,高玲珑不以为意,也没有如他所言立刻进门,似笑非笑道:“二叔,这么久不见,你说话还是那样刻薄。要积口德,不然,会倒霉的。就比如你脸上的疤,二婶就是随手一甩,你就伤成这样……”
“闭嘴!”周繁茂怒气冲冲,“不是真心上门来探望就给我滚!”
高玲珑转身就走。
她想走,屋中已经听到动静的婆媳可不乐意,周母张口就骂:“混账东西,大穗难得回来,你话那么多,是想断交不成?大穗啊,赶紧进屋。”
高玲珑进门的动静那么大,屋中的人肯定是听见了的,半天才出声,不过是想看看罗大穗会不会被周繁茂压制住。
如果听话,那是一种应对。若是不听,就得掂量一下了。
看见是后者,周母开口时语气特别柔和。高玲珑直接进门:“奶,跟说你被气病了,我特意回来瞧瞧。娘已经说了,我们如今有去隔壁府城的盘缠,就先过去。外城的形式不乐观,那些人兴许会闯进来,我们只是柔弱女子,容易被人欺负,还是躲远一点好。”
闻言,婆媳两人都急了。
“大穗,我们已经欠了债,能不能拿一点银子回来?”
高玲珑听到这话,心下嗤笑,语气再怎么好,也没掩饰他们的刻薄,哪怕只是场面上的“借”都不肯说,还想白拿。
做梦!
“不能。”屋中昏暗,只得一扇小窗,因为天气黑沉沉的,哪怕这会儿还是白天,高玲珑也是隔了好一会儿适应了屋中的黑暗,才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一张**躺着婆媳俩,各躺一头,还是背对着背。高玲珑靠近:“二婶,你好点儿了吗?”
齐氏并不好,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还记得送自己回家的人是侄媳妇,也知道侄媳妇没安好心,想看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她这些日子已经看清楚了母子俩的凉薄,就连儿子……也是个自私的。
儿子每日早出晚归的在外忙活,每天都一身脏乱的回来,但家里人却一个子儿都没见到。如今的吃喝周繁茂一个人去找,可自从前两天他的脸伤了之后,也没有出去干活。现如今米缸空空,上顿已经是用野菜凑合了的。今晚上的饭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她几次受伤,已经伤了根基,家中穷成这样,不可能请高明大夫,更不会帮她抓药。齐氏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天了。
她不甘心!
其实她很愿意为了儿子女儿付出,但不愿意被人逼着来。尤其这些事婆婆还掺和了,让她就这么去死,她真的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可能帮她报复母子俩的话,只有罗大穗!想到此,她不顾身上疼痛,努力撑起身子,一把抓住了侄媳妇的衣角,开口就道歉:“大穗,我曾经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看在我已经快要没命了的份上别再计较了。二婶有两件事情想求你。”
她喘息几下,道:“你两个妹妹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应该就在这城里,但很可能已经没了,二婶没本事。没法出去找她们,希望你能帮个忙寻一寻……”她苦笑了下,“寻不着就算了,摊上这种爹,也是她们的命。还有,我人都要没了,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过太亮的光,我想要一盏烛火点着……好歹,死的时候能见着亮。不至于死了也要等到天亮才被人发现。”
高玲珑垂下眼眸:“好。”
她一文钱都没给,出门后去而复返,送来了一小罐灯油,打听了一下院子里的人数,除了周繁茂一家外,给每人发了四个馒头。
没有人愿意在这院子里跟烟咸菜似的挤着住,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富裕。看见有人送来白面馒头,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脸感激的冲着高玲珑道谢。
高玲珑一边发馒头,一边冲着院子里的人嘱咐:“我二婶临终的愿望就是想点着烛火去,他们房中的烛火应该会亮一宿。你们这院子住得密集,到时大家小心一些。”
众人连忙应下了。
深夜,周家的屋中果然冒起了浓烟。院子里的其他人本来是随口应下,因为吃了白面馒头的缘故,到底还是注意了几分,几乎一闻到烟味就有人醒了过来,紧接着惊动了满院子的人。
周家屋中,周繁茂父子最先反应过来,两人连鞋都不来不及穿就拔腿狂奔。
到门口了,周繁茂怒吼儿子:“大根,快去救你奶!”
小名大根的周家长子头也不回:“那是你娘,你自己去救。”
周繁茂险些被气死:“我脸上有伤。经不起火烤,到时伤口化脓长不好。再说了,你娘也在里面。”
大根已经奔到了人群之中,随大流去拿桶准备救火,胡乱答道:“我娘已经要不行了,她一定不愿意我拼着性命去救她。我还是救火吧。”
周繁茂看像浓烟滚滚的屋中,虽然没有多少火光,但特别呛人,他隐约听人说过,好多火场里的人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呛死的,一时间也不敢进去,在门口踌躇一会儿,打水的人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住的人多,着火之后帮忙灭火的人手也多,前后不过一刻钟,不大的火势就彻底熄灭。
屋中全都是水,周繁茂走到床边才看清楚,母亲似乎想要下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铺,可下半身却被齐氏紧紧抱住,此时两人都已经没了气,她的腿还在儿媳怀中。
众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就是儿媳妇不想给婆婆活路,愣是在临走之前放了火,又把人给抱紧了。
要说这火是他们侄媳妇给的……那个年轻的丫头很可能知她的打算。
当然,也很可能不知,不然也不会买那么多馒头来发给这院子里的人,只是为了给周家结一份善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这个屋子之外,其他屋子都没有着火。真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就是院子里的浓烟还未散尽,有些呛人,地上因为要救火的缘故,到处都是水。但这些问题都不大。
周繁茂一夕之间没了妻子也没了母亲,整个人都是木的。对于妻子的离世,他早有预料,可母亲……母亲这几天虽然卧床,可大夫说了问题不大,只要不生气,调养三五个月应该能自己下地。
他回过神,打算跟儿子商量一下丧事,然后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开始他以为儿子是去街上买东西了,可后来借到银子,把孝布都买来,灵堂都设好了,还是不见人。他才后知后觉,儿子这是撒下他跑了。
周繁茂手头就几个铜板,他又不敢借太多银子……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如果他想要办一个看得过去的丧事,大概得去找那些利钱,他不敢。
人都已经死了,又是在外地,没必要办得太隆重,他买了一副薄棺,用凉席将妻子卷了,请了几个人将他们抬到北门外,随便找个地方葬了。
*
孙家最近很倒霉,嫁出去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酒楼中还天天有人闹事。
三个月前,孙家名下酒楼的管事贪图便宜买了一批病猪,以为吃下去不会有事。结果病了一大堆,还死了四个人。
病的人他们已经帮忙请医问药。死的那些也赔偿了……因为他们家和大人有些亲戚,那些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接受了赔偿。
按理说,此事该过去了,可最近其中一个死者的家人频频上门找茬,专门挑人多的时候上门,让他们偿命。
这又不是故意杀人,怎么可能偿命?
那家人要他们交出采买的管事……这怎么行?
那位管事姓王,看着是一个普通的管事,其实不然,来了酒楼已经多年,当初十六就已经开始做管事,如今都二十多岁了,期间出了不少事,他却一直安安稳稳,有小道消息说,那是孙家老爷的外室子。
堂堂孙府公子,给食客偿命,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