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那柳小八提着两包卤菜, 照例回家里去。
还没进家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的热闹声音。或者确切地说,应该是吵闹声和谩骂声。
这与他早前预想的, 像是周家那般的热闹是不一样的。
再转过前面的巷子,便能瞧见他家的大门了,只不过这时候却听到邻里的不满声传过来, “巧儿爹,这巷子又不是你一家人的,你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里就算了,还每日往这里倒尿,你自己不嫌熏人么?”
的确,柳小八这会儿已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他一直以为是巧儿的弟弟妹妹们憋不住,家里的马桶不够使, 小孩子拉在门口了。
在乡下的时候, 小孩子们有时候也是尿在田边地头,不足为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岳父大人。
他忽然有些不想走上前去了,可这个时候回头已经来不及,叫邻里瞧见了。
柳小八忽然一脸的尴尬,垂着头想要直接进屋子里去,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岳父的尿壶上面, 黄色的**还在尿壶嘴上嘀嗒嘀嗒地朝门槛上滴。
他不禁觉得一阵的恶心, “爹,那屋后不是有桶么?”怎就倒在大门口了。
巧儿爹垂着头研究自己的尿壶,压根没看到柳小八眼里的不满, “家里这许多人,桶一下就满了, 这城南可真是寸土寸金,连个屎尿都要花钱叫人倒。”然后开始感慨在城北的时候怎样方便。
那邻里却是看到了柳小八对巧儿爹此举的不满,便也趁机道:“咱们邻里邻居,这巷子里天天要过人,你自己也上心些,别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话却引得巧儿爹不高兴,移动着那微驼背的身影追上去,“你几个意思,什么乌烟瘴气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虽是病体,总是喊这里疼那里痛的,但这声音却响亮不已。
柳小八只觉得有些丢人,腾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拉住,“爹,咱先进家里去。”
那邻里也趁机走了,看着巧儿爹那撒泼的样子,是有些怕他拿那丑熏熏的尿壶砸自己,急忙家去。
柳小八一番好言语,也把巧儿爹给劝了进去。
他家这院子并不大,一来是当初手里银钱有限,二来又是只有他和黄娘子住,才买了这一处院子的。
可如今家里一下住了这许多人,巧儿的七八个弟妹都挤在这院子里玩耍,原本黄娘子在墙根下面种的菜,这会儿早就被踩没了,七八个弟妹坐的坐在地上,一个个浑身脏兮兮的。
这叫他想起了灶神庙里那些乞丐们。
“巧儿。”他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但巧儿还未出来,这些个弟弟妹妹却早将他给团团围住,三下五除二把那油纸给撕开,把卤肉和卤菜全都分了去。
他想去夺过来,却见他们那脏兮兮的手,心理上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便只能作罢,“下次洗了手再吃。”
巧儿已经出来了,见弟妹们已经将柳小八带来的卤菜给分了个干净,不由得将画得细细的眉毛皱起,“你怎么不多带些?每次都这么点,哪里够吃?”
柳小八这会儿想起叫香附说,脸上不觉火辣辣的。这东西是不值钱,但因他没有和周梨说,还每次都趁着周秀珠出去的时候包起来,这心里多少是有些觉得心虚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和周梨开口。
当下听到巧儿的话,“我打算明儿就不带了。”
“为什么不带?”巧儿声音一下拔高了许多,并没有在街上卖花时候的那种温柔。
就很奇怪,明明他们成亲才没几天,巧儿就忽然变了。
“这样不好。”他现在心里还担心,香附肯定会告诉阿梨,到时候自己要如何同阿梨说?
巧儿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一般,环手抱胸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有什么不好的?你整日在周家做牛做马,拿点边角怎么了?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边角料你就是不拿回来,最后她不是都送给那些要饭的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弟弟妹妹们,还不如那些个要饭的?”
柳小八嘴巴从来不善谈,面对着巧儿的咄咄逼人,他只能无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这东西再怎么不值钱,那是阿梨家的,要由她来做主。”
巧儿‘呵’地冷笑了一声,“我早前以为你是个出息的,才跟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窝囊废。”然后指着门外骂:“平日里叫邻里欺负我爹娘就算了,你自己还欺负我,你说你那心里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然后捂着脸,呜呜大声哭起来。
柳小八一时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又见岳父岳母冷冷看着
自己,身后院子里又是那七八双眼睛,急忙将巧儿拉着进屋去,好言解释着:“我哪里是个那个意思,只不过我也是给人做工的,周家对我又好,我不能得寸进尺。”
“周家对你好,难不成我对你就不好了?”巧儿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质问着他。
“你对我也好。”柳小八看着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总是有几分心疼意思的,走过去将她搂住,“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再哭了。”
到底是小年轻,又是才新婚,如今见那窗户外面已经彻底没了亮光,晓得是天黑了,如今搂搂抱抱的,一个推一个哄,不觉间便到了那**去。
一番春光,两人散着头发靠在一处,那巧儿到底是年轻,如今那脸颊上带着一层桃花般的粉红色,越是诱人。
柳小八怎么瞧都瞧不够,一时觉得自己也是走了大运,没爹没娘的,还能娶了她这样的美娇娘,该是捧在手里好好疼爱才是,竟然为了些卤菜边角料同她生气。
一时后悔不已,将那纤细的腰身搂得靠近了自己一些。但不知怎的,又想起老丈人在门口倒尿壶的事情,忽然便觉得那股子尿骚味就在鼻子边上。
他这莫名其妙的变化,巧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一把将他推开,“你又板着一张脸作甚?好似哪个欠了你的银子一般。”
“没。”柳小八连忙赔着笑脸哄着她,又重新将人给圈了怀里来,“你和爹说,叫他别往门口倒尿了,咱自家也要从巷子里过呢!”
巧儿还以为是个什么大事,嘴上是应了,却又不满道:“他一辈子都这样过了,这会儿叫他改,我看怕是难。”又问是不是邻里说了什么?
柳小八摇头,“没有的事,只是我觉得不好。”
“你莫要哄我,你不在家的时候,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巧儿忽然有些生气,然后伸手去掐了柳小八有些肥胖的腰一把,“都怨你,若是你能买大院子,咱们何必住在这里,叫那些人糟蹋人?”
她一下来了火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再也没有刚才**的千百般温柔,只有些像极了那些个骂街的泼妇,“什么东西,他们嫌吵嫌脏,自己出去买大院子,没本事就把嘴巴给闭上。”
又说自家在城北的时候,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就没见过这样事多的。
柳小八去过城北几次,但都是局限于那大街上,又或者是云众山他们那边。
巷子是比这城南狭小了许多,但也没有多脏乱啊。
最起码那巷子里的人,晓得要将屎尿都放在恭桶里,等倒夜香的来收,而不是随意地泼在自家门口。
他张了张嘴,想试图和巧儿说些什么,但面对着巧儿此刻因为张大嘴骂人,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竟然有些害怕。
然后便将那些个话都吞了回去。只想着自己每日早出晚归,也就是回来睡觉罢了,也就忍一忍。
至于隔壁邻舍,那自己也没法子。他们真要嫌弃,那就像是巧儿说的那样,自己搬到别处去。
一面起身穿衣裳,要去做晚饭。
巧儿像是才想起什么,只忽然朝他伸手。
柳小八一脸茫然,似有些不解她这是何意?“怎了?”
“钱啊,家里都要没米了,你倒是在周家那边吃个满嘴的油,可怜我们一家十口人,在这里吃糠咽菜的。就叫你带些边角料回来叫弟弟妹妹们解解馋,你还觉得占了人家店铺便宜,我说你真是个猪脑子!”说着,只将那要钱的手去戳了柳小八的脑门一回。
然后也不等他拿钱了,自己起身去他口袋中翻找,但最终却只得了几个铜板,不禁皱起眉头来,“你的钱呢?”
柳小八这会儿还在消化巧儿的话,心想自己前几日不是才将银子都给她么?怎么就没钱买米了?当下见她一面在自己衣裳里翻找,一面问,才像是恍然回过神来,反问着:“我不是才将家里的银子都给了你么?”
成婚要大操大办,他也是按照巧儿的意思,叫她风光嫁过来了。
为此将自己原本存着要像是周梨那般买大房子的钱都给花了进去。
“就那点?”巧儿那两道细细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有些难以珍惜地问他。
柳小八只解释着:“咱们俩成亲,你要好缎子做的衣裳,又要雇轿子什么的,还有彩礼钱,这七七八八的,也是将我这几年的积攒的银子给花得差不多了。”
巧儿不敢相信他这话是真的,但是她又自认为是了解柳小八的,见他那表情,便晓得果然是没有钱了。那心里一时间只觉得空落落的,“你在周家柜上日日自己收账,你就这点钱?”
然后气得去拍打柳小八,“你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守着钱你都不会发财!”
柳小八这最后的底线还是有的,“阿梨他们信我,不单是因为我们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更多的还是因为我这几年在柜上,从来不多拿一分银子。”
“哪个叫你拿了?我时常在对面卖花,也看出来了,她那里几乎是每月才盘账一次,既然如此这些钱不都在你手里捏着么?你个死脑筋,真是天生的穷苦命!你就不晓得拿这些钱出去放印子钱么,几天就收回来了本钱,那利息可是你白赚的啊。”
印子钱这事儿,周梨说缺德,所以柳小八是不敢做的。
当下只将巧儿的话打断:“这事儿行不得,若是叫衙门里晓得了,也是要拿去蹲大牢的。”
巧儿却是不死心,“你不说我不说?谁晓得?反正你自己想,那钱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出去给急需用的人,能帮了人家的大忙不说,回头少不得还要拿几个利钱来感谢咱们,这不是跟做功德一个样子么。”
果然,换了这样一个说法,柳小八有些被说动了。但也没有马上决定,总是觉得这样怕周梨晓得了不好,但见巧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己,又不忍拒绝,“那你容我想一想。”
然后才问起巧儿,这钱都花到何处去了?
巧儿不悦地撅着嘴巴,“我能花到哪里去?你那点银子难不成还能到外面养汉子不是?我爹娘要吃药,弟弟妹妹们又还小,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糖味一年到头都没尝过几回,我这做姐姐的,怎么忍心。”
又说大家的衣裳都破,所以也扯了些布,准备给他们做衣裳。
柳小八想着那些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弟弟妹妹们,也只好作罢,自己这个做姐夫的的确该给他们裁一身衣裳的。
但自己这个月的月钱还暂时发不了,便道:“那这些天,就委屈你们了,米没有了我明日我来想法,只不过旁的怕是要仔细些,要买什么,等我发了月钱再说。”
巧儿知道见好就收,也没有再逼下去,只一番温柔小意地抱着他亲了几口,然后便也是善解人意道:“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去煮饭,到时候叫你。”
不过等她饭煮出来,柳小八早就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所以柳小八再醒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饭菜?锅里干干净净的,跟叫那耗子光临过一回。
只能喝了两口水,然后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早,便听得那头房间里吵闹不已,又是巧儿的几个弟弟妹妹在打闹了。
他可管不得这些事,又想着已经不早了,连忙起身来。
巧儿叫他给惊醒,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回。“你上周家那头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柳小八原本还想吃了再去的,但是叫巧儿这样一说,也只好点头应了。
他便这样空着肚子,一路到了铺子里,却见铺子已经开了门,见着昨儿和自己起了嘴角的香附在柜台前面。
隔壁的绣铺虽也开着门,但并不见周秀珠,他只硬着头皮进去,要去拿了那往日的围裙和袖套穿戴,就听得香附冷冷说:“姑娘在后院等你呢!”
“哦。”按理说整日守着这卤菜铺子,不晓得每日经他手切的卤肉又有多少,柳小八早就腻了的。
想是昨夜没有晚饭,今儿早上也没进米,这会儿看着那才从卤锅里捞出来,冒着热气的菜肉,他竟然觉得有些垂涎欲
滴。
但也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朝着后院里去。
不赶巧,早饭已经吃完了,只有安之在收尾。若是往常,柳小八肯定便去自己拿碗舀着吃,但是如今他却不知怎的,不好意思了。
又见周梨果然在等自己,便只能垂头过去,“阿梨,你找我?”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瞧,不敢看周梨。
饭桌上只剩下安之一个人慢吞吞的,叫周秀珠催促着,想是见了柳小八,他急忙匆匆扒了碗里剩下的粥,将碗递给周秀珠,然后朝外跑了出去。
周秀珠将桌面剩余的碗筷收拾了出去,一时间厅里便只剩下他两个了。
周梨这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在看账簿子,眼下听到他的话,才抬起头来,“你如今也成婚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柳小八一听这话,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急得脱口便为自己辩解着:“阿梨,我只看巧儿她弟弟妹妹们可怜,也就拿了个两三回,你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情,便将我打发出去吧?”
周梨淡淡一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与你聊一聊罢了。”
柳小八放松了一口气,这样站着和周梨说话,也叫他十分不自在,只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却又听得周梨说,“想想当年咱们在那村子里,又是山里的野兽又是外面的暴民,那时候能活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也是老天爷垂怜,如今咱们不但活着,且都还好,你甚至已经成家了。”
她说着,看朝了柳小八。
其实她今日还很客气,并没有柳小八所预料中的那种冷漠。
可偏偏是她这样同自己客气说话,叫柳小八觉得如坐针毯,心里莫名慌里慌张的,“你还是怪我的。”
周梨摇着头,“这有什么可怪的?你也说了一些边角料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叫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如今成了婚,要自己当家,这样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着你吃饭,总是在我这里做个小工,又学不得什么手艺在身上,终究是耽误了你。”
柳小八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会儿不但是心里慌,而是面上都表现了出来,“你就为了这个,要将我打发走?”他忽然有些生气,气周梨不在乎这么多年的情义,轻轻松松就要把自己打发出去。
周梨却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只喊了一声莫元夕。
很快便见莫元夕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个两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和一些细碎的银子。
他看着那银元宝,就更急了,忙朝周梨看去,“你到底什么意思?”
莫元夕却直接将那银元宝塞到他的眼前来,“你自己要当家,那么多人要吃饭,只靠着店里这点工钱,是断然不够的,姑娘也是体恤你,放你走,还额外送你十两银子,好叫你便是想做个什么小生意,也能有本钱在手里。”
那俩元宝,却好似会烫手一般,有些沉甸甸的。柳小八看朝周梨,“阿梨,你就这要这样冷漠绝情?”
周梨吐了口浊气,抬起头看朝他,“从前在乡里的时候,咱们总是听到大家说一句远香近臭,那话我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如今我们的情义还在,若继续挨在一处,迟早是要给磨完的。”
一个花慧就算了,她怕再拖下去,柳小八也变成下一个花慧。
那桐树村,可是真一点念想也不给自己留了。
再有想到柳小八为了这巧儿,黄娘子都能不顾,那是他的亲婶婶啊。
而自己和白亦初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他人生十几年里的玩伴罢了,往后他的人生还长,这十几年的玩伴能有什么份量?
柳小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周记出来的,只是走出十来步后,有些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朝柜台里看。
原来自己的那个位置上,香附正笑眯眯地给人称着卤菜。他一时有些茫然,拿着那些个银子,不知道该哪里去?
自打离开村子后,他就一直跟着周家生活。
确切地说,是靠着周家活命的。到了这城里,也从来未有过其他的想法,本来一直都安安稳稳的,他不知道怎么就会为了一点卤菜而将自己打发走呢?
他心中对周家一会儿觉得全靠着他们,自己才好好地活到今日。一时又觉得周家无情,全不顾旧情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去。
两个思想在心中来回交替扭打,最后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将银子揣了,往家里去。
一路上也盘算着做什么营生好,总不好坐吃山空,更何况昨儿晚上巧儿还说没米了。
想到这里,他绕道去了米铺子里,只要了十斤米,扛着往家里去。
这会儿门口才泼完尿,甚至还有些粪便,引了两条野狗凑在门口舔舐。柳小八皱起眉头,垫着脚尖垮到门槛,将门推开。
巧儿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挤在了院子了,大的带着小的,或是抱着那还不会走路的。
见着他来,手里还有东西,一窝蜂般围了上来,吵吵闹闹地喊着姐夫。
想是听到了声音,巧儿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他肩上的米,顺手给接了过去,“从周家拿的?”她想着这当头,该是没空去米铺子买米的。
何况昨儿不是才和自己说没钱么。
柳小八却闻着厨房那里传来的鸡蛋香气,越发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你先给我整一口吃的来。”
已经要进厨房门的巧儿回过头来,“你没在周家吃啊?”
“没,以后也不去周家了。”柳小八有些等不及了,只跟着她一起要进厨房去。
巧儿却听到他这话,心中隐隐有几分不祥预感,“你这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只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抬起厨房里那放着煎蛋的面条就要吃。
巧儿急忙伸手拦了过去,要将碗夺过来,“你别动,这是给我娘的。”
柳小八闻言,放了下来,去端另外一碗,然后要捞锅里另外一个鸡蛋。
又听巧儿说,“这个是留个大弟的,他在长身体。”
柳小八方去自己筐里拿鸡蛋,但仍旧叫巧儿拦住,“就剩下那么几个了,你就给留着,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子,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呢!”又说柳小八怎么那样嘴馋?在周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要和自己的老娘和弟弟争一个鸡蛋。
念叨了一回,才想起正事,“你刚才那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眼睛却还盯着那几个鸡蛋看,眼下听到她还喋喋不休,只忽然有一股怒火冒起,“什么意思?我叫周家赶出来呗。”心下想,若不是自己可怜她弟弟妹妹们,不拿那边角料,阿梨怎么会如此冷漠就打发了自己?
巧儿听得这话,愣了一回,才想起继续挥动手里的锅铲子翻鸡蛋,“怎么就被赶出来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有你朝我嚷嚷什么,又不是我赶走的你,有本事你朝周梨嚷去!”
越想越气,自己本来瞧他还算老实,可嫁过来没过几天好日子,他就说没了钱。
没了钱就算了,自己替他想办法,周家柜上那都是现成的。
可偏偏他又叫周家给赶了出来。当下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哭了起来,“我真是命苦,怎么就千挑万选,嫁了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玩意儿?那周家也着实是狠心,你们也是十几年的情义,说撵人就撵人,果然这有钱人都没有几个好的。”
柳小八终究是心软的,看到她哭得泪水涟涟,也晓得自己不该朝她发脾气,只走过去捡起锅铲将那鸡蛋捞出来,“可快别哭了,我正好也不想在周家干了,每个月也没多少工钱,叫咱们过得紧巴巴的。”
巧儿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见好就收,只拿一双朦胧泪眼看着柳小八,“那你什么打算?”
柳小八笑了笑,掏了怀里的银锭子给她瞧。
巧儿看了果然喜开颜笑,伸手忙将那银锭子給拿了手里,左摸右瞧的,好似怎么都看不够,“我的菩萨,我长这样大,还是头一次亲手摸到银锭子,原来一大块银子,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柳小八看她开心,脸上的笑容也浓了几分,一改刚才的愁云惨淡,“我回来的路上想好了,我
柳小八又不是大街上那些懒货,又是会做卤菜的,回头咱们自己做,弄个摊子就在咱这街上。”
“你晓得周记的卤料方子?”巧儿万分欢喜,但却不是想着拿来自己做,而是给卖了出去。
柳小八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只点着头,“亏得她从前没想着要防备我,不然如今我是真一点手艺没有。”好在现在也会卤肉,也卖了好几年,等自己摆了摊,便将那些个熟客都挽过来。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哪里不仁义了。反而认为周梨这样绝情对自己,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毕竟自己也要生活不是?
反而是周家,如今家大业大的,又不靠这卤菜铺子过日子,倒不如让自己这个穷人把这份钱挣了。
说干就干,吃了素面条,他便去街上买卤料买大锅,当天晚上回了家里,便开始研究起这熬卤汁。
第二天一早又去市场买菜。
只不过那些菜才进卤锅,他转头去马桶上蹲了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闻着院里全是卤香味儿,巧儿的弟弟妹妹们罕见的都在堂屋里坐着,他只觉得奇怪,探了头进去,却见自己那本该在卤锅里的菜,如今都在桌子上,一帮大小孩子齐刷刷的围着,巧儿正在给他们分猪脸肉。
“你们干什么?”这是他明日出摊要拿去卖的。
柳小八气夺步进去,从大家手里将那卤菜都抢过来。
只不过他一双手哪里抢得过那许多双手?反而因为他这一声怒吼,小的弟弟妹妹们开始哭闹起来,鼻涕泡一头吹,掉在上头,只叫人觉得恶心不已。
巧儿也很气,声音也比她还要大:“你吼什么?从前不是自家卤,看人脸色吃就算了,如今自己卤,还要看你脸色,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做是一家人?”
一句话将柳小八满肚子的怒气都压住了,只一头劝着自己,罢了罢了,等他们吃腻了,就不吃了。
吃腻了好,免得自己每次卤菜都要防着。
心里这样想,转头进了厨房,只往卤汁里撒了几大勺子的盐巴。
然后任由熬着,自己又去买菜。
只不过这个时候买不了什么新鲜好菜好肉了,所以他买得少。
第二天一早将重新卤好的菜和肉装了盆子里,背着往街上去摆摊。
也不去远,就在自家这附近的街上。
却不知巧儿爹他们屡教不改,只将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巷子弄得满是屎尿味道,早就叫邻里们十分不满。
如今大家瞧他卖卤菜,晓得他是自己家里做的,虽是比那店铺里便宜,却是无人敢买,只觉得那般环境里做出来的东西,没准里头有屎有尿呢!
可柳小八不明就里,哪怕这些菜和肉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认真洗干净的,只是在街上拦着人买,人家都只皱着眉头摆摆手。
又不和他说缘由。
本地街坊嫌弃脏,不愿意买,路过的人见着他这里没生意,只觉得不好吃,自然也不去问津。
如此一来,他竟然是一天里,半两卤肉都没卖出去,眼见着天黑了下来,只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他没卖出去卤菜,全家都高兴,又有得口福了。
巧儿却见一点没卖出去,心里很是怀疑这卤方的问题,夜里只朝柳小八确定,“你这卤方,果然是周家的?”
“自然是的。”可为什么他就卖不出去呢?难道周梨在外诋毁他了?
“既然是,那怎没人买?不过我吃着,味道都差不多,该是出不了错的,但现在没人买,这方子我拿出去,人家也不信。”巧儿百思不得其解。
柳小八却听得她要拿方子出去卖,猛地一下从**翻身坐起来,“你想卖方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巧儿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是打听过了,若方子是真的,能买二十两银子呢!你想想这么一大笔银子,靠你整日上街摆摊,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柳小八却还是有些良知的,只摇着头,“卖不得。”他虽然是记恨周梨冷漠绝情,但也晓得这种事情做不得,不然一辈子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为何卖不得?”巧儿有些不高兴了,暗里戳了他一回,“周家不仁在先,你不会现在还拿他们做朋友吧?”
又冷笑了一声,“可算了吧,人真拿你做朋友,怎么这么些年,人家都飞黄腾达锦衣玉食了,你却还只是个卖卤菜的?我看他们对你还不如那个狐狸精呢!那狐狸精如今手里可管着茶叶铺子!”
莫元夕生得好看,所以巧儿一直这般称呼莫元夕。
又想到莫元夕一个外人都能管着一家大铺子,就越发嫌弃身旁的柳小八,“你也真是没出息,竟不如那狐狸精,你但凡是会说几句好听的,怎么可能会落得这般田地?周家也是无情无义,拿你做个长工看待,这如今不高兴了,一脚便将你踢开。”
这些个话,听得多了,总是让人觉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了。
让柳小八开始埋怨起周梨来。
“你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家简简单单就这样将你打发了,你也不吭一声。”巧儿想着周家那样家大业大,却没给柳小八一丁半点的,只觉得 不拿柳小八做人看。
她这样在一旁煽风点火的,那柳小八到底是有些迷了心智,这会儿是真把周梨记恨起来了。
但是卖卤方的事儿,他仍旧是不同意。不是他多仁义,而是觉得这卤方眼下就自己和周家知道,若是卖了出去,买家必然也是要做这卤菜生意的。可自己又不会旁的,肯定要继续做这生意,到时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个竞争对手来?
而且方子只能卖二十两,可是如果自己卖卤菜,那是能卖一辈子,甚至是可以传给儿孙的。
到底哪个最后赚的钱多,他心里是有数的。
重新倒在床板上,在心里复盘今日为何没卖出去?最后想来想去,就是这条街上的酒楼小馆子都太多了,不管是家常小菜或是山珍海味,大家都吃够了,自然是不会想着自己的卤味。
便决定后天去另外的一条街上摆摊。
又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睡着了的巧儿,心想她若是能帮自己就好了,这样白天她在家里卤肉,自己就能出摊。
而不是自己去买菜回来,还要自己卤,这白白耽搁一天,等于一个月里只能卖半个月。
这样就算真有生意,但也是好赚了一半的钱。
便想着明日和巧儿商量,叫她腾出手来帮帮自己,岳父岳母那头整日在**躺着,但他看着又不是不能起来,能到门口去倒尿抛屎,自然肯定是能去厨房自己做饭的。
又忍不住想,岳母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生孩子,明年家里又要添一张嘴。
而小的弟弟妹妹们,就叫大的看着。
他就这样想着睡过去的,第二天便和巧儿商议。
巧儿一听,两条细细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你说什么?你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往后不会再叫我受苦,上街去卖花瞧人脸色的,怎么才几天,你便要我做这干那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一面捶打起柳小八。
那眼泪又来了。
以前柳小八觉得周秀珠和元氏是真能哭,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是他现在发现,她们俩掉眼泪,不叫人生烦。可为什么自己看着巧儿掉眼泪,反而觉得心里不爽快呢?
明明巧儿比周秀珠和元氏都年轻漂亮,这哭起来该是更叫人心疼才是。
但他就是觉得烦,心里莫名就生了厌。也不想去劝了,只有些疲惫地说道:“那随你吧。”
等出了门,远离了门口那臭味,他忽然开始怀念起婶婶娘子在的时候,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即便是养了几只鸡鸭,但也干净得很。
而且自己每日回来,便是自己从周家那边吃了,家里也给留着夜宵。
更不要说早上必然有粥有面条有饼子,肉和蛋也永远都只会出现在自己的碗里。
可自打和巧儿成了婚,自己连吃个鸡蛋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身上这衣裳,也满是污垢了,巧儿也没想着帮自己浆洗一下。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和自己所预想的热闹日子一点都不一样,巧儿也不像是成婚前那样温柔体贴,说不赢自己的时候就哭,还总骂自己没
出息。
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的女人说自己没出息?
他就忽然来了一股子恼意,一时也没留意着撞到了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在了他的怀里,他条件反射忙伸手去扶着,却发现对方纤纤细骨,满是娇柔,迎面扑鼻来了一阵香味儿。
竟是个姑娘家,他吓得忙松开手,慌里慌张局促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了。”
那姑娘却比他要大方几分,只拿团扇掩唇笑着,“你唤哪个做姐姐?我有那样老么?”