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这一次的谈话,除了叫人心中生愤怒和不甘,便只有着对命运的怀疑了。
白亦初打破了书房中的可怖沉寂:“他们两个, 都不能活着,不管想什么办法。”这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即便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做垫脚石, 还会有别人来用性命来成就李司夜的辉煌事迹。
柳相惜点着头,他自打知道了何婉音的目的和手腕之后,对于周梨的梦丝毫不怀疑,尤其是现在李司夜即便和白亦初错开,但最终还是用周梨梦中的同样方式获得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功勋牌。
这就更能直接证明了,自己和澹台家躲过去了,但还不知道哪家这样倒霉, 会做了他们的背后粮仓。
人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拿命挣来的, 凭何要给他们两个道貌岸然的骗子给占了去?
“我来想办法。”柳相惜开口说道,见几人露出反对的表情,便又继续说道:“我自有我道理,少凌的身份何婉音早就已经知道了,虽不知道她是如何打算将顾家的船队夺到手里来,但最起码她还没有查到我就是澹台澜,所以我在暗处最好动手。”
“不可, 你忘记了此前的种种意外。”失败了暴露不说, 还极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害到一些无辜之人。
但如今的柳相惜开始学着接管家业,所接触的事和人, 早已经不是原来世界中的那样单纯无暇了。
他垂下眼帘,沉重的声音里满含无奈, “可是,既然涉及了性命,最终自然是会有人死的。”哪怕最后那个死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叫李司夜和何婉音死,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的话,叫周梨三人一致反对。
“他们的命,不值得。”周梨一来的确不愿意柳相惜这大好的年华便应这两人而死,同样也担心他走后,他父母双亲仍旧被那何婉音所蒙骗,毕竟这人太过于邪门了。
周梨甚至怀疑她身上是不是带了系统什么的。
但是如今她连何婉音都还没见过,系统这个事情更是没有办法证明。只是晓得柳相惜若真为了这两人赔上性命,那两人反而还继续活着,那么澹台家就成了无法掌控的因素。
柳相惜终究是叫大家劝住了,他也是贪生的,只是心底满是不甘。
最后大家决定从长计议。
等顾少凌从宁安侯府回来的时候,柳相惜已经回去了,一面将心中的猜测与周梨他们说:“没准这刺客就是何婉音安排的,她身边那么多高手。”
见大家压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忙着证明:“你们别不相信我,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天香阁那边,暗地里打听了,这天香阁里这些日子频繁外出被客人接走的姑娘可多了,还有的出城去了,说不定就是混进了十里坡。”
说着,看朝白亦初身上的伤势,“和你动手的人,你可能辨别出是男女?”
白亦初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若是女子的话,身形相对轻盈许多,对方和自己交手,自然是不会错的。
顾少凌闻言,猛地一拍桌面,“这就对了,如此可见他们的狡猾,杀手假扮成天香阁的姑娘,难怪这样十里坡里外掘地三尺到处都查遍了,也没有他们的音讯。”
别说他这话还真是有几分可能性的,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也难怪羽林卫第一时间去追,人还是忽然断了线索,没准真是男扮女装,混成了天香阁的姑娘逃了。”
这样的话,那羽林卫自然是追不到线索了。
白亦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此事我们不宜去查,我去找韩先生,由他透露给那北斗司的人。”他们去查,一来是有特权,二来又更有说服力。
可没想到韩玉真还没去找天权。
隔日天权反而来
见了韩玉真,忧心忡忡道:“此番陛下遇刺,虽无大碍,只不过已疑心到了你们公子的身上。”
韩玉真听得这话,顿时就皱起眉头来,眼底对于皇室的恨是**裸的,半响才不甘心地看着天权:“难道你们也要做这真眼瞎,还是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将军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天权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将这一次遇刺的事情联想到了白亦初的身上来,即便他们北斗司再三保证,白亦初身边除了韩玉真这个旧人之外,再无旁的。
更何况当年霍轻舟那些亲信直系,不都被杀了个干净么?
他此刻看着情绪激动的韩玉真,只叹了口气,安慰着:“你该明白,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掌控的,这天底下的黑白,只有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眼下他疑心了你们公子,叫着我说,让你们公子想办法,离开上京避一避吧。”
韩玉真是不甘心的,但是事关白亦初的性命,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咬碎牙齿吞进肚子里,想着只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
天权也不敢多待,与他透露完了这消息,便要走。
却叫韩玉真唤住,“我有一事同你说,事关刺客之事。”只不过韩玉真几次听到公子他们几个年轻人老早就讨论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还有这个被霍南民十分器重,险些做了女婿的李司夜。
晓得这两人难缠,怕是北斗司也不见得能马上就查出什么。所以即便将这十里坡刺客的事情告知于他,也不能傻傻地等着他的结果再想办法逃离上京。
那样太被动了,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北斗司身上。更何况天权也说了,这世间的黑白,只能是李晟这个天子说了算。
如果他真心不想留公子了,就算是天香阁查到了什么,对他来说,怕也不会影响他要铲除公子的决心。
毕竟当初他的先辈们对付将军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的么?
只是他这些话,到底是叫天权震撼无比,眼里更是充满了大部份的怀疑。
韩玉真见此,也不意外,“我犯不着去污蔑别人来证明我家公子的清白,随你查或是不查。”
天权自然是查去了,他不相信韩玉真,但是他信公孙曜,两人到底是有些交情在身的。
而这头韩玉真将天权所带来的消息告知白亦初这里,白亦初也没有过多的犹豫,虽有些遗憾他的仕途路便截止到了眼前,但他晓得,什么都比不过保全性命重要。
只是心里仍旧很难受,觉得因自己的缘故,让周梨他们一家都失望了。
顾少凌气得哇哇乱骂,又安慰白亦初:“阿初,你也别担心,大不了跟我回儋州,我家有的是船,那狗皇帝要是还真想杀了你,咱们就到海上去做海大王,我跟你说那海上多的是没人的小岛,咱们就占岛为王,自己开启年号国度,然后打回来!”
挈炆对于这个舅舅,也从来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十分拒绝与他同席,听到顾少凌骂,心里反而觉得痛快,也拍着白亦初的肩膀安慰:“对,只要我们几个兄弟都在,什么都不怕,你要是不喜欢那海上的漂泊日子,我们去西域,即便如今仍旧是国师当政,但我这个迦罗国王子身份,却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们的这些话,却没有对此刻的白亦初有半点的激励效果,反而只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所有期盼。
他开始怀疑起人生,怀疑起这命运,是不是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不能站起来?只配这样卑微地苟延残喘着?
第二日,他去了翰林院,只在那书本上出了错,便回来等着审判消息了。这件事情,他没有去同姑姑表哥们商议,因为不想叫他们担心自己。
也猜到了天权直接来找韩玉真,多半也是不想叫表哥知晓。不然依照他们那冲动的性子,一定要为自己据理力争,那样只会牵连将军府。
周梨见着他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因这样的事情颓废不振,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大家晓得他听周梨的话,都只盼着周梨好生劝一劝他。
但是没想到周梨只拉着他到了后院重新修葺的马棚。
梁上结了好几个蜘蛛网,因为位置太高,所以小厮们清理不到。
周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递给白亦初:“把蜘蛛网打掉。”
白亦初有些不解周梨的意思,但是仍旧是照做了。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周梨仍旧带着他来这马棚打扫蜘蛛网。
第四天她又去喊白亦初继续捅蜘蛛网的时候,韩玉真却道:“公子就在马棚,半夜起来就去的。”他觉得公子是魔怔了,一动不动坐在马棚里,仰头看着那蜘蛛结网的地方。
韩玉真一脸的焦急,这几日公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李晟的一句话,使得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化为虚无,公子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更何况他身上不但背负着将军他们的生死大仇,还有着对于周梨的承诺。
哪怕现在周梨不要他信守什么承诺,只要他好好活着,怕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
两人急匆匆赶到马棚,却白亦初盘腿坐在梁下,后背挺直,仰着头认真地看着那梁上忙碌着结网的蜘蛛。
他整个人的确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消瘦了许多,但周梨却从他那原本颓废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从前的璀璨。她忽然鼻子一酸,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在心中缓缓流淌着。
韩玉真随后赶来的脚步声惊动了白亦初,这才叫他发现了旁边看着自己的周梨。
他倏然起身,温柔地替周梨轻轻将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
擦拭掉,一把两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满心愧疚:“对不起,阿梨,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周梨看着重新活过来的的白亦初,热泪盈眶,是什么都低挡不住的,反手抱住了他紧致的腰身:“那你以后不要叫我担心了,不要连一只蜘蛛都不如好不好?”
“嗯。”此刻白亦初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他不该被这所谓的命运打到,更不该活得不如一只蜘蛛。
连续几日蜘蛛的网都被自己毁坏了,可第二天蜘蛛仍旧兢兢业业地继续织网。
一只蜘蛛尚且晓得网可以重新织,为何自己就犯了糊涂呢?还害得这些天大家为自己担心。
但是他更感激的是阿梨,她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充满了希望,也清楚地明白着,要怎么将自己拉回正轨来。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白亦初想,如果是自己靠着本身的话,还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得了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打击呢!
是阿梨让自己又重新对人生和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韩玉真不知道公子怎么又忽然‘活过来了’,只疑惑地看着横梁上方忙碌着织网的蜘蛛,十分不解。
但见他们两个小夫妻搂在一处,便没有多待多话,自己默默退下了。
白亦初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几日倒是安心地待着皇城里降旨。
周梨肯定不能叫他闲坐着的,只拉着他去街上茶馆里喝茶听书。
秋猎之事,涉及天子,大家是不敢太过于多讲,所以将军府的风波,又重新给翻了出来。
但是和真正的版本却不一样,毕竟周梨还和莲姨娘有所来往,因此知晓将军府里的最新情况。
顾少凌也觉得这说书先生天马行空的,竟然还说起什么鬼神来,便觉得没意思,几人换了一处临河的清净小茶楼,顾少凌就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追问,“你不是有将军府的第一手资料么?那玉郎不是叫霍建安给阉了,怎么听说霍海棠还同他成了婚?”
周梨刚要开口,那许久不曾见到的崔亦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赶巧了几位,不介意我坐下吧?”
事实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屁股已经放在顾少凌旁边的椅子上了。
顾少凌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个摸鱼大王倒是好意西,也就是阿初和挈炆他俩老实才愿意容忍你。”
崔亦辰对于这个旧事重提,颇为不喜,“这也怪不得我,我最多就耍耍嘴皮子,谁晓得非要将我安排到翰林院去,那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字,我就觉得头昏眼花,请了病假这是一点不作假的。”
白亦初充耳不闻,毕竟这崔亦辰当初在翰林院里偷偷看那一类禁书,可不嫌弃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甚至还嫌写得少了。
崔亦辰说罢,只朝白亦初看过去,满脸的诧异:“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在编纂上犯了错,这实在不应该啊?我听几个内行人分析,就怪你前些日子跑去将军府住了几天,沾了那府上的邪气,脑子蒙了脏东西,如今才遭了秧。”
周梨听得这话,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表外甥你哪里听来的这话?”
崔亦辰是要唤公孙冕的夫人崔氏一声表姑,周梨随着那崔氏一起这样喊他,倒也没有错。
但崔亦辰顿时脸就成了一张倭瓜样子,满脸不欢喜,“咱不带这样玩的,上次不是已经说好,各论各的么。”那次公孙家的家宴时,在崔亦辰的强烈要求下,他觉得已经谈好了,他们不会拿自己做小辈的。
可周梨却笑道:“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我们当时可没点头。”
崔亦辰争辩不赢她,见着顾少凌又在一头笑,气得伸腿踹了顾少凌两脚,“你也莫要太高兴,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不晓得宁安侯也要喊霍将军一声师叔么?”
他口中的霍将军,自然是白亦初的父亲霍轻舟,而非如今人在豫州,却家宅不宁的霍南民。
霍轻舟虽然是自己的姐夫教出来的,但另外还拜了师父,而他的师兄又收了当年和他年纪相逢的宁安侯做徒弟。
于是就有了这乱七八糟的辈份。
顾少凌当然知道,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阿初跟我各论各的。”说完还讨好地抱起白亦初的手臂,“阿初,是吧是吧。”
“嗯。”白亦初颔首,但却嫌弃地一把无情推开他靠过来的头。
崔亦辰见此,这脸上才带了几分笑,只朝周梨交头接耳问:“方才听说你知道将军府第一手消息,我也想知道霍建安那蠢货怎么想的?将霍海棠嫁给了一个阉人?还是霍海棠真的如同她在戏本子里写的一样,不管那玉郎变成什么样子,他对玉郎的爱都至死不渝,自己去求的霍建安?”
至死不渝?那不至于。周梨摇着头,“她怀孕了。”霍建安本就憎恨霍海棠把将军府的脸面都全然丢尽了,所以知晓她怀孕后,第一反应不是将那腹中的野种打了,而是听从了莲姨娘的话,将她嫁给了玉郎。
用莲姨娘的话说,这是成全霍海棠,正好能体现出将军府对于玉郎的宽容,也能展现出霍建安这个兄长对于霍海棠的疼爱。
可不是嘛,满足了霍海棠想要跟玉郎生死相依的梦想。
只不过事实上,霍海棠年华正好,那玉郎却是个阉人,如今没了那宝贝儿,更是没了半点作为男人的底气。
两人怎么可能还能像是当初那般蜜里调油得幸福快乐?更何况还少了那份偷偷摸摸的刺激逾越作为调和剂呢!
再有,两人还叫霍建安听从莲姨娘的劝说,他二人成亲后,就打发出了将军府,把马氏名下在城中一处的铺子给了霍海棠做嫁妆,叫两人就自己求生去。
这无疑是将霍海棠和玉郎架在火塘上烤,钉在是耻辱钉上,叫他们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大众,那日他们俩是怎么衣不蔽体被绑着游街的。
当然,也顺带整个将军府。
但是霍建安的脑子,此刻只想着怎么能报复霍海棠,又能得好名声,才不会去仔细想这些。
而周梨当初承诺了高嬷嬷,会让流翠和她那小孙子光明正大风光回将军府,所以如今莲姨娘已经和流翠联络上了。
两人就准备将霍建安这个蠢货弄出将军府,而届时已经真正掌握了将军府大权的莲姨娘,就帮着流翠和她的小儿子,一起从众多庶子里杀出重围。
当然,莲姨娘可没有那样好心去帮流翠母子。她只是太恨了,势必是要叫霍南民这个将军府不安宁,所以现在对她来说,这点报复还不够,将军府也不够乱。
她也如同当初所言那般,在给覃氏和马氏看病抓药上,十分舍得,贵重的药材人说要,她二话不说就叫府里拿银子,直接买最好的来。如此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还夸她是真孝顺。
可莲姨娘还嫌那汤药上花的银子不够多呢!她就是要整个将军府都败完了才甘心。
所以那帮姨娘庶子争个头破血流,抢个空壳子作甚呢?
不过这些细节,周梨是不会同大家说的,也没有什么可言的趣味。只简单说了那霍海棠和玉郎的事情,就跳了过去。
各自探讨起未来。
崔亦辰不想待在翰林院那样沉闷的地方,所以病假能请多久就请多久。
白亦初大概率会被下放,甚至是无品阶。
他在翰林院编纂的时候故意出错,算是自己给了李晟表明了自己无心贪恋上京权力的信号。
当初他那卷子,李晟是万分喜欢,殿试那一日,更是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来要重用白亦初。
所以现在他怀疑了白亦初,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用白亦初,但证据没来临之前,他也不能无端降罪白亦初,不然岂不是打脸当初说过的话?
不如白亦初趁着他还没有所谓的‘证据’之前,就直接犯错,也好叫他顺理成章惩罚自己。
只是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李晟是执意下定决心不留白亦初,还是会顾及着一些情面,不过将白亦初下放罢了。
现在大家都在等。
这是最难熬的,自然也是不可能一直瞒着公孙府那边,毕竟白亦初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再去翰林院了。
所以这日回来,却见着公孙曜的马车就在门口。
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心道这该来的还是要来。
果然,一进门便从萝卜崽口中得知,公孙曜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别担心。”白亦初见着周梨眼里的忧心忡忡,只轻声安慰着,然后进了书房里去。
周梨和顾少凌则在外等着。
也不晓得白亦初是如何
说服公孙曜的,里头倒是安安静静的,公孙曜出来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有大起伏的波动,反而语重心长地拍着白亦初的肩膀,“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放心了。”又看了一眼在院中等着白亦初的周梨,“好好待阿梨,不然你再也遇不到她这样的待你的人了。”
这话白亦初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甚至是只要周梨愿意,他都可以将胸口的血肉剥开,叫周梨看一看他那颗真心呢!
公孙曜到底是整个燕州的巡抚,还要每日上朝,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都没留下来晚饭,只说要直接去衙门里办案子。
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没有强留,送他到门口,见着马车远去了,两人这才关门回来。“二表哥既然知晓,那姑姑那边,他应该会帮我们想法子。”
白亦初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便是他姑姑霍琅玉那里了。霍琅玉到底是有些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又因母亲和弟弟夫妻之死而遭受重大打击,本就已经无法再承受白亦初出事的。
但有了公孙曜那边循序渐进地一点点告知,想来多少是能起些作用的。
就在白亦初的不安中,十月初上旬,吏部那边终于下了旨,白亦初这个有着三元及第、天子钦点、霍轻舟独子的无数光环少年郎,终于是被派任为灵州屛玉县县令。
灵州地接十方州,与周梨他们的老家离得其实听着是不太远,中间也就隔了个十方州罢了。
可事实上灵州的地貌版图,远是十方州和芦州两个州府加起来也比不得的。而这屛玉县自然也不小,且还属于灵州最边境上,临靠着一条名为南眉的河流,河流的两岸住着以水为生的山民们。
而这些山民根本就没有经过教化,周梨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就听说这些山民们吃生血肉的事儿,且他们女多男少,还处于女系社会,女子瞧中了哪个男人,就给那个男人一片精致的孔雀羽毛作为信物,然后那个男人若真有心,就在天黑后拿着那支羽毛,顺着女人给他留下的绳梯,爬上女人的树屋。
但男人却不会在女方家中留下,以后女方生的孩子也不属于他,更不要他来抚养,那个孩子自然会有女人的兄弟们帮忙。
家家皆是如此,寨子自古以来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绵延。
这有些像是周梨那个世界的摩梭族走婚,但又不完全是。
越过了这些山民们,在往后就是延绵不觉的原始丛林,听说林中多瘴气恶兽,毒虫鼠蚁,甚至还有那水桶粗的大蛇,恐怖得要命。
白亦初接了旨意,人还算是很平静的,只是待送旨的人一走,顾少凌就跳起来咒骂,“这是个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虽是学问不好,但也晓得那里多荒芜,十里难见一个人烟。”
屛玉县空有燕州这样大小的面积,可即便是加上那些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也不过是燕州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罢了。
如此可想而知,白亦初这哪里是去做官,分明是去流放……
但是周梨却很兴奋,虽然那边的确偏僻,又多是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但地大物博,就是最大的财富了。
更何况离这上京山高地远的,白亦初完全可以在那一方土地上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反正她是信心十足,激动昂然。叫被顾少凌那些关于灵州的话而吓到的阿叶她们十分不解,只悄悄问周梨,“姑娘,那地方这样恐怖?您一点不担心么?”
周梨笑得开心,“哪里恐怖了?能比得过这上京的明刀暗箭了?叫我说那里才是一方最安平之地,到了那边我夜里睡觉都能安心几分呢!”白亦初都遭遇好几次暗杀了,别以为他不告诉自己,自己就不晓得了。
沈窕变化是很大的,尤其是拜了殷十三娘做干娘后,得了对方的倾囊相授,虽这短时间里武功上看不出什么大效果,但人的气质和心理都变化了很多。听到了周梨这话,只点着头赞同道:“是了,旁人避之不及,却不知晓那样的地方,才最合适蛰伏而生。”
周梨很诧异地看朝沈窕,见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似乎这一段时间长高了许多,很是欣慰:“窕窕,你姐姐应该会很欢喜看到这样的你。”
沈窕露出笑容,雪白的肤色仍旧叫人觉得她是个扶风弱柳的小孩子,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坚韧向上的话,“嗯,我以后还会去替姐姐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便是姐姐死了,也不能叫她留遗憾。
阿叶却有些心疼沈窕,人能一夕间变化这样大,自己替自己做主,到底是无人可依靠了。这个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苏娘子,若是自己没有了娘,可是能有沈窕这一份坚强?
“好了,不要伤春悲秋了,咱们三天后就要启程,快些收拾行李。”至于周梨,她得要将自己这些宅子都交托出去,找个可靠人帮忙管着。
柳相惜不见得会一直留在这上京,玉笙烟也不会管这些,她最终只能找到崔氏,托付崔氏帮忙安排人打理,该租出去的就租,价格好的能卖就卖。
反正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左右也不缺钱花。
她忙,白亦初一样忙,虽然他这明显被‘流放’,惹得许多人都不敢靠近他半分,但仍旧是有那胆大的不信邪。
挈炆辞了官,李晟自然是不愿意,听说他要去做白亦初的师爷,更是十分不满。
但是后来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给搭错了,居然觉得这些日子和挈炆感情还培养得不错,自己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便允了。
只不过叮嘱着挈炆,那白亦初有什么异动,要赶紧通知他,还额外给了挈炆一块可调动灵州守备军的令牌。
挈炆从宫里出来,摩挲着手里那块令牌,觉得这兴许还算是意外之喜。
回了元宝街家里,只将那块令牌给了白亦初,“这算是我的投名状。”
白亦初满脸疑惑,拿着端详了片刻,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皇舅舅,还真是真心疼你,你不晓得这块牌子,可调动的不止是灵州守备军,而是整个西南的守备军。”
而且这块牌子,被封了藩的二皇子瑞王李梁,早就想要了。
但基本上白日做梦,他的封地就在西南,李晟这种多疑之人,怎么可能将这令牌给他呢?
如果真要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们这些年纪大的皇子给早早封藩,打发到各自的封底上,从而只留下那些年幼不过十岁的皇子在上京呢?
也是李晟这样小心翼翼巩固自己的政权,将自己的儿子们都打发出去,所以这上京虽能随处可见侯爷世子,却难见皇子王爷。
即便是宫里有那么几个小皇子,但都关在宫里,寻常人也见不得啊。
挈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白亦初这垒得高高的书本,“这些你都要带去么?不过这块令牌,他可不是白给我的,要我随时监督你的动向,但凡有异样,若是报不及,这块令牌便能起了作用。”
他这话,
叫白亦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的沉思了半响,才道:“我一时,也无法判定,你这皇舅舅,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又看着这令牌,“而且能调动这么多兵力的令牌他都能给你了,怎么就没有想想助你夺回迦罗国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根本就不愿意我回迦罗国。”挈炆苦笑,也不知如何说起,“大抵有了阿梨的梦做启示,我本来总是疑惑面对着李晟,根本就是感受不到一丝的亲近,可是他对我也好像真的是不错。所以我这些日子在梦里,总能想起以前小时候的片段来。”
但是他不解,为什么梦里那个李晟口中为了他,愿意委身嫁到迦罗国和亲的母后,怎么和父王感情和睦,恩爱有加呢?反而是提起他这个舅舅的时候,满目的恐惧和厌恶呢?
他甚至觉得这股厌恶,已经延升到了自己的骨血里,以至于每次李晟认真端详自己眼睛的时候,挈炆都十分恶心。
但即便是他梦里能想起失忆前的种种画面,却仍旧不解为何会觉得恶心。
白亦初见他叹气,反而羡慕,“回忆再不完整,你终究是找寻了一些来,而我的这些记忆,遥遥无期啊!”
挈炆安慰了他一两句,“你记忆虽没找回来,但最起码知晓当初是怎么被害的。我却不知何时才能查到,当初劫杀我和我母后的,到底是何人?”因回来没看到咋咋呼呼的顾少凌,便问道:“少凌呢?他什么打算?继续留在上京做女婿,还是同咱们一起去?或是回儋州?”
“听十三叔说,要他回儋州一趟,兴许再去灵州和我们汇合。”顾少凌这会儿,多半是去同宁安侯府告辞去。白亦初想起他那高兴雀跃的样子,也不知到了那边,是否能收敛一些。
不然又要叫那玉笙烟打一顿了。
挈炆闻言,只满怀期待:“那再好不过,我们几个还能继续在一处,若是先生和小狮子他们也能到灵州去就好了。”
白亦初昨儿才和周梨商议过,这一去灵州,少也是三年起步的,所以到那边安顿好了,若是周家那边愿意,是有心将他们接到灵州去的。
但后来又一想,那屛玉县到底是地势偏僻,不见人烟,怕是对安之读书也不好,索性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更何况芦州他们也住惯了,那边还有小韩姐夫的照料,其实也不必担心什么。
而且亲戚朋友都在那边呢!
行李收拾好,周梨手里的房屋铺子也都交托出去,两人在要启程的前一天,才去公孙府见霍琅玉。
霍琅玉看起来倒也是精神的,只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才十月初她身上就穿了皮裘,眼见着周梨和白亦初垂着头在她跟前,心疼不已,“好孩子,你二哥已经和我说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如今去了那屛玉县,我其实还放心些。”
这上京便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是明枪暗箭的,实在是难防。即便白亦初没说,但是她早就从公孙曜口里得知,白亦初遭受过得几次刺杀。
这事儿白亦初也是叫韩玉真瞒着周梨的,反正也不白遭殃,他顺着这些刺客,还深挖了不少消息呢!
而霍琅玉的如此体谅,是白亦初和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恨没早些来多陪一陪她。
霍琅玉却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去玉屏县,只觉得两人身边的人实在是单薄,但是叫别人又不放心,便将那最怕人多的公孙溶喊来,“你这个性子啊,纵然上头有三个兄长,但我仍旧怕你吃亏,此番你便同你小表舅一起去屛玉县。”
“好。”按理公孙溶和白亦初周梨已经见面许多次了,但仍旧是紧张得不知道将手脚放在何处才好。
好个社恐啊!
公孙冕和崔氏虽是舍不得小儿子,但一样担心周梨他们,所以喊了小四一起跟着去,几个有照应。
便是如此,隔日一早,白亦初这个独苗苗县令,就自己带着任令书与一家子的家眷,外加那公孙溶带着他的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便启程离开了上京。
再也没有这样寒酸的队伍了,可不就是流放嘛。
城门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了不甘的声音,“少主你处处担心连累了阿初他们,不敢与之来往,可这到头来呢?”
只不过姜玉阳话音才落,忽然叫一小乞丐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荷包是否还在,却发现自己的腰间被人塞了一物。
他惊了一下,只慌忙在人群里搜索那小乞丐的身影,却早没了人迹。
一面慌忙将那锦囊,里头却只有一张小纸条,竟是白亦初的笔迹。
但上却只写了灵州二字。
他惊慌地呈给杜仪,“少主,这……”他有些懵了,他们不是一直在暗处吗?怎么阿初会?
而此刻白亦初他们这一支已经出了城的队伍,萝卜崽随后骑马赶来,他方才和城里的小乞丐们交托好了。
练武一年有余的他,虽瞧着还是有些单薄的样子,但筋骨却已属那习武之人,快马到白亦初的车前,只朝着车窗口喊了一声:“阿初哥,办妥了。”
周梨在马车里翻着地图,计划着晚些在什么时候歇脚,听得外面萝卜崽这话,甚是疑惑,“你叫他安排什么?”
白亦初微微一笑,“没什么。”一面垂头和她一起研究路线,“这图纸多年前所绘制,这短短百年间,不知道换了多少皇帝,又改了多少回路,就指望这图纸,怕是行不通的。”
“那还能看什么?”周梨疑惑,她当然知道这图纸有问题,所以自己拿了炭笔,决定在一旁仿一章出来,然后将错的地方或是增加路线的地方填补上。
却见白亦初拿出一张堪舆图来,“这个才准。”
周梨有些意外,“你哪里得来的好东西?”这个就精确多了,但却一直都是不能外流,以免叫那有心之人给传到外邦去。
“父亲的一个旧部帮忙绘制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面将那的确还带着些油墨味的堪舆图给铺展在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